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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连载

西门吹雪手中的剑只是一把再寻常不过的剑,甚至在对上陆纲的绣春刀后,被斩断成了两截。

但就是这样一把断剑,割断了陆纲的喉咙。

陆纲的尸体蜷缩在被血液浸透的泥土里,那双原本握刀的手紧紧掐在自己的喉间,黑红色的浓稠血迹从狰狞的指缝中溢出来。

洛阳城今岁的初雪在一个深夜里悄然而至,纷纷扬扬地落下。

鲜红的血从西门吹雪的指尖不断低落,混入湿润凌乱的泥土里,化作带着腥气的黄泉路。

他赢了。

他活着。

他……为父亲母亲,报仇了。

西门吹雪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陆纲的尸体,那柄断剑还死死握在手心,手指仿佛已经僵硬成了无法屈张的姿势。

从头到尾只是静静站在那,哪怕几次西门吹雪命悬一线之际也未曾出手的晏鸿音,终于走过来。

“看到了什么?”她问。

深夜的风寒冷刺骨,浑身是伤的西门吹雪只是凭着最后的一口气直挺挺站在那里。

他听到晏鸿音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凝结了血色霜痕的睫毛颤了颤:“我……我不知道。”

在此之前,他曾经日思夜想,无数次在脑中勾勒复仇时的情景,可当他真的身在其中,只觉得有一股寒冷的吸力不知从何处而来,欲要吞噬他的一切。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

原来杀人时的血,是与其余任何时候的血都是不同的。

“他是我的师兄,也曾是刚正不阿的持刀之人,是条律正义的维护之人。”

晏鸿音站在西门吹雪身侧,抬手拂去了西门吹雪发丝上的浮雪,将一枚药丸送进西门吹雪口中。

“一步踏错,步步皆错。”晏鸿音冰冷的手指划过西门吹雪的脸颊,声音端肃而沉冷,“看清它,那是深渊。”

晏鸿音的手指只是轻轻一点,那被西门吹雪死死攥着的剑柄便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西门吹雪的眼睛很亮,唇色却异常的苍白,他在发抖。

有兴奋,有悸动,或许还有一丝不知来处的畏惧。

“金陵山巅时,我曾问及你的道。”

“你说,你的道是剑。”

“兵戈万千,剑为君子之兵。然兵戈之器,铸于人手,也塑于人心。”

“阿雪,记住。”晏鸿音的视线掠过陆纲的尸体,落到远处黑暗幽静的树林中,“无情为道,绝情为魔,你可以以剑为道,诚于剑。”

“但永远不要忘记,你不是剑,而是人,诚于剑前,先诚于人。”

“红尘七情六欲可以淡漠,不可断绝。”

晏鸿音想起九岁那年绣春刀上绽开的黑红色血花,以及落在自己头顶上温热呵护的掌心。

“……你走的是人间无情道,而非邪魔绝情路。”

西门吹雪只觉得耳边纷乱的嗡鸣声渐渐落下,他好似又能感觉到雪花落在脸颊上的凉意,感受到身侧师长的暖意支撑。

他唤道:“……师父?”

晏鸿音顿了顿,她曾经对玉罗刹说绝不会收西门吹雪为徒,此时却终究“嗯”了一声,应下了这段师徒缘分。

晏鸿音蹲下身子,将西门吹雪拢在怀中。

孩童的身体一下子软了下来,剧烈的疼痛开始从每一条经脉、每一寸肌肉处蔓延开来。

晏鸿音将西门吹雪抱在怀中,在她转身之际,西门吹雪最后看向身后那逐渐被雪一点点覆盖的尸体。

“生而为人,便应当对天地生死心存敬畏。你可以视自己的生死于度外,去追寻朝闻道夕死可矣的不悔,但身为我的弟子,你决不能将世间性命视为蝼蚁,理所当然去审判他人生死。”

“恶人不该杀吗?”西门吹雪低垂下眼帘,抿着唇角。

“大奸大恶之人,该杀;小奸小恶之人,当惩。”晏鸿音抱着西门吹雪缓缓走在归家的路上,她的手温柔地搭着西门吹雪的脊背,纷纷扬扬的雪花在未接触到孩童之时便被内力化为雾气,声音却是极轻,极缓,极冷,“执剑者,不可妄杀,不可滥杀,不可弑杀。”

西门吹雪的眼底深处燃起一抹奇特的光亮,似火焰,又似道种。

“师父,无情道……是什么?”

