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萝面前是一个大若圆盆的白净瓷盘,瓷盘中央,是一点儿银灰色的东西。
连延秋举着火折子,凑近了瓷盘,火光一接触那一小团银灰的东西,骤然迸射,整个儿爆开。
“娘娘小心。”四喜惊呼一声。
袁萝后退一步,目光却依然紧紧盯着圆盘。
果然,跟她猜测的一样。
连延秋护在袁萝身边,盯着圆盘中的火光万分惊疑。
这些天他将祭坛上的器皿反复检查,都没有找到疑点。袁萝听说之后,干脆亲自去了祭天坛,在装饰地焕然一新的祭坛周围走了一圈。
礼部的官员奉承着,以为只是贵妃娘娘一时兴起。
袁萝反复查看,回忆着书里头的描述。
为了迎接年底的祭祀,祭天坛装饰的焕然一新,地面都刷着银漆,四周器皿摆设也极为繁复。
司空彦祭祀的时候,突然远处传来阵阵雷鸣奇响,群臣正惊诧之际,就看到祭坛中央,皇帝所在的位置暴起一团亮光,璀璨惊人。
紧接着数道惨叫传来。侍卫冲上去,将司空彦从火团中救出来,其他人就没有这么好运气了,死的死伤的伤。
之后京城谣言纷纷,东海王势力大涨,直到后来东海王谋逆,才揭发出来,这天雷是他们设局。但书里并没有详细说明是如何设局的。
从现场描述看来,袁萝推测是有引火之物在祭坛中央。逐一翻看,找不到线索,最终她将怀疑的目光锁定在地上。
涂抹在祭坛地上的银粉,偷偷刮取了一些回来。略一实验,果然证实了猜测。
看燃烧的模样,应该是掺杂了镁粉之类的化学物质,一旦遇火,紧急燃烧,便会形成璀璨的火光来。
这个时代虽然没有完整的化学体系,但是因为炼丹等工艺的发展,很多化学品的性质被工匠掌握。东海王能想到用这种法子,也算奇思妙想了。
这个时代的人对天雷有极高的崇敬,祭天的时候皇帝被雷劈了,肯定人心惶惶。
更别说,之后东海王还在京城散播谣言,指责司空霖继承皇位上天不容,甚至质疑他的血脉。
如今袁萝已经知晓了此事,当然不可能让他阴谋得逞。
***
终于到了祭天大典的日子。
天气冷得要死,袁萝披着白狐皮的斗篷一出殿门,就觉得刺骨的北风将衣服整个儿穿透了。
到了乾元宫前的广场上,一溜儿马车和依仗都准备好了。
最前头的是皇帝的御辇,后头是皇后的,再往后就是袁萝的贵妃车架了。在这种大规模的庆典上,祖宗礼法摆着,她也不可能越过韦皇后去。
韦皇后比她来的还早一刻,穿着一身正红的宫装,染成金色的貂绒镶边,小脸儿已经冻得通红了。看见袁萝过来,白了一眼,带着宫女进了车架。
袁萝走到自己车架前,脚步一顿,车门前立着的六个侍卫,其中一个格外眼熟。
她已经好些天没见过顾弈了,自从郑重警告了连延秋不准下黑手,她又安排田磐精心选择药材。数日之后,田磐就过来禀报了顾弈伤势痊愈的消息。
考虑到东海王的谗言,她自觉地同顾弈保持距离。
因为之前在乾清殿朝议上,她说顾弈是拿来当了侍卫,就命令连延秋按照这个说法办理了。没想到连延秋这么“体贴上意”,将人安排在亲卫队伍中了。
出神的功夫里。顾弈突然上前一步,在车门前侧对着袁萝,单膝跪倒在地。
袁萝一愣,才反应过来,是要自己踩着他的后背上马车。去天坛的马车是八匹马拉着的大马车,不同于普通车辆,底盘很高。
这么踩着男主好吗?
可是这情况,若是换人,反而更引人注目。
袁萝一咬牙,上前踩着顾弈的肩膀。
脚下的肌肉如冰冻的大地一样坚实,同时微微传来上托的力道。
也不知道是心虚还是紧张,袁萝脚底突然一滑,整个人失去了平衡。
旁边宫人低呼了一声,眼看着袁萝要摔进车里。
顾弈本来不想管,可某人的一只脚好巧不巧踹到了面前。他只能抬手握住那只脚,向上一送。
脚底下有了支撑,袁萝这才勉强稳住身形,以一个还算体面的姿势钻进了马车。同时感觉脚底温热,才发现自己滑的那一下子,竟然将脚上的绣鞋踢飞了。如今脚丫正握在顾弈的手中。
顾弈将人送进车里,立刻触电般松开手。
袁萝目光落到车外,嵌着明珠的绣鞋正落在顾弈脚边。
少年眉头抽动了一下,作为距离最近的人,他只能捡起鞋子,递上去。
袁萝想要弯腰,可刚一动身子就觉腰间酸痛,好像扭到了。
迟迟不见袁萝伸手,顾弈表情绷紧,握着绣鞋的手收紧。这个女人什么意思,难道要自己给她穿上?
