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茶水温热,显然是提前妥帖备好的。
晏鸿音倒了一杯,顿了顿,又翻了一个茶杯给刚成亲的夫君也倒了一杯。
玉罗刹走过来,在桌边坐下,端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
喉结滚动间茶水的温度流向四肢百骸,搭在杯子表面的指腹不自在地摩挲了一下。
晏鸿音也倒了杯茶,她喝得很慢,像是在想什么,又好似在斟酌着言语。
雕刻着复杂纹路的龙凤烛摇曳着烛火,将室内映照得暧昧难言。
“咳。”
随着一杯茶水见底,晏鸿音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阿玉,你伤势未愈,且你我二人相识尚浅,或许还需要些时日熟悉彼此,今夜不如……”
话还没说完,门外就响起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接着是什么东西被放在门边的声音,小丫头连翘扣了扣门道:“小姐,姑爷,姥姥让厨房弄了些热吃食,还是先用些吧。”
说完,小丫头离开的脚步声也十分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的好奇心。
玉罗刹原本看着龙凤烛的视线落到晏鸿音唇上,意味不明道:“今夜不如?”
晏鸿音沉默了一瞬,缓缓道:“今夜不如便好生培养一二。”
烛火摇曳中,坐在对面的俊美男人似是笑了一下,但晏鸿音还未看真切,那人就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开门将房门外的食盒拎了进来。
厨房准备的吃食并不多,因着是晚上,吃多了也的确不好克化。
晏鸿音在求娶阿玉之前之时之后,三个阶段都未曾考虑到,成婚之后的两个人不仅是要在同一屋檐下生活的,夫妻夫妻,同一般亲人不同的便是,夫妻不仅仅在同一个屋檐下,还在同一张床榻上。
那个词怎么说的来着……男欢女爱?
晏鸿音夹着鱼肉的筷子抖了抖。
她觉得这事儿倒也不必……这么着急。
倒不是说她不愿意——虽然多少的确有点心里过不去——但问题的最关键是在于,她如今不过是喜好阿玉的颜色,但要说信任亲昵爱意,那是一个都没有。
别说两人真的发生什么,晏鸿音都害怕万一自己真的睡着,半夜不小心顺手把躺在身边的人掐死了怎么办。
晏鸿音越想越觉得这种事发生的概率实在是太大,头上的凤冠不仅重得坠脖子,还隐隐让她的脑袋生疼。
她偷偷看了眼对面坐着的美人。
烛下看美人,那本就惊艳的容貌更显得旖旎艳丽了几分。
玉罗刹轻轻咬断笋尖,眼角的余光将心不在焉一直扒拉碗里米粒的晏鸿音看得真切。
他忽然有一种有些恶劣的,扳回一城的爽快。
这实在不能怪他。
这女人之前表现出的一直都是一种诡异的游刃有余又理所当然的模样,玉罗刹几乎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欣赏着晏鸿音此时忽而蹙眉忽而欲言又止的灵动表情。
他不得不承认,一开始对晏鸿音那“清冷脱俗”的印象的的确确是外貌气质使然,现如今的晏鸿音容貌仍旧很美,但玉罗刹在一路走来的暗中观察中,却发现了晏鸿音的一些小习惯和小细节。
她应当是出身不俗,自幼被严苛教导长大,习惯了食不言寝不语情绪不外漏。
就和他在京城看到的那些名门贵女一样,只不过那些女子假的可笑,而晏鸿音却像是不习惯表露出表情的瓷娃娃,偶尔神情灵动的时候,那一瞬间就像是活了过来,只不过下一刻又像是意识到了一样强行面无表情冷下脸来。
十分有趣。
玉罗刹并不是什么好脾性,更不是什么好人,正相反,他能忍且十分记仇,他喜欢高高在上折磨憎恶的人,更喜欢将那些原本干净如月的漂亮瓷器拽落尘世,摔得粉碎。
红尘肮脏,凭什么有些人生来便不染尘埃?
看着漂亮的东西染上污秽,一点点堕落到泥里,多么有趣?
晏鸿音忽然停下手上的动作,皱着眉警惕地打量四周。
她怎么感觉周遭有股掺杂着恶意的冷气?
是错觉?
不,她的感觉不可能出错——
她看向对面用疑问的眼神看过来的阿玉,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伸出手来。
玉罗刹捏着筷子的手一紧,只需要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若是晏鸿音真的察觉到什么,纵然他体内内力空缺,这筷子也能直直贯穿晏鸿音的咽喉——
晏鸿音伸手将他面前的茭白挪远了一些。
“茭白味厚滋腻,你脾胃虚弱,吃多了不易克化。”晏鸿音说完还想了一下,将清蒸鸭换到他面前,“鸭肉性温,多少可以吃一些,别紧张,今夜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玉罗刹的手,微微颤抖。
这女人……又来?