“是以相同的眼光去看待世间万物,哪怕一棵草与一粒尘,一城命与一个人。”

无情道是这世上最难证的道,亦是最易破的道。

无心者绝情入魔沦为邪道,有心者情丝系于一点道心溃散。

她的师父、母亲,曾以对天下苍生的博爱怜惜入道,发誓铲除世间魑魅魍魉,又以放下男女小爱得证宗师大圆满。

晏鸿音不知道那个惊才绝艳的女子最终牵挂的那一点是男女遗憾之爱,还是母子舔犊之情,但她无疑将她所能给出的所有,都尽数给了她的女儿。

就像她临终前握着她的手,第一次在她面前笑的灿烂开怀——哪怕面上戴着面具,晏鸿音那时也觉得,她一定是一个极美丽极美的存在。

也正是因为那个笑容,晏鸿音毅然接手了她所留下的锦衣卫,背负起她的誓言,决不允许锦衣卫被魑魅魍魉之人利用,沦为蝇营狗苟之流。

晏鸿音想起记忆中的那抹身影,在黑夜中无声勾唇:“无情,是博爱。”

“阿雪,你将要走的未来,是一条孤独而寒冷的路。”

“记住你所选之道,莫要被任何外物所移。”

西门吹雪趴在晏鸿音的肩膀处,因为重伤失血带来的晕眩感袭来,身体在痛楚中无知无觉软下,视线开始模糊。

“……师父的道……也是无情道吗?”

“世间锦衣卫,当证阎王道。”

寥寥数语,带着肃杀的血腥气与黑暗中剥离而出的狰狞铁骨。

“睡吧,明日起开始学剑。”

“那舅舅呢?舅舅……他……”

晕眩的困意在眼中形成光怪陆离的景象,西门吹雪努力睁开眼睛,想要去听晏鸿音说了什么,却怎么努力也没能听真切那散在风里的回答。

“……他是深渊,亦是人间。”

颈侧趴着的孩童陷入沉沉的昏睡,晏鸿音为他把了脉象,方才喂下的丹药已经开始发挥药效。

不远处的山下城中灯火通明,吵嚷声连成一片。

因为罗刹教大张旗鼓的现身,因为那些被救的失踪妇孺。

晏鸿音的脚步顿了顿。

锦衣卫断世间冤案,审奸恶邪佞,镇万丈深渊,护人间安宁。

面具之上勾勒而出的是凶悍冷傲的孤兽。

但……

想起情报中玉罗刹横空而出,罗刹教建立之后,收拢关外邪魔恶鬼于麾下,向西域王室征收赋税反哺部落城池百姓的作为;想起关中关外商道渐起的繁荣,想起边疆原本孤寂苍凉的城市里,与异族相互扶持、两方得以安居乐业的百姓。

——这世间不仅有堕入深渊之鬼,还有置身深渊持刀横断炼狱的罗刹。

他在深渊,却亦护佑人间。

***

洛阳城的一处宅院里,玉罗刹在纸上写下一条条命令,放在一边用镇纸压住,任由冬日寒风拂过吹干墨迹。

在旁边为他研磨的花满楼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玉罗刹道:“阿雪的父亲是一个真正的和善之人,不通武艺却是文采极佳,母亲天真烂漫,虽幼时吃尽苦头,却天性与人为善。”

花满楼愣了下,手上研磨的动作停住。

“继续,等会儿墨又干了。”玉罗刹的笔一刻都未曾停顿,他似乎有着许多的事情要顾,许多的计划要做,但他却仍旧坐在这,分出心神对旁边的孩童低声引导,“但只是因为他们一时心软,放过了一个可能看到某些事的小厮,因此被告密,引来杀身灭门之祸。”

“阿雪被他的母亲藏起,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母惨死,府中相识之人的鲜血染红了宅院的地面,最后全部消失在冲天的火光之中。”

“阿楼,若你是他,你可能原谅那个告密之人?若能回到从前,你会作何选择?”

“是杀,还是放?”

花满楼的手颤抖着,几息之后,墨条咣当一声掉在砚台之上,溅落起几滴墨迹。

“我……”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若能回去,或许杀一人可以救下全府亲人;可那人一来非持刀至恶之人,二来非主谋奸佞之人,三来还未曾做出恶事……该杀,还是该放?

