剧本里的台词都是日常生活中的,而大量的心理戏中是没有台词的,全是眼神戏。
台词可以帮助演员找准状态,锚准情绪暴发点,对演员有很大的帮助。
一旦没有台词,考验的就是演技,还有对角色的理解。
不是说演员不行,一般的演员都是行的,水货不算,差不多的演员都是会演出不同的情绪的。
但于导和柳无眉柳导的要求不同。
他们要求的情绪表达是生活化的,日常的。
也就是说,不能太明显,却又要达到观众能看出来的程度。
柳无眉在给演员解释的时候用的形容是:“就像办公室里的交锋,大boss,同事中的找事精,最喜欢说八卦的那一个人今天突然对你笑了一下,这种会让人看到就心惊胆战的表情。”
冬夜寒冷。
停下来的时候,所有人都裹着大羽绒服坐着。
柳苇捧着一个热腾腾的肉包子,一边闻香味,一边等喊开始。
这出戏里,大家全是背景板,就连柳苇也是背景板,有戏的只有福晋一个人。
镜头刚才是只对着她拍的。
按说这种情况,其他没戏的人是可以下去的,镜头又拍不到。
但柳无眉没让大家下去,让大家仍在场上待着。
这就像当时她拍《武王传》,连累一群演员和陆哥一起陪她过戏,那心理压力真的是山一般的大。
柳导一喊卡,福晋的脸色顿时就变了,她肯定能明白是她的戏不对。
停了十分钟,重新开始。
柳苇这边把目光对准自己面前的餐桌,她是肯定没有给福晋对视的,她要是敢看过去,福晋的眼神估计就更不对了。
但是哪怕这回她的眼神没对上去,柳导又喊卡了。
她看了一眼福晋,她显然还没明白,一脸的茫然,就像很自信自己的答案正确的学生,不明白为什么又卡她。
卡到第十遍的时候,柳导让大家下去休息,她去给福晋讲戏。
柳苇十分想去听,但又担心自己过去了,福晋这个演员会尴尬。
她就捧着肉包子假装从那边路过,想听一听柳导是怎么讲的戏,怎么启发的。
毕竟宋氏就是靠她自己悟的,福晋这边不知道会讲成什么样。
她就听到柳导在说:“……在清朝的社会构成上来讲,是有两层礼法管着的,一层是国法,一层是家法。
清朝是一个家天下方式统治的王朝,皇帝是理所当然的大家长,但是他的家人不止是姓爱新觉罗的这一支,而是所有的满人。
他把所有的满人都放在了家的这个范围里。
在满人中间,不是亲戚,就是奴才,总之,这个关系是非常亲密的。”
福晋在点头,估计还在找柳导的电波是哪个频段的。
她没办法再听,已经走过去了。
其实她听懂了,柳导说的也就是之前她和陆北旌讨论的。
压在四爷和李薇身上的大山是双重的,就是国法与家法。
国法中,康熙是皇帝,四爷是臣子;家法中,康熙是父亲,四爷是儿子。
李薇这边呢,国法中,四爷是君,阿哥,皇帝之子,姓爱新觉罗;家法中,他是丈夫,她不是妻,是妾。
而福晋也是啊,国法中,福晋是圣旨册封的,姓乌拉那拉氏,正宗满洲老姓;家法中,她是福晋,正妻,以李薇小格格的身份是要服侍她的。
四爷面对康熙是如何的无法反抗,她面对福晋也是如此。
而且福晋跟四爷是天然的同盟,他们俩按说是一体的。
前期,福晋欺压李薇时,四爷选择视而不见,他可以示之以宠,却不能公然维护,因为维护李薇就等于打脸福晋。
后期,四爷才选择站在李薇这边,福晋等于是被盟友背叛了,因为她的盟友已经选了另一个人做盟友,放弃她了。
妻位的转移。
柳苇认为当四爷将李薇视之为妻的那个时刻到来时,福晋的权柄就慢慢失去了,李薇开始握有权柄。
中间有一段是福晋不肯放手,李薇不肯伸手,四爷就显得特别张扬,拼命给李薇加优势,等李薇自己开始伸手了,也就是入宫后,她事实上已经在承担妻子的责任了,四爷就安然多了。
福晋这个演员错在哪里?
福晋从头到尾对李薇都是有天然的优势地位的。
而且从头到尾,打败她的不是李薇,而是四爷。
李薇与福晋一直没有真正的交锋。
是四爷拿走福晋手里捧的权柄,递到李薇手里,她不接都不行。
本质上是四爷在选择妻子,他选好了,就给予权力。
福晋是康熙选的,李薇是他自己选的。
所以福晋应该一直没有惧怕过李薇,更别提这么早就在眼神中露出来了。
……但是,看柳导的讲戏方式,她怀疑这个演员能不能领会到这里面的意思。
然后就是持续卡戏。
卡戏也不妨碍过戏。
柳导很会调整。
福晋对柳苇卡戏了,就换福晋跟四爷先来。
福晋跟四爷的戏过了,就换福晋跟宋氏的戏。
跟宋氏的戏也过了,再换柳苇。
又卡了。
柳苇下戏后半真半假的提醒她:“你不要怕我啊!
