册子封皮上的字迹晏鸿音很熟悉。
——与前不久从兴云庄缴获的那本《怜花宝鉴》如出一辙。
想来这心法并不是王怜花从哪里找来的,很有可能是他自己所写。
但问题就在于……
以王怜花对玉罗刹的横竖看不惯,他会给玉罗刹一本双修心法?
晏鸿音看向一直将这册子揣在身上的玉罗刹,表情莫名:“你一直把这个带在身上?”
玉罗刹点头。
晏鸿音挑眉:“看过了?”
玉罗刹再次点头。
眼睛里闪动着带了些羞赧的波光,更衬得琥珀色的眼瞳有种惑人心神的蛊。
晏鸿音直觉有些微妙的不对劲,皱了下眉,翻开了手中的册子。
良久,她将翻了一遍的册子合上,默不作声地将那册子揣进了自己的袖子里。
玉罗刹也不问她要,只是仍旧注视着她,眼神专注,带着笑。
这册子的确是一本双修功法,但却并不是晏鸿音之前所想的那种双修。
这本心法乃是一门绝妙的上乘内功,从细根末节处晏鸿音不难窥见王怜花撰写它的目的所在。
因为功法另辟蹊径的缘故,想要练成此心法,必须在每相隔一个阶段时,与内力属性相生相克之人同练。
二人相对而坐,掌心相抵,阴阳内力自掌心交融回流于二人体内,将二人体内原本极阴极阳的内力转化为更为温和内力属性,以此削弱内力对经脉的负荷,使得丹田与经脉内得以容纳运转更浑厚的内息。
玉罗刹与晏鸿音两人体内都还各自留有两个窍穴的金针封窍,但没有完全把握前,两人都不敢轻易拔除。
晏鸿音内力属阴,又因为审恶杀伐多年,内息锋锐,攻击性极强;玉罗刹内力属阳,带着沙漠荒原特有的灼烧烈焰。
这册子上的双修功法,几乎可以说是王怜花特意根据两人情况所制。
晏鸿音的功法乃是王怜花当年为了压制她体内毒素亲手所写,王怜花自然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清楚晏鸿音迟迟未曾冲击宗师大圆满的顾虑,就是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试探出了玉罗刹功法的特点及问题所在。
但现在摆在两人面前的重点,倒并不在这里。
晏鸿音抬眸,玉罗刹一直静静看着她。
这本功法的精妙之处就在于,若同练之人为知己好友,内力拉扯间不免客气生疏,计较得失;若同练之人为亲属长辈,内力运转则下意识会有照拂回护之意。
只有爱侣夫妻二人同练,才能领悟到内息水乳-交融时的心意相通,彼此眷恋中的互相扶持,方能将此功法的妙处发挥到极致。
且因为阴阳属性的内力乃是当世最极端的两种内力属性,内力交锋之时会对经脉造成冲击。
因此练功之时需衣物敞开,肌肤之上不留遮蔽,使得内力交融的热气得以及时发散,否则内息回阻,滞塞经脉,同练此功法的二人都有重伤或暴亡的危险。
——晏鸿音与玉罗刹显然并没有达到能够真正心意相通,向彼此交托己身的地步。
晏鸿音倒是真的希望这是一本普普通通的合欢宗双修之法。
两人都并非教条规矩下的君子淑女,身体的交合靠近并不难,真正对他们而言极其难得的,是对彼此完全信任,完全托付的感情。
因为不论是晏鸿音,还是玉罗刹,武功都是他们最为依仗的安身立命的存在。
他们如今的确对彼此有情爱,却又……并没有那么纯粹。
晏鸿音垂下眼帘,沉默了良久,低声问他:“你可以吗?”
出乎晏鸿音预料的,玉罗刹并没有沉默或否认,而是用一种缓慢的,诚恳的,坚定的语气道:“我想试一试。”
晏鸿音感觉得到玉罗刹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
专注而温柔,带着一种如火焰般灼灼的炙热。
可她却回答不出那一句“我也可以。”
因为她清楚的知道,她做不到。
他们二人,先动了别样心思的是晏鸿音,可最先栽进去这场阴差阳错的却是玉罗刹。
玉罗刹这个人,看似阴晴不定,正邪难辨,却从不压抑自己的感情,想要什么就去抢,抢不到就去磨,其实最是纯粹,在他身上有种和西门吹雪追求剑道时相同的殉道感。
他可以因为当年关外受到普通百姓的恩惠而在功法大成后建立罗刹教庇护部落,也可以因为年幼流亡时受尽没有权势的苦楚而追求手握大权的肆意张狂,但当他认为晏鸿音比那些都更为重要之时,他亦可以因为晏鸿音的态度将经营了十几年的罗刹教排在次要。
他对晏鸿音的态度变化与感情积累,每一分每一毫都不毫吝啬、毫不遮掩地展示给晏鸿音看。
可是最先招惹了对方的晏鸿音,却因为自年少时起便身处锦衣卫,见惯了世人悲欢离合,看多了浓情之后的凉薄,信任之后的背叛,因为玉罗刹的身份与曾经的作为,她对玉罗刹即使有心动,有喜爱,有欣赏,给予他独一无二的放任、回护,却永远对他存着一丝怀疑与警惕。
怀疑浓情蜜意之后的凉薄,警惕信任亲近之后的背叛。
锦衣卫指挥使从来是内敛深沉,计划周密,控制欲极强的存在,她用强权去镇压作恶之人,用武力去威慑以武犯禁之人,但同时她也将最开始那个纯粹的自己深深埋藏起来,不露一丝一毫的弱点在外。
