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说,这真的不太正常吧。
互相分享音乐的关系,是不是有点太亲密了?
但转念一想,不正常的好像是我,旅行途中无聊,分享首歌又能说明什么呢?
可能他和他身边坐的姑娘不太聊得来,所以就想起我来了呢。
我一边想着“何等殊荣”,一边插上耳机点开链接。
是首英文歌,名字叫《Nice To See You》。
果然一个人的歌单就是一个世界,像我这种英语废几乎从不听英文歌。
时至此时,比起歌儿如何,我更担心的是听了之后怎么回复他——如果实在不合我的口味,硬夸我也是夸不出来的。
前奏听起来有些闷,像老旧收音机里放出的音乐,但并不是忧伤型,反而有些轻快,像在回忆什么令人愉快的过去。
倒是很适合在旅游的路上听。
带着十万分认真的态度,我点亮屏幕去看歌词——
Nice to see you
很高兴遇见你
How you doing
你还好吗?
Did you know you're
你知道
Really something
你很了不起吗?
You make me feel things
你让我感受到了很多
I don't believe in
我曾经不相信的东西
But I' m too pensive
但是我顾虑太多
To decide what's real
到底什么才是真实
In the morning sun
早上,太阳升起
You and I are one
你和我融为一体
Fingers through my hair
你的手指穿过我的头发
Feel them everywhere
爱抚着我身体的每一处
Don' t know what to think
而我早已不知思考为何物
Am I still dreaming
我是在做梦吗?
I think about you and
我想念着你
Then the month' s gone
不知不觉一个月就已过去
Thank you baby
谢谢你,亲爱的
You saved me
你拯救了我
涵涵问我:“你脸红什么?”
我说:“容光焕发。”
*
我说真的哦,这歌的调调和歌词不能说是完全一致,只能说是毫不相干。
可能这里头有中西方文化差异存在,但我真的不太能理解,我都爱抚他身体的每一处了,为啥曲调还能单纯轻快得像校园暗恋一样。
然后我就开始反省,应该是我的问题。
人家可能都没细看歌词是什么,只是觉得适合旅行路上听就分享了。
或者说,就算人家是觉得歌词不错,重点肯定也不在我关注的那块儿——可能是第一段——“你知道你很了不起吗”,这属于前辈对后辈的鼓励和夸奖,毕竟我在他面前一直都表现不错。
要是再想得虐一点——他可能是听歌惦记起前女友了,想找个朋友分享一下,而那个适合被分享的朋友恰好是我——我甚至觉得这是最靠谱的一个可能性。
毕竟我也在他面前纾解过我的十年苦恋,那如果他用这种隐晦的方式向我倒倒苦水,我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思来想去,我还是把我的第一反应回复给他了:很适合路上听。
他回:你们出发了吗?
我说:是的,在追你们了。
他发来一个“哈哈笑”的表情,然后问:你晕车吗?
我说:大巴车的话,确实会有点。
他说:那就不要玩手机了,听着歌睡会儿吧。
我发去一个“嗯嗯”的表情。
我确实会晕车,但当时我也没有立刻听话地睡觉去。
我像个变态偷窥癖一样,从他发来的音乐链接,一路摸索进了他的听歌账号。
从这个页面可以看到他自申请账号以来的听歌排行榜。
在这里我发现,他平时爱听的倒也不是那种轻快小调,而是恰好相反,是那种浑浊的嘶吼男腔。
非要举个例子的话,就是有点像《那年那兔》的片尾曲《追梦赤子心》的那种唱法。
其实这种类型我乍听是有点接受无能的,包括《追梦赤子心》也是看了动画之后受了触动才觉得好听。
但是在那趟大巴上,我硬是听这种歌听了一路。
所以说如何判断自己是不是真的很崇拜、很喜欢一个人呢?
