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罗刹和晏鸿音当时在宅子下面挖暗道暗室的时候,并没有考虑到隔音的问题——事实上,有些时候,他们身处暗室里,隔音效果太好听不到上面的动静,才是真正的危险。
此时西门吹雪、花满楼和陆小凤三个孩童被玉罗刹塞进了堆满佛典的暗室里,而暗室的上方时不时传来重物重重落地,还有各种东西坍塌的声音。
陆小凤蹲在那,欲言又止着,眼睛一直盯着地面不敢在周围乱看。
这地方明眼一看就不是什么关人的地方,那些书和竹简被分门别类放着,他怕自己看了不该看的东西之后,这条小命就要因为眼睛而丢掉。
上面的声音每响一声,花满楼就抖一下。
相似却又不同的情景很快将他带去大半年前被铁鞋大盗带走时的遭遇,出色又灵敏的听力在这个时候反而成了一种恐惧的来源。
比起西门吹雪,他更能听到上面的声音,脑海中不自觉想象上面发生了什么,内心深处从未释怀的恐惧和无力感再度袭上心头,痛彻心扉。
西门吹雪注意到花满楼的异样,将小团子护在怀里,抿了抿唇,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于是视线落在缩墙角一动不动减弱存在感的陆小凤身上,冷冷问:“那个女人是什么人?”
花满楼死死攥着西门吹雪的一只手,闻言也猛然朝着陆小凤“看”去,面上是两人从未见过的凛冽之色。
“我……”陆小凤为难地动了下嘴唇,犹豫了好一阵却只是道,“他答应了别人,不会贸贸然杀人的……他只是……”
“我不管在你眼里她是什么样的人,但现在上面是我的亲人,你要是不说,我就——我就、”花满楼几乎要挣开西门吹雪的双臂,但却被西门吹雪死死按在怀里,胸口剧烈起伏了好一阵,才说出一句,“我就把你从这里赶出去!”
西门吹雪:“……”
还以为这个小团子会说出什么来……
因为这些日子的调理,身形抽长了一些,已经隐隐有了几分小少年模样的西门吹雪面上划过一丝无奈,手按在花满楼肩膀上,低声道:“我来,你不适合这个,乖点。”
花满楼卷着西门吹雪的袖子,委委屈屈喊了声“哥哥”。
陆小凤自幼父母双亡,长于市井之间,后来被人收养也一直是辗转在各地乌龙混杂,三教九流之地,审时度势和看人的眼力实在是精准,见这对兄弟是想来真的,当即举起双手道:
“我是真的不知道我师父叫什么,他每次出现在我面前都是不同的样子,我甚至不知道哪张脸才是他自己的……当然或许每一张都不是。”陆小凤看着西门吹雪手里的金针咽了下口水,连忙道:“但我听到他手下的人叫过他‘王公子’,我还有个师姐,常年在临安府那边!”
“我真的就只知道这些了!!!真的!!!”
“那个女人刚才闯进来的时候,说是来找你的。”西门吹雪眯起眼,逼近陆小凤。
被当成幌子的陆小凤表情苦涩:“我就算这时候出现在他面前,他也会先把我打个半死,然后说着为我报仇,继续去同那位打个痛快的。”
……
“……啧。”玉罗刹抬手抹掉嘴角的血迹,用不高不低的声音说了句,“哪冒出来的老妖怪。”
月光下,圣洁白裙飘然而立的女人站在梨树枝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一身狼狈的玉罗刹,轻声一笑:“瞧瞧,这是哪里来的西域流浪猫?”
玉罗刹站直身子,疼得眼角抽了一下。
自从达到宗师境界,他就没有被人这么实打实压着打过,那种不管怎样的攻击手段,怎样的偷袭走位都被人好似提前预料,被人几乎是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简直是憋屈与愤怒齐平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高度。
玉罗刹看着那女人所在的方向,缓缓后退着,像是无力站立一般靠在了房屋的墙面上——属于锦衣卫负责修整的那一半。
手指牵动圆环,嘎达一声轻响,玉罗刹猛地蹲下身子趴在地上狼狈滚了一圈,胸口和肩胛骨方才被那女人打过一掌的地方牵动出剧痛,让玉罗刹的脸色再度白了三分。
但他并不在意,而是立即朝着梨树的方向看去。
在月光与星光的映照下,闪烁着森冷寒气的成百根银针没入树干地面,整个院子几乎像是刺猬的脊背一般被扎成了惊心动魄的一片,但是——没有人!
玉罗刹的瞳孔一缩,耳后突然传来一道吴侬软语一般温柔似水的声音。
“是在找我么?”
那声音带着笑意,与此同时,玉罗刹的脊背被狠狠踩中,整个人狼狈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可怜的小狸奴?”
女人伸手掰过玉罗刹的脸,倾身端详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幽幽道:“你这张脸,也难怪小音儿会喜欢,这孩子打小就喜欢漂亮的东西,但是运气又着实不太好。”
“总喜欢捡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玉罗刹心头一动。
“不过我更感兴趣的是,曾经祖上发誓绝不踏足中原一步的楼兰遗脉,在你这一代,为何要违背组训建立罗刹教,从关外缓缓蚕食中原呢?楼兰的……王子殿下?”
