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声响的时候,天还蒙蒙亮,周琎挣扎着按掉闹钟,眉头下意识皱着,眼睛怎么都睁不开,只好耷拉着眼皮勉强起身,靠着床头给自己一个用来清醒的短暂时间。
高一开学以来,她基本每天都这个点起,都一个多月了,本来早该习惯的,可有些东西好像只能克服,永远也无法从心底真正习惯。
五点零二分。
周琎没敢在床上浪费太多时间,稍眯了一会儿就立马起床,只用三分钟就把前一天放在床尾的校服换上,认真刷完牙后囫囵洗了个脸,坐到桌前。陈思芸今天给她煮了鸡蛋和前段时间包完放冰箱的小馄饨,按她的口味加了半勺醋,鲜得很。
周琎从小就不爱吃蛋黄,以前还会把蛋黄剥出来放父母碗里,自己只吃蛋白,现在却很利索,剥开以后先拿馄饨汤下蛋黄,然后再吃蛋白,最后吃还带点汤水的热馄饨。这一碗下去,肚子里也就舒坦了。
周琎把碗拿进厨房冲洗,没看见陈思芸用来蒸糯米饭的木桶,愣了片刻,一下反应过来,转身就往外冲,正好撞上已经回到门口的陈思芸。
十月的天还是有些热,陈思芸一边用手臂揩去脸上的汗,一边看着周琎手里的碗道:“小琎,把碗放水池就好,妈妈回来刷。”
“不是让你不要自己一个人搬那么重的东西吗?你为什么总是不听我的话?明明上个星期脚就在痛了,到时候更严重了怎么办?你是不是要我起得再早一点,让你来不及搬下去才可以?”周琎忍不住向陈思芸发火,又因为顾及领居压低声音,显得更加愤怒难遏。
陈思芸有些局促地站在那里,面上显出点难堪来,又像是为自己辩护:“你这孩子,脾气怎么越来越大,我只是搬个东西呀。”
周琎看着陈思芸的表情,沸腾的大脑一点点冷静下来,想说点软话,又感觉什么东西堵在嗓子眼,让她发不出声音。她转过身去,背对陈思芸,朝厨房走去:“……碗我顺便洗一下就好了,你等我一下。”
陈思芸低低应了一声。
周琎的动作熟练又利落,用水冲去泡沫以后在碗面摸了一下,确认没有油腻的感觉才做最后的冲洗与擦干。她将碗放到塑料架子上,到客厅背起书包,再把剩下的器具抱起。
陈思芸提着油,环顾四周,确认没有遗漏东西后,一瘸一拐地跟在周琎身后。两个人轻手轻脚地下了楼。
周琎沉默地把东西放到三轮车的车板上,帮着陈思芸用绳子固定,然后解下自行车的锁,推给陈思芸。
周琎骑上了三轮车,奋力地蹬着。陈思鹅裙以污而耳期无儿把以芸骑着她的自行车,跟在她的车后面,确保东西不会因为固定不稳掉落。
陈思芸看着周琎细瘦的背影,哪怕看不见也能感觉到她在上坡路段时连牙齿都在用力的努力。她想下车帮忙,又想起自己先前推着车摔倒的样子。周琎不让她再在上坡的时候帮忙了。
都怪她有这样一双腿。
陈思芸是去市里最好的私立中学附近摆摊的,这里不只有学生,还离什么产业园近,有很多上班的年轻人。她早上卖糯米团,晚上卖卤味,生意一直很好,每次都要带一大堆东西过来。周琎怕她腿脚受累,每天早上都会帮她骑过来,等晚上东西卖得七七八八,轻了大半,她自然也就能自己骑回去了。
如果不是她,周琎不用那么辛苦。
陈思芸看着周琎已经开始从车上搬东西,连忙从自行车上下来,落地的时候没站稳,踉跄了一下,下意识看向周琎,见她没注意到,才快步上前一起搬。
“小琎,你先去上学吧,这边我慢慢弄就好。”
周琎看了眼手表,刚好六点,和平常的时间差不多,现在回去的话到学校正好六点半,上早读前还能背半个多小时书。
她抿了抿唇,和陈思芸一起,把最重的那桶糯米放好以后才骑上自己的自行车,跟陈思芸道别:“那我先走了。”
陈思芸冲她笑,看她背影一点点变小,脸上才慢慢现出一点愁容来。
——
周琎到学校的时候,天终于有些亮了,门口的保安大叔还打着瞌睡,只在听到声音时抬头看她一眼,隐约看见校服配色后就不再多看。
周琎去自行车棚停完车后来到教室,因为她总是来的最早走的最晚,便向老师申请了一份班级钥匙。
她打开灯,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将笔袋从空瘪的书包里拿出来,又从放得满当当的桌肚里抽出英语课本复习单词,刚刚出的一身急汗开始慢慢冷却,最终干涸不见。
七点钟,陆陆续续有人来,没一会儿教室里便坐满了人。上课时只有老师的声音和风扇的声响在环绕,再顽皮的学生也只是沉默着趴在桌上睡觉。下课时,这间教室一下又“活”了过来,喧闹无比,说话的,吵架的,运球的,甚至在教室里追追打打的,周琎有时候好奇人怎么能这么有活力。不过这些都不会影响她,她上课专心听讲,下课认真写作业,和同学们在同一间教室,却又好像不在同一个世界。
除非,有人轻轻闯入她的世界。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周琎翻开历史作业时看到了上次夹在里面的宣传单,她看着单子上的数字,短暂出神。
“你怎么在看驾校呀?我们现在又考不了。”官倩倩的脑袋不自觉地凑过来,有些惊奇地发问。
