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萝低下头, 感受着灼热的视线,心情更加复杂。
蔡云衡从酒楼里走了出来,看出两人之间气氛不对,他又抬头望街道尽头眺望一眼, 呼道“哇,好热闹!”
“话说, 要不要去闹一场。比如化装成家丁, 潜入后宅将人揍一顿, 或者干脆套布袋弄死。”
蔡云衡就是有这种能力, 再怎么严肃沉闷的气氛, 只要两三句话就能化解的一干二净。
袁萝笑了起来“听起来很诱人的提议呢。”
顾弈白了他一眼“杨春浩是新郎官, 今晚宾客环绕,婢仆簇拥, 而且新房的位置在宅院东边, 紧挨着主屋,不可能有机会的。”
袁萝看了他一眼,探查地这么仔细, 他是真想过要杀人啊。
蔡云衡叹了一口气, 今晚确实不是动手的好时机。只是看着这样风光热闹的场面,总觉得心有不甘。
“真想将婚事闹一场。要是这个风筝大一些, 我驾着风筝飞进去,然后再驾着风筝飞出来就好了。”蔡云衡手中的是之前在柳思源摊位上编的那个风筝,因为实在太丑,被所有顾客拒绝, 蔡云衡就拿着当纪念了。
“你话本子看多了。”顾弈按住额头。
袁萝看着他手中形状奇丑的风筝,突然灵光一闪,笑道“杀人虽然不可能,但闹一场还是没问题的。”人虽然飞不动,但是别的东西可以飞啊。
“什么?”蔡云衡来了精神,经过了之前风筝铺子那件事,他充分认识到袁萝不走寻常路的手段。
袁萝指了指风筝,蔡云衡赶紧双手递了上去。
袁萝之前就觉得这个风筝造型和材料有些浪费,她立刻动手,将风筝拆开,厚重的牛皮纸折叠了两下,就变成一枚纸飞机。
她走到正在办着喜事的宅院外头,将纸飞机往上一扔。狂风呼啸而过,它被挟持着一路往前,可惜撞到了墙上,摔在地上。
“得找个高一点儿的地方放。而且多制作几只。”蔡云衡醒悟过来,摩拳擦掌。
考察了一下风向,三个人跑到了酒楼后面,距离杨府只隔了一道巷子,而且是在上风向。
蔡云衡去书肆买来了一厚摞牛皮纸,还有笔墨。
几个人开始动手,很快折叠了好多的纸飞机,蔡云衡大笔一挥,在上面写着“杀妻另娶,断子绝孙”之类的诅咒话语。
然后趁着风势正好,将这些小东西都放了出去。
眼睁睁看着一个个小飞机随风往丁家大院飘落,油然升起一种成就感来。这种恶作剧,就如同顾弈之前说的,实际上毫无意义,但依然让他们心情舒爽,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少年意气吧。
蔡云衡折腾着手里的纸张,“为什么折叠成那种形状能飞得远,而别的形状就飞不起来了呢?”
“头部尖锐,两翼平缓,是最接近飞鸟的姿态。”袁萝指点道。
蔡云衡好奇“那如果有一天,用一张特别特别大的纸,是不是能折一只飞得特别特别远的纸飞机呢?”
顾弈将手里的纸飞机翻过来覆过去,“为什么要叫纸飞机,应该叫纸飞鸟才对吧。”
对这两个好奇宝宝,袁萝只能挨个回答。“所谓飞机,就是飞行的机器的意思。”
“这只是一张纸,又不是机器。”蔡云衡抗议。
“虽然现在是一张纸,但是在遥远的将来,说不定可以用精铁,用木头之类的东西来制作,到时候飞天遁地,带人上天都能办到。”
“就跟话本子里头说的飞行法器一样吗?”顾弈想象了一下。
“精铁的东西那么重,怎么可能上天?”蔡云衡表示不相信。
“只要上升的动力足够,再沉重的东西一样能带上天去。”袁萝继续科普。
看到两人迷惑不解的表情,她想了想,灵光一闪,其实这个时代也有能够办到的送人上天的东西。
“你们听说过热气球吗?”在古代这个科技水平,勉强能带人升空的,只有这个选择了。
“热气球,那是什么?”
