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太辛苦的缘故, 冬令营里的每一天都显得格外漫长,可等到考试那天再回头看,时间就像流水一样, 倏忽之间就奔流不复返。
他们一起出发前往考场,下了大巴彼此之间互相打气, 周琎不知不觉就走到陆靖文身后,看着他的背影, 觉得也不是非要说些什么。
张杨一拉她的手,她就侧过脸对着她笑,脚步没停。结果下一刻脸刚回正就撞上陆靖文的背——他不知道为何突然停住了。
周琎捂着脸, 鼻子发酸, 开始害怕自己会流鼻血。陆靖文挨这一下,自然转身来看, 看见她捂脸,眉头就皱起来了,轻声问:“撞到鼻子了?”
周琎点头,不说话。
陆靖文道:“我看看。”
周琎摇头。
陆靖文轻扣她手腕, 没使劲, 等她自己拿开手。
周琎一动不动。
陆靖文不高兴。
一旁的张杨开始觉得气氛古怪, 仔细想了想, 发现是这俩人太旁若无人,她还在呢!
张杨挤开了不解风情的陆靖文, 对周琎道:“我先帮你看看?”
周琎把手打开一点,让张杨看了一眼。张杨道:“放心,没事, 只是有点撞红了。”
不用担心在喜欢的人面前露丑,张杨朝她眨眨眼。
周琎这才把手放开, 陆靖文看了过来,看到她红通通的鼻子,手抬了一半,又放下:“真没事?”
周琎道:“没事,走吧。”
莫名变成三个人并排走。
周琎没想说话,陆靖文本就不爱说,张杨倒是喜欢说,但看看他们俩,又咽下了。
他们走进考场的时候,阳光正好,照进窗户里,洒在桌上,让人在冬日里感受到一点难得的暖意,有些懒洋洋的。
只可惜考试就像打仗,容不得人三心二意,又或妄图浮生半日闲。
周琎凝心静气,拿到卷子先把题目快速扫一遍,心里有个底了,才从第一题开始认真拆解题干。
这世间,天才的名额是有限的。人总有某个阶段感觉自己有超出常人的才能,可才能也有高低,触顶之前以为大家都是一样的天赋异禀,直到看到尽头,才知道自己只是一个有些聪明的普通人。
可这份聪明也值得珍惜,而不是怨怼老天没有给予更多。
周琎做完第一题就知道,她不会拿到太惊艳的成绩。天赋这种不知怎么就得到的东西,总是不知怎么就失去,只有努力能永远留下痕迹。她没有去等灵光一现,按着自己的习惯,一个步骤一个步骤地解着题,直到铃声响起,看着没来得及写完的试卷上刺眼的空白,心想这就是最后了。
交卷了。
周琎走出教室,看着一堆人挤在陈曦身边,想和他对答案。
“你不过去?”陆靖文走到她旁边,很平淡地问了一句。
周琎抬头看他,总觉得哪里味不对,但看陆靖文眉眼平静,又好像只是错觉。她摇摇头:“我心里有数,何必过去。”
陆靖文应了一声,倒显温柔许多。
周琎开始不爽,她考得不好,他这么高兴做什么?
周琎径直往大巴上走,陆靖文毫不费力地跟在她身边,直到她随意挑了一个座位坐下,陆靖文都没意识到她曾经试图把他甩开。
周琎有些泄气,等着陆靖文在她身后坐下。
他却坐在了她身边。
并不是不可以,毕竟陈曦也会坐她身边,朋友的话,亲近一点也很正常。
她只是很难不在意。
周琎像是被冒犯领地的野生动物,哪怕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都能看见浑身上下的僵硬紧张,以及那一点难以克制的进攻性。
陆靖文忍不住想,陈曦坐她身边时,她不是笑得挺开心的吗?