晏鸿音看着被照顾之后立即低下头掩饰情绪的阿玉,眼中不禁升起一丝怜惜。
是了,她只顾着自己纠结,全然忘记了阿玉的感受。
他本就是从那地方逃出来,又受了不少糟践殴打,对这种事想必十分抗拒。因为自己的缘故让阿玉这么贸贸然来到全然陌生的地界,又这般仓促地和自己成了亲,此时一定心下很是局促不安。
玉罗刹伸出筷子,十分屈辱地按照晏鸿音的话,夹了一片鸭肉。
不为别的,他绝不可能接受这女人用她用过的筷子夹菜给他!
更不能接受这女人喂他!
一顿饭各怀心思着吃完,晏鸿音见玉罗刹去收拾碗碟,想着手上有些事的确会放松些,便由他去,自己坐到梳妆台前将满脑袋的金玉珠翠卸了下来。
太久没有盛装打扮,晏鸿音揉着隐隐抽痛的发根,看着桌上铺着的世间女子大多喜爱的凤冠珠钗,眼底闪过一抹嫌弃。
待到她放下长发,卸妆净手,褪了沉重的喜服外袍,再转身时,同样将外袍褪到一边放下,此时亵衣外面罩着红色里衣的郎君正垂眸等在床榻边,见她看过来后微微笑了下。
十分的温柔体贴,暖情小意。
晏鸿音走过去,看了眼红艳艳的床榻,率先开口:“我睡在外侧吧,阿玉若是不舒服,我半夜倒水拿东西也方便些。”
玉罗刹抿了下唇,面露难色:“方才喝了不少水……还是我睡在外侧吧。”
“没关系,阿玉若是想解手,摇醒我便是!”
玉罗刹再度放轻声音诚恳道:“我曾听人说过,通常都是入门来的睡在外侧伺候主家的,哪有主家睡在外侧的道理?”
在别人家是妻子睡在外侧,但玉罗刹是入赘,睡在外侧也是应当,然而……
晏鸿音摆摆手:“咱家没这么多迂腐的破规矩,就这么定了,你睡里面!”
晏鸿音打定了注意要睡外侧,她这晏鸿堂里也不是绝对安全的,方才她就感觉一股冰冷的杀意,这种情况下若是真有人盯上她,阿玉睡在外侧岂不是给她做了挡箭牌?
不成,绝对不成。
玉罗刹借着烛火看清了晏鸿音脸上的不容拒绝,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随即顺从地上了床榻,乖乖睡在了靠墙的里侧。
晏鸿音看着影影绰绰的昏暗光线里,闭眼躺在床榻上,长卷的发丝铺散开来的美人,深呼吸平心静气了一下,看了眼说是要燃上一宿的龙凤烛,提着衣摆躺在了外侧,拉过盖在阿玉身上的被子,也盖在了自己的身上。
玉罗刹闭着眼,手中方才掰断的瓷勺柄叩在指缝间。
晏鸿音闭着眼,放在外侧的手盖着锐利的袖剑。
毫无睡意。
……
两根龙凤烛燃了一夜,寓意着婚姻美满,合家兴旺。
清晨的第一缕光透过窗户照进房里。
一夜未睡的晏鸿音睁开眼,眼下挂着两个十分明显黑眼圈,缓缓长出一口气,动了动手指缓解维持了一夜动作的僵硬。
侧头欣赏了一会儿旁边气息绵长平稳的貌美郎君,晏鸿音不再贪恋温柔乡,起身披了外袍轻手轻脚出了房门。
晏鸿音出去之后好一会儿,床上的玉罗刹也缓缓睁开眼,那双琉璃色的眼眸里满是熬了一夜的疲倦。
若是以前,几日未睡根本没什么差别,但谁让他现在是这么一副身子?
玉罗刹扯了下嘴角,重新闭上眼,开始再度尝试重新运转内功心法。
而在晏鸿音的药剂调理和那不知名的按-摩穴位之后,玉罗刹的丹田时隔多日终于涌现出熟悉的内力。
不是晏鸿音按压穴位时的一小撮,而是源源不断地,滋溜溜着在丹田内无声壮大。
……
另一处院子里。
嬷嬷剥着干果,连翘正在门边朝外张望着。
紫苏拎着裙子跑过来,一看那气息绵长平稳的模样便知是有些功夫的。
连翘表情一亮。
“快快快,等你等得心焦死了!”连翘将小姐们拉进房间里,凑过去急切问,“怎么样?”
“小姐去另一边打坐了,姑爷好像还没起呢。”
“他们昨晚在一个房里睡的?”嬷嬷捏开一个干核桃。
“对!我在外面守了一晚上呢!”紫苏肯定的点头。
“姑爷看着就是个斯文的,身体也弱,八成是累坏了~我这就去吩咐厨房做些滋补的汤羹来!”连翘喜出望外地跑出去了。
紫苏挠了挠垂在身前的小辫子,坐到了嬷嬷身边,也抓了一把干果在手里。
嬷嬷忽然笑了一声:“昨晚可有听到什么动静?”
“没,可安静了。”紫苏摇头。
“那八成是一宿没睡。”嬷嬷将核桃仁塞进紫苏手里,乐呵呵笑,“去给连翘说,让把补汤给咱们小姐也熬一盅。”
“温补些,别弄那什么气血上涌的幺蛾子,不然两个年轻人直挺挺躺着,怪难捱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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