最后一个称呼带着深意,却又像嘲讽。
楼兰一族早在百年前便横遭祸事,被湮灭在沙漠无情的风暴之中,在那场惊变里楼兰一族死伤惨重,相传王室的确有血脉存活,但是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人见过他们,反而是几十年前,昔日楼兰古城的遗址被快活王柴玉关所占,这才让楼兰这个名字在武林中重新被提及,盛极一时。
后来柴玉关与其妻子云梦仙子这两个江湖中千百年难得一见的恶人同归于尽,两人唯一承认的儿子王怜花也淡出江湖,选择与友人归隐海外,再也没有人探寻到他的踪迹,楼兰古城也再一次被江湖武林所遗忘。
被叫破了身世,玉罗刹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而是嗤笑一声,微微侧头看向身后的女人,嘲讽道:“原来王公子这是在学自己母亲的仙子做派?真不愧是母子,当真是学得惟妙惟肖。”
云梦仙子当初在江湖里的形象便是一个绝世美人,拥有着倾城的美貌,勾魂夺魄的声音,捉摸不透的心思,以及狠辣果决的手段。
王怜花抬手拍了拍玉罗刹的脸,嘴角突然勾起一抹笑容,柔声道:“胆子倒是挺大。”
玉罗刹的要害与下巴都被人牵制在手指间,却笑的越发肆意张狂:“承蒙前辈相让。”
王怜花的眼神暗沉下来。
从开始动手到现在,他第一次对玉罗刹产生了真实的杀意。
这个人绝不是一个好掌控的角色。
王怜花在玉罗刹的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前辈,我家夫人快回来了哦~”玉罗刹在笑,笑得有恃无恐,“您这是想留下来吃顿便饭?”
王怜花手上的力道逐渐加重,因为玉罗刹的这一句话,明白过来什么,玩味道:“她将你留下来当饵?倒也是不在乎我真的杀了你。”
玉罗刹突然笑出声来,丹田内的炙热内息蓬勃而出,骤然护体的真气运于掌心,直直击中王怜花左肩,将王怜花整个人击飞出去!
下一瞬,几道寒光朝着王怜花的方向投掷射出,那形状赫然是曾经玉罗刹拿走的原本属于晏鸿音的暗器!
下方地面是寒光闪动淬有剧毒的暴雨梨花针,身前是朝着他几大穴位封射而来的暗器,王怜花易容成女子之后整个体态也是不可思议的轻盈婀娜,腰肢轻回间,罗袖微拂,将那几枚暗器尽数卷于袖中,朝着玉罗刹的方向射了回去!
属于女子娇俏甜腻的声音响起:“还你,不谢。”
然而超出王怜花预料的,靠坐在房前的玉罗刹却一动不动,一条腿曲起,一条腿展开,长发披散在肩头,胸前面上犹自带着笑意,见王怜花看过来,还冲着他露出一个挑衅又恶劣的笑容。
黑夜中,一道鬼魅般的声影自房檐疾掠而来。
裹挟着初冬寒冷的风,以及隐约弥散在空气中的铁锈味。
一阵兵刃交接的叮叮当当响起,绣春刀将那冷然的暗器尽数挡下,刀锋一横间刀气劈出,将钉在地上的毒针尽数扫□□冲击到一边。
一身黑衣,面具敷面的指挥使挡在玉罗刹身前,身姿挺拔,维护的意味肉眼可见。
“……闹够了吗?”
指挥使的嗓音略哑,带着急速赶来的微喘,蕴含着浓浓的不悦与怒意。
王怜花已然落下来在清理之后的地面上站定,他深深看着面前的女子,眼中很快闪过一丝纠结与无措,但很快,他便将这种情绪深深隐藏下来,抬手捋了下衣袖,柔声道:“大人可知,你护在身后之人乃是当年被朝廷灭国的楼兰遗族?”
“我知道我是谁,也知道我该做什么。”
指挥使手中的刀刃上带着不知从哪里沾染而来的血迹,月光凝成一条从刀锋处滑落而下。
“他是谁我自然会去查。”
指挥使与白衣女子四目相对,两双眼睛里是同出一脉的清明与冷静,漠然与偏执。
“但只要他一天是我的囚犯,我便决不允许他死在除我之外的人手中。”
“至于您……既然已经死了,便不要再来插手锦衣卫了。”
指挥使没有被面具覆盖的唇微动,吐出两个字来:
“师父。”
王怜花的眼睫一动,视线在晏鸿音的身上停留片刻之后,转而看向她身后的玉罗刹。
那方才还在嚣张跋扈有恃无恐的西域疯子,此时一只手按在胸前,脸色苍白,唇无血色,见王怜花看过去,还从唇角硬生生挤出来了一丝猩红血液,端的是凄惨无比,惹人怜惜。
玉罗刹抬眼,朝着王怜花轻轻地、慢慢的,眨了一下眼睛。
王怜花袖中的手一紧。
杀意越发浓烈。
作者有话说:
关于王怜花的时间线会在后面说明,慢慢来,不要急~他也不仅仅是师父这么简单啦
————
感谢在2022-10-21 21:44:00~2022-10-22 16:57: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郡艳 10瓶;W__、不知处 1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