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不大, 放了一盆包子和饺子以后更嫌拥挤,把其他刚出锅的热乎菜肴都挤到除她以外的人跟前去。
周琎有时候也好奇,分明是他们做了错事, 怎么还能理直气壮地反过来对她恶声恶气?
她举起筷子,一边想着越不让她吃她越要吃, 气死他们,一边觉得再好的食材由他们做出来都恶心人, 吃了要消化不良,一时举棋不定。
倒是周建业佯装好心,从周琎面前的盆里夹了一个包子。赵素英斜眼瞧着, 没有立时说话。
另一侧的周成杰还不会自己吃饭, 但已经开始挑拣食物,闻到肉包的香味就开始嘴馋, 指挥着张金芳去给他夹。
赵素英看见发了大火:“吃吃吃,成天就想着吃!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嘴里塞!”
周成杰向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还没被赵素英这样劈头盖脸地骂过,一时愣住, 等反应过来便哇哇大哭, 嚎得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
张金芳一下心疼了, 瞪了赵素英一眼:“有话好好说, 他人小嘴馋,吃个包子怎么了?”
赵素英也够狠心, 看都不看还在嚎的周成杰,只拿眼睛瞅着周建业。周建业的包子才咬了一口,沾了点肉馅, 吞到嘴里的包子皮蓬松柔软,又浸满汤汁, 鲜美极了。他在赵素英的注视下,夹着缺了一口的包子,慢吞吞地放到一旁用来扔骨头的碟子里。
赵素英这才满意了,得意洋洋地夹了块排骨塞到他碗里。
周琎冷眼看完这出戏,方才慢条斯理道:“脏的臭的不能往嘴里丢,怎么就能往家里放?往嘴里丢最多也就是上吐下泻,往家里放是要家宅不宁、人畜不安啊。”
说到人畜不安时,她特地咬着“畜”字重重落音。
周琎的底线很分明,赵素英说她不好,她当她放屁,丝毫不去理会,但要敢提陈思芸半句不好,她必然要骂回去,将这盆污水如数奉还。
张金芳不爱管这摊烂事,抱着还在哭的周成杰回屋哄了。
赵素英大怒:“小畜牲骂谁呢?”
周琎神态自若:“骂老畜牲。”
赵素英拍案而起,伸手想打,却被周建业一把拉住,低吼一声:“够了!”
此时此刻,他又显出点能做主的样子,与放下包子时判若两人。赵素英不满地瞪着他,却没再撒泼,被拉扯着坐下,耷拉个嘴角,阴沉沉地盯着周琎。
周琎决定还是不吃那些菜了。
一是看着他们的脸就倒胃口。二是知道,赵素英这样一闹,陈思芸辛辛苦苦包的这些东西,在这家里除她以外没有人会吃,等她一走,就会被丢到垃圾桶里,和臭烘烘的垃圾一起等待处理。
这是陈思芸一褶一褶亲手包出来的。
哪怕知道吃不完,周琎还是想着能少浪费一点是一点。
她包子饺子轮着来,上一口才咽下去,下一口便接着咬。
赵素英嘴上不得闲,还要盯着她嘀咕一句“饿死鬼投胎”,周琎看都不看她一眼。
陈思芸做人实诚,哪怕是做给周建业一家子的东西,也没偷工减料,大抵是想着善始善终,既要维系这份关系就没必要在细节上恶心别人,只可惜没人领她这份情。
周琎吃得发撑,饱胀的感觉从胃部一路上涌,火烧火燎得满到喉头,最喜欢的味道逐渐变成令人反胃的东西,血液好像直往脑袋冲,没一点留在胃部消化。
周建业问她:“现在书念得怎么样?考了第几名?”
周琎一边想“你知道我上几年级吗就问”,一边道:“期末考第九名。”
“第九名?”周建业有些吃惊,这几年他偶尔也会听别人说周琎成绩优秀,但他以为就是客套,而且小女孩嘛,比较自律,小时候课程简单,成绩好一些也正常,越往上读就越不行。
赵素英听不得他们在那“父女情深”,阴阳怪气道:“考那么好有什么用?她那个瘸腿老妈有办法供她上学吗?你以为她妈为什么做这些不值钱的东西过来,不就是想从我们手里抠钱吗?”
周琎把筷子重重扣在桌上,盯着赵素英,一字一顿道:“不、准、提、我、妈。”
她知道,陈思芸让她来是不想她和周建业太疏远,也希望以后真遇到什么大事,周建业能一起帮她一把。
她不认同陈思芸的打算,可这不代表赵素英能说这话。
周琎冷笑一声,指着周建业道:“如果当年他没有出轨你这个插足别人婚姻的人,也许他现在还是我妈妈的丈夫。就算现在你们结婚了,他也还是我爸爸。这么多年了,他有给过一点抚养费吗?就算我今天真的是来要钱的,那也不是从你们手里偷钱,而是拿走他应该给我却没给的那一份。”
赵素英呸了一声:“老贱人生出小贱人!”