“阿楼,世间有许多人,不是生来便在人间。”窗外寒风呼啸,玉罗刹的声音却是很温和,“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太过规劝世人,只会迷了你自己的道路。”

花满楼抬起头,那双暗淡无光的眼中没有情绪波动,但是犹自带着婴儿肥的脸上却满是苍白的挣扎:“玉叔……我、是我错了吗?”

玉罗刹不答反问:“阿楼,你觉得你的道是什么?”

花满楼回想起那日在檐下对长辈坚定出言的自己,咬了咬唇,缓缓开口:“是……人?”

“对,是人。”玉罗刹放下笔,揉了揉花满楼的脑袋,“在这条路上,你看似会遇到许许多多的人,但却没有一人会与你同行。”

“世人浅薄自私,本能去放大自己的艰辛,忽视他人的苦难。你可以去体会他人的苦难困境,可以去伸手帮助那些向你求救的人,但你控制不了人心。”

“被你帮助之人或许转念便会为恶,为恶之人被你所度转念也会向善,但那些人作的恶是他们之恶,行的善是他们之德,并非你的因果。人心易变,黑白不明,你只能坚守自己的本心,左右不了他人的未来。”

“你选择了你的道,便恪守本心,永远怀揣一颗赤子之心去看、去做、去救、去帮助、去爱护,但你却不能干预别人的人生,他人的选择。”

“阿楼,你所走的,是一条温暖却孤独的路。”

“你要学会去包容,去接受,你的心足够软,但也要足够坚硬。因为你是人,不是佛,你做不到改变世人。”

玉罗刹的手指轻点花满楼的眉心,抚平孩童的迷茫怅惘。

“就如同方才那个问题,答案其实很简单。重回那一刻,阿雪会选择杀,而你会选择放,这不是一个善恶是非的决定,而是个人选择的不同。”

“杀可以,放无错。”

一滴细小的墨迹沿着花满楼的脸颊缓缓滑落,就像是干涸的泪痕一般,他紧紧攥着长辈的衣袖,急切而无助。

“我不觉得他是错的,我、我只是觉得如果他变得和那些人一样的话……我只是、我不想就这么眼睁睁看着……”

花满楼是一个敏感又聪慧的孩子,他与西门吹雪常在一处,他感觉出了西门吹雪与陆小凤、或是其他任何孩子都不同的地方。

他看到这个爱护自己的哥哥站在悬崖一侧,身前是万丈深渊,想要去拉他却怎么也没有办法靠近他。

玉罗刹抬手用指腹拭去花满楼脸上的墨痕,将花满楼想要开口再说什么的嘴巴捏成小鸭子的模样。

“我自深渊而生,满身杀孽,肆意妄为,藐视条律,只做我认为正确的事,走我想要走的路。救人杀人,为善为恶,一念之间。在世人眼中,我实在不能算是一个好人。”

玉罗刹笑了笑,转头,透过窗户看到外面今岁的第一场雪悄然落下。

“可有一天,我遇到了镇压深渊的阎王,得阎王垂青,窥得人间。”

“至此之后,我甘愿俯首称臣,身负锁链,镇守炼狱。”

“不为人间百姓,只为她。”

只是分别了片刻,玉罗刹便不可抑制地开始想念晏鸿音。

宽袖大袍时,轻甲黑衣时;红尘漫步时,黑夜潜行时。

“大道三千,殊途同归。你们的道不同,路不同,但你们所求却未必不同。若你担忧,待到在意之人身陷囹圄,你自去渡他,又有何不可?”

花满楼沉默了许久,轻声道:“就像玉叔和晏姨吗?”

他并不是一个愚钝的孩子,陆小凤从来接龙小云的李寻欢口中问出了许多东西。

比如罗刹教,比如锦衣卫。

玉罗刹将桌上墨迹干透的纸张收拢,叠好,装进将要寄去关外的信封里。

城外山间的雪掩盖了咸腥的血气与冰冷僵硬的尸体,连带着拭去那些横亘在孩童心头的仇恨与执念,从此心如明台,执剑除恶。

城内万家灯火在黑夜初雪中葳蕤,孩童的手抚在胸前,感受着胸膛内的跳动起伏,为所有迷失方向与道义的人点燃一豆烛火。

似有所觉般的,玉罗刹探出身子朝下看去。

走进院中的晏鸿音怀抱幼童,抬眸相望。

“一如我与她。”

作者有话说:

这段终于完了,反复斟酌写的头发掉了一撮一撮的,还是言论只属于作者个人想法,求同存异求同存异~

接下来我要开始让闺女谈恋爱了搓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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