你是福晋啊!
你不该怕我的,该我怕你啊。”
但有时候演员卡住了,那是什么话都听不进去的。
福晋这个演员就在戏后拿了杯奶茶过来对她道歉,说因为她演过很多电影,她确实是有一点压力,但是会努力克服的。
柳苇:“……”
我的母语是无语!
她是想说得更明白点的,但是柳导在那里虎视眈眈。
有几次她想再说说,柳导都把她叫走不让她说。
柳导:“她这个糊涂样子还是挺像福晋的。
你给她说通了,她就等于是看完答案了,那就省了思考的过程,再来新题型,她还是不会解,怎么办?”
柳苇:“可是戏不过很浪费时间啊。”
柳导就笑:“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柳苇下来对陆北旌说:“导演真是各有各的脾气。”
梁导戏不过,就会想办法过;王导戏不过,也会想办法过。
虽然两个导演过戏的方式不一样,思路也不一样,但是确实都不会这么浪费时间等演员。
她习惯了不浪费时间的拍法,这种等戏就真是不习惯了。
“我好急啊!”
她抓住陆北旌练习捏肩。
陆北旌靠在沙发上:“不急不急,我都不急,你急什么?福晋的戏份也不多,她的戏要是再不过,肯定还会往后挪,不会一直等她。”
但是,配角的戏份本来就不多,集中拍摄是为了省演员的时间,大家的时间也都是很宝贵的,只有主角可以长时间的花在这部电影里,其他的配角都是只签了四个月的约,有的甚至是按场次签的,演完就可以走。
柳导把福晋的戏单独调了,先让她把她那边的配角戏过了。
于是福晋这个演员开始成天赶戏的日子,上午她的儿子还是个小宝宝,下午儿子就换成少年了,晚上又是跟嬷嬷和丫头搭戏。
柳导很关注她这边,几乎每场她的戏都过来。
柳苇和陆北旌这边就换成于导了。
于导从小黑屋里出来,胡子拉茬,很不好看——然后于导就去做了个spa
柳苇听说于导出组专门去做保养,震惊一百年!
于导!
六十的人了!
男!
去保养!
他还不是靠脸吃饭的!
她给陆爷捏肩的时候说:“你也跟人家学学。”
陆爷:“等我六十了,也一周去一次保养,保证让你看不烦我。”
她差点没被他给笑死。
柳苇和陆北旌的戏还是挺简单的。
两人对戏的地方就是一间屋子。
于导没有搭景,就是用真屋子拍。
本来小小的屋子,挤满家具,再站一堆人,更不好看了。
她跟陆北旌在榻上抱着的时候,鼻子尖前就是摄像机,一步之远的地方就是于导坐着呢,一屋子十几个人或蹲或坐或站的看他们俩抱着腻呼。
这要多大的心脏才能承受啊。
于导很满意,拍出来的素材也很漂亮。
他审素材的时候跟柳无眉说:“你看,四爷在这边,一进屋就塌在那儿了。
他在外面的时候多板正啊,在这里就这样。”
柳无眉就看,确实看得多了,能看得出来陆北旌的演法是很明显的。
他在外面,不管是坐在福晋那里,还是在康熙那边,还是自己坐在书房里,都是板板正正的坐着,腰是直的,脖子也是直的。
但是这几个镜头里,他在李薇这边,一进门就歪在榻上了,浑身的骨头都放懒散了。
李薇喊他起来换衣服,给他解腰带,解完,一手把腰带搭在榻边的扶手上,他这边一旋身又躺榻上歪着了。
李薇自自然然的坐他身边跟他说话,他也特别自然的把手放在她的背上,来来回回的摩搓,然后臂一展,用力一揽,就把她给提到自己怀里搂着了。
主要是这两个演员特别坦然。
一般演情侣的演员,会为了表现情侣感而故意演得特别性感。
但事实上真正的情侣才不会很性感。
他们做动作都很普通自然。
陆北旌演的也不性感,不管是搂是抱是摸,都自然的像是在生活中随手做的事一样。
柳苇被他搂到怀里就顺势趴着靠着了,两人的身体紧紧贴着,两人都很放松,没人再板着腰挺着脖子。
粘粘呼呼。
真情侣的腻呼劲,就是他们很坦然,别人看不惯。
不过这是一对年轻漂亮的美人,天然就给画面增色。
柳无眉:“陆北旌的演技还是那样。
他演爱情就必须要自己入戏才行。”
上一回要演砰然心动,差点在剧组把恋爱给谈了。
这一回要演夫妻,就是跟真恋人演的。
柳无眉摇头:“他不会演爱情。”
于导:“还行,没几个人真的会演爱情。
他演的能让观众看着像爱情已经不错了。
真爱情是什么啊?其实就是生活中的点点滴滴。
生死相许那都不是真的,谁还不会说点好听话?爱人真死了,愿意殉情的有几个?”
于导:“能够过一辈子不觉得腻,甚至愿意下辈子还一起过,这就是爱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