陆靖文不笑就是一张臭脸,失去说话欲望,从书包里掏出耳机,戴上左耳,正要将右耳也隔绝上时,侧过脸看了一眼周琎。
她也在看他。
他的身体反应快过心理活动,右手拿着右边的耳机,一下就伸过胸膛前,戴在了她的右耳里。快得连他自己都来不及反应,更不用说周琎。
周琎摸着右耳里的耳机,看着陆靖文把mp3递到她跟前,她再抬头看他,他已经把脸转向另一边了,只能看见他的左耳和一点点侧脸。
周琎接过mp3,随机挑了一首开始播放,是首英文歌,偶尔能听到几个熟悉的单词,旋律比她想象中更美。
周琎其实没有听歌习惯。
因为她没法一心二用,不像其他人可以边听歌边写作业;也没有富余时间,能奢侈到腾出来专门听歌。
今天居然算头一次专心享受音乐。
周琎在悠扬的乐声中感到放松,神经一旦不再紧绷,晒太阳时累积的倦意便席卷而来,不经意间就悄然睡去,滑落在陆靖文肩头。
陆靖文感到身上一重,转过头去看,周琎已经靠着他的肩膀睡着了,哪怕他因转头微微动了一下,也没能将她惊醒。
车上人来人往,会有很多人看见,哪怕这些同学心思再单纯,看见两个过于亲密的人也会有想法。
而且,周琎也会误会。
陆靖文想了这么一堆有的没的,好像将一切道理都理顺,人却动也不动。
直到陈曦上车,刚好来到他们跟前,看见眼前场景,面上笑容微顿,陆靖文才像活过来一样。
他用没被压住的右手比出噤声手势,示意陈曦不要说话——周琎睡着了。
陈曦知道,陆靖文是故意的。
他对陆靖文点点头,往后边的空座去了。
陆靖文闭上眼,听着只有一边的音乐,感受着肩头的重量与热度,在大巴启动后的摇摇晃晃中一起坠入梦乡。
——
周琎回到家里已经是晚上。
陈思芸许久不见女儿,特地提早收摊回家准备晚饭,只可惜时间没掐好,等周琎到家东西都凉了大半。
陈思芸把周琎的行李箱往屋子里拖:“你赶快坐下休息,我一会儿把菜热好叫你吃。”
哪用费这功夫?周琎洗手,把袖子一卷,就自己热菜去了。
阳光、操场、校服、试卷、油墨,单纯只有这些东西的日子结束了,她又回到了生活里。
周琎和陈思芸吃完晚饭,帮着收拾碗筷后,陈思芸少见的没有立刻上床休息,而是打开台灯,坐在书桌前盘账。
周琎不想打扰她,回到房间补习这几天落下的课。中途出来客厅倒水,听到异响,才快步来到陈思芸房间,发现她抱着腿坐在地上,断断续续地痛苦□□。
周琎不是第一次撞见这种场景。
头一回看见时,她还在上小学,身体凉了半边,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害怕又是一个新的打击。现在的她已经有了经验,瞳孔还是止不住地放大,担忧情况再度恶化。
周琎快步上前,扶着陈思芸躺到床上,帮她按摩腿上的肌肉。
陈思芸的腿往后缩了缩,这么多年了,她还是不喜欢别人触碰她受伤的那只腿,却被周琎牢牢把住,不让逃跑。
“妈,还是再去医院看一下吧。”
时光流逝纵有一百个缺点,也有一个不可忽视的优点——从前治不好的病痛,或许现在可以了呢?
“老毛病了,不用看,去了医生也只会说没什么办法,浪费钱罢了。最近多忙呀,哪有空花时间在这种事上。”陈思芸总有那么多理由。
周琎沉默着,按得更努力了些。
陈思芸没多久就喊着:“好多了,不疼了!你快忙你的去!”
周琎不听。
陈思芸无奈:“我还得算账呢。”
周琎道:“我帮你算。”
陈思芸也是头疼:“我记的那些符号你哪里看得懂呢?我真的不疼了。”
周琎怀疑地看着她。
陈思芸道:“你这小屁孩,我还骗你不成?”
又不是没骗过。
周琎撇撇嘴,再给她按了一会儿,见她神色自然,才扶着她坐回书桌前。
陈思芸看着账页,眉头下意识就皱了起来,回头意识到周琎还在,才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周琎问:“最近生意不好?”
陈思芸叹口气,想了想还是道:“最近常去摆摊的那些地方开了几家小吃店,我这里的生意一下少很多。不过没事,做生意总是这样,有时候赚得多,有时候赚得少,总归到现在都没有亏本,就不用你担心。你呀,只要把学习学好,就比什么都强。”
学习,对她来说不只是学生的本份,更是母亲的希望、唯一的出路,容不得半点轻忽。
那些因为数学竞赛得到的静谧时光终究只是意外得来,再留恋不舍,该放下时也要放下。
她喜欢大家沉浸解题无暇他顾,眉眼相笑便能成为朋友的单纯氛围;喜欢谦逊天才让她照见自身不足,不再沉浸虚假幻想的完美……也喜欢和陆靖文之间相同的话题、意外的相撞和偶然的依靠。
离开竞赛以后,也许这些东西都不能再拥有。那便让它们永远留在她的回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