我觉得如果你连他的歌单都能一首不落地听下去,一直听到能从那些你不能理解的唱腔中感受到巨大的力量,那就是真的完蛋了。
涵涵已经在旁边睡得直点头,窗外的风景从山变成河,又从河变成田。
我的耳朵好像闯进了一片未知领域,听的是铺天盖地的厌世毁灭感,也是从灰烬中崛起的勇气和力量。
听《路西法》,听见“他拼命靠近周围的人想要融入,但痛苦地发现他们一个二个全都傻得要命”,“他开始感谢自己的格格不入,不再感到无助,即便是树敌无数”。
听《不退》,听见“感谢老天爷没给我需要的一切,好让我时刻都能保持饥饿和急切,让我在气愤和议论声中义愤填膺”,“若是无泪,那该多无味,我不退,我一点都不累”。
听《Hate Myself》,听见“我难以跟你共情,不需要同情”,“我也不会被你驯服,才不会被谁禁锢”,“尽管过来羞辱否则我会死不瞑目”。
如果这些歌是陈先生的内心世界,那我似乎也渐渐能理解他那我行我素的生活方式。
或许像他这样的人,从小就有很多东西,是需要努力争取才能有的。
或者说即便努力了,也不一定会有——至少在我小时候的校园氛围中,大家都不会太敢接近家里有着“家暴”名声的小朋友。
我小学时有段时间常被同桌的男生欺负,我一开始认为那是小打小闹,就只是觉得很不喜欢他,尽量少和他说话而已,直到后来发展到被他拿铁文具盒疯狂打头。
第一次被打我就回家哭去了,然后我爸妈一起找到班主任那里,要求给我换座位。
也是因为听到了爸妈的交谈,我才知道那个男孩家里是有家暴情况的——在我们那个小地方,这种事几乎人尽皆知。
而那个男孩之所以会突然那样打我,很可能也是有样学样。
那时候我爸说了一句话:“这种环境中长大的孩子,往往会走向极端。要么是极端的好,要么是极端的坏。”
这很大程度上,大概是我爸气急之下的偏见之语。
而且我也一直没有理解,为什么还会有“极端的好”这种情况出现。
但是见到陈先生之后,我大概就明白了。
因为见过人渣,所以不允许自己堕落。
因为听惯女人的哭嚎,所以格外温柔。
因为惯常独来独往,所以可以轻易地选择不同流合污。
正如他大学时会把申请贫困补助的富家子挨着个儿地骂一般,像这样的人,自然不屑于行一切虚伪之事。
反正我从没见过他在不想笑时露出微笑,没见过他因任何原因附和自己不同意的观点,也没见过他在感受到冒犯时选择隐而不发。
虽然这个比喻可能不太合适,但是他身上的那种不羁的劲头,老让我联想到哪吒。
他这种不稳妥的性子,加上“想把工作做到极致”的龟毛,必然招致很多人的厌恶——毕竟大多数人出来干活就想混个工资,至于活儿干得完不完美关我屁事——或者说,就算因为能力原因确实做不好,总也轮不到你来指责我。
这当然是一种很正常的认知。
但不可否认的是,如果愿意咽下这口气,或者像我一样坚持在他面前扮怂,那确实可以从他那里学到很多东西——他还算是比较愿意唠唠叨叨给人把道理讲明白的,至少之前“0元课”的事儿,如果没有他从中制止,我可能要背大锅。
而且除此之外,在针对他的那些厌恶里,很多可能还含有嫉妒成分。
因为他这人刚巧还有一点外貌加成。
我还记得电梯前那个男的是怎么损他的,说他太爱捯饬什么的,大致意思就是觉得他爱打扮、很恶心。
首先哪怕他真的打扮了,我也不觉得有什么,但关键是他真没打扮。
他的衣服都很正常,跟他相处这么久我也没见过黑、白、灰以外的颜色,而且除了商标以外连个印花也没有——总不能因为人家皮肤白就非说人擦了粉。
而且如果仅仅因为这种原因,就在跟他相遇时故意像害怕病菌一样躲躲闪闪,那我觉得挨骂也是活该。
所以说我也想过,如果陈先生能改变一下自己的生活方式、说话习惯,变得会说场面话一些,他会过得比现在好一些吗?
不会。
很多讨厌他的人依然会讨厌他,反倒把自己变得畏畏缩缩了。
同时,那些被他的特质吸引,从而愿意接近他的我、涵涵、以及他的其他朋友们,当然也不想看见一个憋了一肚子话不敢说的陈先生。
这么想来的话,其实我们才是那些阴恻恻躲在后面的人吧。
这么想着,我看向了熟睡中的涵涵。
我们决定了世故圆滑、八面玲珑,习惯了脸上笑嘻嘻,心里mmp。
但我们又心有不甘,一边与“坏人”谈笑风生,一边希望有个人能当场让“坏人”下不来台。
反正陈先生早已吃惯了遭人白眼的苦,反正他本就是那不吐不快的人,那就不妨让他上吧。
不知有多少人,一边不动声色地听他说着那些人们想说却不敢说的话,在心里大声叫好,又在旁人那里直呼他这人不懂人情世故,将其指做异端。
日子反正也就这么一天天地过下来了。
音乐切到下一首,是《向生而死》——
“那些看客都在盼着你哭吧,
屈辱的碎石筑起我的脊梁,
只管穿过下个坎坷的路吧,
我和臣服的弱者不一样”。
明明是从一首轻快的小甜歌开始的,最终却被这样的沙哑男音搞郁闷了。
就这么久久地看着屏幕上的歌词,我逐渐感受到了由内而外的难受。
当涵涵拍拍我说:“你还好吧,你脸色好差啊。”
我才知道这不是心理作用,我是真的晕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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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工作中遇见很有能力然后说话不太中听的,我觉得还可以适当忍耐;但是如果遇到那种说话难听的酒囊饭袋……反正我是忍不了(抱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