周琎立时扑了上去,才刚揪住她的领子,就被周建业一把抓住,赵素英逮住机会,趁她双臂不能施展,抬手狠狠打了一巴掌。周琎的半边脸都红了。
周建业大惊,又反身去拦赵素英:“你大过年的打孩子干什么?”
没等赵素英回答,双手刚获自由的周琎便把那一巴掌十成十地还了回去。有的亏不得不吃,但吃这种人的亏,她图什么?
赵素英大概是不留疤的体质,狠狠挨了一巴掌,脸上几乎没什么痕迹。
周建业两眼一黑,知道现在不是拉住其中一个人就能解决的问题,场面一片混乱。
赵素英和周琎撕扯在一起。
按理说,周琎再能打,也只是一个个头不高的未成年人,和赵素英打起来要占下风。
但有时候“逞凶斗狠”这四个字是有道理的,打架最怕不要命的人,因为他们下手没轻重。
赵素英现在就有些怯了。
她自知和陈思芸母女俩的关系说是烂透了也不为过,突然就怕周琎脑子不清楚,是真要对她下狠手。
赵素英声音一下尖利起来:“周建业!你和你妈是死人啊!就这么看着她打我?”
周建业倒是想拦,但从何拦起?要是像之前一样,抓住其中一个,另一个肯定还要不依不饶地再补几拳。
在周建业一筹莫展之时,张金芳听到动静,抱着周成杰出房间来看,撞见这副场景,竟然只丢下一句话又转身回去:“建业,你拦着点,我怕伤到小杰,先带他回房间。”
赵素英气得吐血。
周琎却一点都不意外,她曾听过张金芳背后骂赵素英破鞋,可见张金芳只爱周建业和周成杰,接纳赵素英也就是为了她生的儿子。她、陈思芸以及赵素英,在张金芳眼里一文不值,今天就算打死一个在这里,她也只会嫌晦气。
周琎没想到赵素英连这点都看不清。
赵素英实在是被压着打到疼了怕了,又兼心里一股怒火,劈着嗓子喊周建业:“你这个死人到底在等什么?真想着她和那个瘸子能把那间破房子给你啊!我呸!她们娘俩不从我们手里偷钱就不错了,还想着人倒贴你,你当自己是什么香饽饽呢,做你的春秋大梦!”
周琎的动作慢了一瞬。
她以为自己对周建业的评价已经够低,没想到还是低估了他的无耻,难免有些惊异地看向他。
赵素英难得喘息,也不敢再撩架,往周建业身后一躲。
周建业对上周琎眼神,有些抹不开脸,但他一整天都想着这事,只是不知道如何开口,眼下这个开场虽然糟了点,但话赶话说到这儿,也许正是坦白的好时机。
他清了清嗓子,脸上露出一点慈父的样子:“别听你阿姨的,我确实想跟你妈妈聊一聊房子的事,但不是想白拿你们的房子。你妈妈的情况你也知道,她那生意朝不保夕的,什么时候要查市容市貌了,她都没地方摆摊。到时候你上大学、工作,甚至结婚,钱从哪来?我倒是想给你,但你也看见了,我这还有一大家子人等着我养呢,就算想帮你们,也只能救急,不能救穷啊。”
周琎冷冷看着他,没露出一点动容,周建业的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差点没能继续说下去。
“我是这样想的,拿四十万给你们用,让你妈妈把房子卖给我。那房子你也知道,地段不好,又老又破,根本卖不出这个价格,四十万绝对绰绰有余,多的是我补偿你们母女俩的。我拿了这个房子,到时候隔个几间,往外面租,哪怕便宜一些,每个月起码有一些进账,也能填补一点这里的家用,算是拿了这四十万的说法。”周建业说得十分诚恳。
但周琎不是八九岁还哭着想要爸爸的小孩了。
她知道,此刻保持沉默最为明智,反正这些东西听了就当耳旁风,回家也不必和陈思芸讲,今天就能顺顺利利结束。
但她就是忍不住,就是不甘心,就是想要撕开那层虚伪的皮,把周建业的脸放在地上,狠狠踩烂。
她说:“真这么让我们占便宜,你旁边这位怎么一句反对的话都不讲啊?”
赵素英气急败坏地瞪着她。
周琎对周建业道:“我没那么蠢,我知道你们为什么想要我们家那破房子。拆迁的风声,我们早听了好几年。我不觉得那房子会拆,但谁知道呢?万一落你们手里拆了,那可太恶心人了。”
她忍了又忍,最后还是轻声说了一句:“一家子人面兽心,和你们沾上点关系,简直要被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