对着两个好奇宝宝,袁萝将热气球的原理简单说了一遍。
“那不就是大号的孔明灯吗?”蔡云衡恍然大悟。
“算是有点儿像吧,不过也不完全一样。”袁萝解释着。
“其实可以叫军器作坊试一试。”顾弈目光闪动。这种东西如果用好了,将来侦查敌情就不必那么多探马了,甚至攻城的时候也可以变成克敌制胜的利器。
几个人说话的功夫里,对面杨家大宅里骚动起来,显然是放进去的小东西被人捡到了。想必不久之后,会有关于杀害妻子的风声传出吧。说不定报册那边还会收到投稿呢。
听着远处的喧闹声不断逼近,有家丁跑出来搜查了,三个人跳下了高墙。
一直跑到两条街之外,三个人停下脚步。
一阵大笑之后,蔡云衡仰面八叉躺在空旷的草地上。
顾弈坐在旁边,仰头望着天上的星辰。
“在看什么?”袁萝站在他旁边,问道。
“天上这么多星星,”顾弈仰望着浩瀚的星空,“听说西域那边有关于亡者的传说,人死了之后,魂魄就会飘到天上,希望有一天我死了,能变成星星,到天上看一看。”
旁边低笑了一声“
还是不要的好,不如去地府,孟婆汤喝下去,什么前尘往事一了百了。是转世投胎,还是魂飞魄散,反正从此人生就轻松了。”
袁萝瞥了蔡云衡一眼,“少年,你的心态很阴暗啊。”
蔡云衡吃吃笑了起来,“娘娘批评的是,只是觉得人生困苦,还不如大梦一场的好。”
顾弈叹了口气“我宁愿不喝什么孟婆汤。”
袁萝有些意外,跟两人相处下来,日常表现,是顾弈偏沉闷成熟,而蔡云衡开朗善笑,内心深处,也许截然相反。仔细想想,两人都是在之前一战失去了亲人,前途未卜,压力不可能小。也许蔡云衡只是将更多的负担藏在心里头。
蔡云衡仰望着天幕“如果我变成星星,一定要变成那一颗模样的,看起来最大最亮,位置也好。”
袁萝抬头看向天际,这个时代的天幕清澈高远,星辰如同镶嵌在幽深底幕上的宝石熠熠生辉。
“你指的那是斗宿的一颗星。”袁萝笑道。
“北斗七星吗?听说过。”蔡云衡显摆道。
袁萝立刻残酷打脸了“别瞎说了,斗宿是南斗六星,从西洋那边的观星学来讲,属于人马座。”
“什么人马座?”蔡云衡大惑不解。
“就是传说中一种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马匹的……特殊物种。”
“是因为骑马骑地太多,结果合为一体了吗?”两人在脑海中勾勒那种神奇的形象。
袁萝……
“那这个呢?”顾弈也好奇地指着天上,另一侧的闪亮星辰。
“这个,应该是毕宿的一颗吧。毕宿是金牛座的一颗星。”袁萝模糊地说着,其实她也记不清楚了,当年关于二十四星宿的了解,还是因为某本二次元漫画,她好奇地搜罗了一堆这方面的知识。
“西方的星象跟中原的不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而且根据星辰的不同,划分成各种各样的故事,比如金牛座,就是传说中……”
袁萝将宙斯变身金牛,诱拐欧罗巴的故事讲述了一遍。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是草丛中的小虫在鸣叫。寂静的夜幕之下,少女的声音格外清亮。
两个人听完,表情都很微妙,“这不是诱拐贵族少女吗,还是世家门阀的少女,竟然有这等道德败坏的神灵。”
袁萝咳嗽了一声,东西方文化果然存在巨大的诧异,西方的神话故事里,说是神灵,其实就是高高在上的贵族老爷,非常接地气。而东方的神话,却更喜欢将神灵彻底剥除人性和,真正高高在上俯瞰众生。
顾弈想了想,问道,“娘娘有家人在钦天监任职?”
“没有。”袁萝断然否认,
看着顾弈露出意外的表情来,她很快意识到一件事情。
在古代这个社会,星相学好像是一门禁学。因为民众普遍将星象的变动与王朝兴衰联系起来,还有出现流星就预兆着将有大灾,皇帝要祭祀天地之类的规矩。所以在古代,只有少部分钦天监之类的官员有权利参悟星象,普通百姓将目光对准天幕,是违法犯罪行为。
对袁萝的回答,两人齐齐嗯了一声,转过头去。
袁萝……
顾弈又开口道“其实不必介意这个,军中也有人私底下研究这个的,只是不让人知道就好。”
“军中有研究?”袁萝意外,她能理解读书人中间有天文爱好者偷偷研究,但军中有人研究这个,还真是意外。
“因为对照星象,可以辨认道路。”顾弈笑道。
袁萝恍然大悟,在古代的战场上,辨认方向路途是个重要的活儿。尤其在北上征伐的时候,经常几百里地都是苍茫荒原,分不清楚东南西北,很容易就走偏了路。记得汉武帝时期,兵分多路征伐匈奴,就因为好几支队伍失期不至,导致合围失败。
但她又纳闷“不是有司南吗?”指南针可是四大发明之一。
“太沉了,不好携带,而且容易被风吹动。”蔡云衡抱怨道。
改天得让工匠钻研一下精巧版带壳儿的指南针。袁萝暗暗想着。
她指了指天上,“你们要是想要学,我可以教你们啊。”将来这两个少年都是要带兵打仗的,多一门实用的技术最好。
两人忙不迭地点点头。
眼看着天色已晚,准备返回。
蔡云衡起身,目光扫过对面的酒楼后墙。他记得袁萝第一次折好的纸飞机,扔出去之后撞到了墙,就跌落在这里来着。
可看了一圈,黑漆漆的墙角边上除了杂草和石子,什么都没有。
他忍不住抬头看向前面顾弈的背影,不会是被这个家伙捡走了吧。
顾弈察觉到,转过头来,“怎么了?”
蔡云衡垂下视线,笑道“没什么。”
前面袁萝诧异两人怎么走得这么慢,招呼道“快点儿,要到宫门下钥的时间了。”
两人立刻跟上她的步伐,匆匆返回了北宫,依然是踩着蔡云衡的肩膀爬上了墙头。顾弈在里头接应着。
他扶着袁萝落地,低声道“多谢你了。”
顾弈笑着,少年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之前的阴霾。
“没有,今晚我也很高兴。”袁萝小声道。宫外的日子,确实比那些勾心斗角的宫务轻松愉快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