她们俩是同桌,但是官倩倩太活泼,周琎太闷,两个人相处多少有点不得劲,便一直不算太熟稔。
周琎一下把课本盖上,有些沉默,不知该如何解释。
“我是不小心看到的,”官倩倩有些讪讪,捋了捋脸颊边的碎发,生硬地转移话题:“对了,我上午从办公室经过的时候听到老张和别人说市里有个演讲比赛,获奖还有奖金呢。”
“奖金?你知道有多少吗?”周琎看向官倩倩。
官倩倩摇摇头。
周琎有些失望,还是道:“谢谢。”
把那张宣传单从书里抽出来,压到桌肚最底层,然后埋头写起作业。
官倩倩实在没她那股干劲,光是看她埋头写作业的样子,就忍不住缩缩脖子。她看一眼讲台上正坐着改作业的老张,开始一边写作业一边给前后的朋友们写小纸条。等熬到放学,收拾完书包准备走人,发现身边的周琎还是一如既往地留下来写作业,刻苦得令人发指时,官倩倩的心头才升起一丝空虚的惶恐,只是很快又被她压下去。
“拜拜!”她跟周琎挥挥手。
周琎抬头,对她点点头:“再见。”
——
周琎最后离开学校的时候,是晚上七点四十五,已经把所有作业都做完,中间还抽空去食堂吃了个饭。她习惯在学校解决所有作业,利用好午休和下课时间,基本每天八点前能结束,回去的路程不到半小时,洗漱动作快点,有时九点就能睡觉了。
但今天显然不是足够幸运的一天。
她在去自行车棚的路上,远远看见一个染了黄头发的短发女生,校服外套上的松紧带全部拆了,裤子束着小脚,正站在那里玩手机。这并不一定是个混社会的学生,但从刻板印象来说,同正经穿校服的学生相比,可能性多少有些上升。
周琎不想惹麻烦,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看对方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抿抿唇,低头快速走过去。
“喂,那边那个,”黄色短发看见了她:“叫你呢,装傻是吧。”
黄色短发一下上前揪住她的书包带,把她从车棚里拖了出来,弄到没监控的角落,一看就是惯犯。
周琎没有抵抗,平静地看着她。
黄发短发也很直接:“身上的钱给我。”
周琎在包里慢吞吞地翻了半天,最后从各个角落掏出十来块钱递给黄色短发。
黄色短发一下暴怒:“操!你耍我呢?”
她一把抓过周琎的包,要自己翻,包的另一端却被周琎死死抓住。
她的包里确实不止十块钱。
早上陈思芸刚把这个月的饭钱放到她书包里,足足有四百块。
但她为什么要给面前这个素不相识的人呢?凭什么呢?
黄色短发一巴掌扇过来,周琎没躲成,重重挨了一下,确实像书里描述得一样,是火辣辣的疼。她反手就是一巴掌,甩得比对方更重更狠。两个人一下扭打起来。
周琎看着个子矮,身板瘦,力气却很大,骨头也硬,但黄色短发的个头骨架在那,光靠压也能把周琎压疼在地上。
可周琎不服输,一点亏也不肯吃,哪怕被压在地上照样用尽方法往她身上招呼,就差动嘴咬人了。
“住手!”远处传来好几个人的声音,黄发女生一下迟疑,却被周琎抓住这个机会翻过身来,狠狠把她压在身下揍了几拳。她吃痛,热血上头,也不管有人没人,想继续和周琎纠缠,却见周琎被赶过来的男生伸手架开,紧接着有人把她也架起来。
“都别打了!怎么回事?”
架着黄色短发的男生个子高大,皮肤黝黑,声音还很洪亮,颇有些唬人的气势。起码听他这么一吼,黄色短发就清醒过来,甩开他的手,拽着一张脸离开了。
脚步倒是很快。
“谢谢,你也可以放开我了。”周琎对身后人道,她能感觉到,对方在架住她的时候,有意识地避免了进一步的肢体接触。
冷静,礼貌。
这是陆靖文对周琎的第一印象。他依言放开手,终于看见这个原本被压在地上打,等他们跑过来时已经转败为胜的女孩是什么模样。
小而干瘦,一双眼珠子黑黢黢,看人时好像两把要插到人心里去的利剑一样。
周琎看向来人,两个男生都是大高个,黑一点的是架住黄发女生的那个,另一个则是方才站在她身后的。
周琎垂眼,简单解释:“我过来取车,她想找我要钱,我不给,就打起来了,谢谢你们帮忙。”
皮肤黝黑的陈曙天问:“你还好吗?有哪里不舒服吗?还有没有需要我们帮忙的?”
周琎摇摇头,向他们道别后继续前往自行车棚。推着自行车出来以后,确保没看见他们了,才蹲在地上找被黄发女生丢到地上的十五块钱。
希望没被揉坏弄破。
学校晚上的灯可真暗。
周琎只在原地找到一张皱巴巴的五块,正不服气地继续寻找,一双宽大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将剩下那张十块递到她眼前。
又脏又旧的钱被抚平,虽然揉皱的痕迹还依稀可见,但到底是被温柔地展开了。
“在前面捡到的,我想可能是你的钱,被风吹过来了。”
周琎抬头,看见陆靖文的脸。
沉静、温和,却又长着一双让人错觉有些冷漠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