正僵持着,一只手伸过来,将绣鞋抽了出来。
“退下吧。”连延秋平淡地吩咐道,然后俯身跪在车门前,抬起袁萝的小腿,替她将绣鞋穿上。
“娘娘小心点儿。”他音调中带着笑意。
眼瞅着顾弈已经退回到后面侍卫队伍中,袁萝压低了声音,没好气地道:“将他调去别的地方,暂时别让本宫看见。”
连延秋低笑了一声:“还以为娘娘惦记着呢。”
这个死太监什么意思?袁萝转头瞪了他一眼。
连延秋却已经放下车帘,命令马车出发了。
***
到了祈天坛。
侍卫歇脚的偏殿里一片忙碌,众人换下出行的铠甲和兵器,筹备祭祀专用的器具。
角落里,顾弈早已经收拾完毕,出门坐到了台阶前,面无表情地出神。同僚早就习惯了他这种模样,没有人去打扰。
直到蔡云衡走进来,看到顾弈眼睛一亮,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在这边吹冷风?也不嫌风大。”
顾弈抬头,看到那双大眼睛里浮动的促狭光芒,立刻知道他接下来不会有什么好话。
他要跳起来捂住这小子的嘴巴,却晚了一步,蔡云衡笑嘻嘻问道:“说实话,贵妃娘娘的三寸金莲是不是传说中一样柔若无骨。”
刻意压低的声音根本瞒不住殿内殿外一群耳聪目明的年轻侍卫。
顾弈额头上青筋暴起,不用回头看,他也能知道,整个大殿里所有人的动作都放慢了,每个人都不动声色地竖起了耳朵。都是年轻男子,对这种香艳的话题自然格外敏感。
顾弈真想挥拳将眼前这小子狠揍一顿,可也知道眼前是祭礼,容不得任何行差踏错,更别说打架斗殴了。
“狗嘴吐不出象牙来。”顾弈没好气地转过身。
“切,有本事你吐个象牙来。”蔡云衡跟着他,吊儿郎当说着。
两人一路走出了偏殿,到了树林里,蔡云衡压低了声音道:“说真的,我还以为你会趁机刺杀呢。”
“我有那么笨吗?”顾弈扭头。
“既然不想撕破脸皮,就别摆出这样生人勿进的态度好吧,兄弟们都念着你的心情,不会计较。但天天这个样子,谁也受不了啊。更何况苗统领治军素来严谨。”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顾弈自然知晓他的意思。转过身来:“我有分寸,倒是你,既然知晓苗统领治军严谨,刚才还胡言乱语,小心被锦麟司的人听见,一个不敬的罪名扣下来。”
“又不是我一个人在说,前一阵子我还听见老方他们偷偷议论,这位贵妃娘娘在宫中的作风……啧啧。”蔡云衡没有多说,顾弈也隐约听说,袁萝在宫中的名声,除了跋扈狠辣之外,也是出了名的香艳风流,每日伴驾,都要召娈宠舞姬等教坊司的人入内,荒淫无度。
时下贵族世家都蓄养内宠家妓,在这些低贱的人身上,可以随意玩弄发泄,弄死了也无所谓,不像正式的妻妾,要顾及体面的。
像顾良勇这些军功搏命起家的新贵寒党尚没有这等习气,顾弈很看不上这种奢靡混乱的作风。
蔡云衡看着他蹙眉的模样,突然开口:“问一个问题,你别生气。”
“什么?”
“你先说好不生气。”
“有话快说。”
“若是贵妃看上了你,你要如何?”
顾弈愣了片刻才领悟出这个“看上”是什么意思,顿时炸毛了。蔡云衡被他吓了一跳,后退两步,摆手道:“说好不生气的,我只是问问。”
“为什么问这个?”顾弈咬牙。
“呃,是之前安排在太医院的小子,说贵妃娘娘对你的关注有些特别,还有前几天早朝,东海王在小朝议的时候……”蔡云衡越说越是小声,终于在顾弈冰冷的目光下噤声了。
寒党有咸宁帝这个大后台,这些年在宫中也培养了不少耳目。
“你们想多了!”顾弈恶狠狠道。
“只是问问……”蔡云衡小声嘀咕。
“若真有那一日,唯死罢了,又不是什么难事。”顾弈冷冷说着。
他想要活下去,想要复仇,但如果连最后一丝尊严也要被践踏到地上的话……不如死掉算了。
“喂,你别这么武断。只是我胡说八道的。”
蔡云衡哀鸣,心里发愁。眼下可不是撕破脸的时候。朝中,寒党的势力远逊于豪门世家,再不停内耗,只会更加衰微。
顾弈别过头,低声道:“是你们想多了!”
虽然跟那个女人只见了两三面,但顾弈天生直觉灵敏。那个女人看他的眼神……清正而好奇,是的,就是好奇。勉强形容,好像在看什么关在笼子里的神奇动物,绝没有色、欲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