两人之间,一直是玉罗刹收敛自己的锋芒来包容晏鸿音,他卸下自己的武器表明自己的善意,藏起自己的獠牙证明自己的无害,却始终无法改变他在晏鸿音心中危险猛兽的形象。
晏鸿音骨子里那种经年累月长成的多疑与孤独,此时被尽数掀开来炙烤在阳光下。
她镇压深渊太久,凝视深渊太久,纵然她的人生因为未曾有过极致的绝望与刻骨的情绪,她也因为接触黑暗面太多而对世间人性产生了隔阂。
她所修炼的功法原本便需要少喜少悲,少怨少怒,因此她将自己重重包裹在盔甲中,吝啬流露情感,付出的感情越少,在被辜负背叛之时便不会悲愤怨怼。
一如她如此平静地接受了自幼一起在师父膝下习武长大的师兄,对他们发誓维护道义的背叛,对她毫不留情的追杀与构陷。
晏鸿音第一次避开玉罗刹的眼神,她匆匆说了句“回房研究给无情的药方”,转身快步离开。
背影多少带着些落荒而逃的狼狈。
将背后那道温柔而灼热的视线,遗落在了冬日被雪濡湿的地面上。
玉罗刹并不意外晏鸿音的回避。
晏鸿音性格的复杂与神秘让他沉迷,与她在一起时针锋相对的刺激开怀令他沉沦。
现如今他想要更进一步,想要更多更多之时,晏鸿音的这些特质,便全都成为了阻拦他靠近的坚硬围墙。
他双臂环胸靠着门柱,抬眸看向远方天际一片雪白中显得有些雾蒙蒙的山峦。
许久,清浅无声的叹息自唇瓣溢出,化作白雾消散在冷风中。
***
第二天,特意给晏鸿音留出空间没有回房,跑去静室打坐的玉罗刹早早起来准备早饭。
然后就发现晏鸿音带着那盆刚种出来的草和西门崽,连夜从家里跑了。
跑了。
——连平日里出门会带在身上的暗器药瓶都来不及捞几件。
玉罗刹站在院中,静立了良久,着实被气得笑出了声。
从房里小心翼翼探出半个脑袋的花崽缩了缩脖子,整只崽又缩回了房间里,准备晚一点再出去洗漱练武。
玉叔笑得……有点可怕。
两刻钟后,花满楼被叫出来吃饭。
他看不见玉罗刹的表情,但却能感觉到玉罗刹身上压抑着的气势,吃饭的时候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吃着吃着,玉罗刹身周的气场忽然平和了下来,他甚至将汤里的鸡翅根夹给了花满楼,恍若家中无事发生一样,笑道:“这只鸡今天炖得还挺软烂的,阿楼你尝尝。”
花满楼听见玉罗刹的语气情绪都平静了不少,好像忽然想通了似的,甚至开始心情颇好地哼着不地道的江南小调,动了下耳朵尖,试探性地开口:“玉叔,我们要去找晏姨和哥哥吗?”
晏姨居然会一声不吭就离开,也不知道玉叔和晏姨昨天是不是吵架了……
不过玉叔这么粘着晏姨,肯定会找上去的吧?
这么想着的花满楼,就听到玉罗刹轻哼了一声,开口道:“去找她做什么?我们直接去京城。”
“京城?”才回来没几天的花满楼一脸茫然。
“不是现在,过半个月再去。”玉罗刹面上虽然在笑,舌根却顶着后槽牙微微用力,“玉叔我啊,要准备点东西。”
“原本是想着感情圆满了成亲,是锦上添花,再美满不过。”
“但现在看来……”
“对付这种滑不丢手的小乌龟,还是应该早早昭告天下,把名分定下来人套牢了,再徐徐图之……”
“方、为、上、策。”
最后四个字,几乎是从牙齿里面一字一顿挤出来的。
***
被二半夜从被子里挖出来打包带走的西门吹雪,此时坐在晏鸿音身前,两人一马正飞快疾驰在通往京城的官道上。
西门吹雪的怀里还抱着一盆在劲风中瑟瑟发抖的金线小草。
默默侧了下身子,用衣袖替药草挡开迎面打来的寒风,西门吹雪几次想开口都被灌进嘴的寒风强制合上了嘴巴。
终于,在临近晌午,快马跑出金陵地界一大截的晏鸿音放缓了马速,在不远处的驿站勒缰停马。
西门吹雪抱着花盆,抬头看向吩咐驿站马商换一匹耐力强些的马匹后,正准备拉着他去吃饭的晏鸿音,黑曜石般的眼瞳里浮现出一丝了然,耿直道:“师父,你是不是在躲……”
“胡说!”晏鸿音伸手捏住了西门崽的嘴巴,表情严肃认真,语气义正言辞。
“阿楼种出的药草对一个身负沉疴的病人很是重要,那人是天下有名的名捕,与为师有旧交。为他解毒本是多年前便应下的许诺,如今既然有了药材,救命之事迫在眉睫,不应有半分马虎懈怠。”
“此番前去京城,阿雪你除了跟在我身边学习医术,每日早起练剑不能懈怠,平日仍要时时刻刻运转体内心法,明白了吗?”
谈及练武,西门吹雪的表情端肃起来,将方才想要问的话抛到脑后,认认真真地应答:“是!”
晏鸿音暗地松了口气。
低头又看到西门崽那与玉罗刹有七分相似的脸蛋,心虚之下眼神滑到一边。
怎么都出来了,身边还尽是那人的影子?
作者有话说:
对,这功法,就是杨过小龙女练的《玉女心经》改良升级版!由老父亲王怜花呕心沥血,亲手打造XD
一边码字嘴角逐渐上扬起兴奋的弧度.gi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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