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不愿意解释, 也就算了,只是希望,娘娘以后不要再这样吓我了。”顾弈低声说着。
不要再吓唬他、离开他, 让他陷入那种看不见任何光亮的绝望中,便是他全部的渴求了。
看着少年小心翼翼微带期盼和讨好的眼神, 袁萝真的不忍心拒绝。
“我知道, 不会了。上次还是你们设了局要除掉本宫的,哼, 本宫还没有跟你们计较呢。”
顾弈低笑了一声“娘娘恕罪, 是臣的罪过。”
“至于为什么要假扮李婕妤,呃,你就当做本宫的爱好吧。一个……有点儿变态的爱好。”袁萝想了半天, 只能苦恼地给出这样一个答案。
顾弈……
是听说过有些江湖前辈和怪人,喜欢易容之后戏弄人, 但那都是话本子里头的桥段。眼前这位竟然有同样的爱好吗?不过她当婕妤娘娘的时候, 就喜欢改变身份接近自己来着,假扮成深宫老嬷嬷,还有皇觉寺的大师,她似乎真的很喜欢这种玩乐。
逗自己玩儿吗?在这些玩乐当中, 是否有一丝真心呢?真心喜欢……靠近自己。
一定是有的吧,不然日理万机的贵妃娘娘怎么会浪费这样多的时间精力在自己这个不起眼的小卒子身上。还有之前背着自己这个累赘一路走到这里来的艰难。
患得患失的感情涌上来,顾弈一时间只觉满心又是甜蜜又是酸涩。
天地间静谧无声,四野荒原凄冷,寒风夹杂着雪粒子, 拍打在房门窗户上,更衬得室内这一方温暖让人留恋。
奔波逃亡持续了两天一夜,紧张的时候还没察觉,如今放松下来,袁萝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虚脱了。
袁萝干脆地掀开了草堆,也钻了进去。
草堆并不大,好在两人都体型偏瘦,挤一挤也能躺的开。
顾弈被她弄得懵了。眼睁睁看着袁萝钻到自己身边然后将草堆盖到身上来。
“晚上了,该睡觉了。”她一本正经地说道。
顾弈转头望着她,袁萝也转头望向他,视线相接,她严肃地警告道“该睡觉的时候就睡觉,别想乱七八糟的,你还受着伤呢。”
叮嘱完,就自顾自地闭上了眼睛。
她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乱七八糟的?自己根本没有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啊!顾弈想要分辨,然而看过去,袁萝已经发出规律的呼吸声了。
竟然就这么爽快地睡着了?
顾弈……
深深的疲惫感涌上来,严重的伤势再加上失血,他也想要安睡,可是听着身边的呼吸声,却怎么也不舍得闭上眼睛。
他转头望着她。
这样近距离的看她,上次是多久之前了?
好像还是她在毓秀宫的书房里教导自己功课的时候,闻着她身上好闻的气息,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蜜蜂,被眼前芬芳的花儿吸引。
如今同样的感觉涌上来,他像是一只落到蛛网上的飞虫,怎么样都挣脱不开这无形的束缚。
回想第一次见她的情景,也是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冬日,他跪在乾清殿前的广场上,为自己家人祈求一线生机。
寂静的雪地里,她出现了,火红色的斗篷像是突兀落在这个寒冷冬天的一蓬火焰,瞬间点燃了他的愤怒……还有生机!
那时候,怎么也想不到,短短几年之后,两人会这样肩并肩地躺在同一片干草堆中。
竟然就这么坦然地接受了,李婕妤是她,贵妃娘娘也是她。
心里头还有恨吗?还有愤怒吗?顾弈凝视着身边甜美的睡颜,那些统统都感受不到了,看着她平静熟睡的模样,只感觉满心的温柔,酸酸的,甜甜的。
火堆的噼啪声响起来,此时此刻,这一片小小的草堆就是最华美的天堂。
他忍不住悄悄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背。
袁萝无意识地哼唧了一声,没有挣开。
顾弈闭上眼睛,感受着手里娇娇软软的温暖,安心地睡着了。
第二天袁萝先醒了过来,习惯性地想要伸个懒腰,就觉得一只手好像被八爪章鱼缠住了一样,沉甸甸怎么也抬不起来。
她立刻清醒过来,转头望去,顾弈还睡得深沉,少年一只手握在自己手上,十指纠缠,难舍难分。
袁萝心中柔软,俯身看去,他睡着的样子格外俊秀,仿佛希腊神话中的美少年般灵秀动人,紧闭的双眼掩去了坚毅清澈的目光,长长的睫毛倒映在白皙的肌肤上,带着点儿孩子气的天真。因为失血过多,他唇色淡薄,透着琉璃般的质感,有种难得的脆弱气质。
平时袁萝很难将“脆弱”这个词跟眼前人联系起来,清醒的他一贯睿智理智,如同一柄利剑,带着扫荡一切的灿烂光华。
袁萝想着将手悄悄抽出来,却发现这家伙握得很紧,怎么也抽不出来。
动作间隙,她看清楚他的手,顾弈的手生得很好,手指纤长柔韧,从手背上看去,赏心悦目。但是翻看掌心,就没有那么美观了,道道伤疤斑驳,让这双年轻的手上满是伤痛痕迹。
想到这些痕迹多半是因为自己,袁萝又一阵心酸。
犹豫了片刻,袁萝捻起自己一缕头发,往顾弈的手背上轻轻挠了挠。
顾弈身体微微颤抖,发出细弱的呻、吟声,小猫儿一般可爱。
袁萝眨了眨眼睛,坏心眼地将那一小撮头发凑到他脸颊上,挠了挠。
顾弈是被不停传来的痒痒弄醒的。
精神还迷迷糊糊着,睁开眼睛就看到那张熟悉又留恋的脸孔出现在距离自己不足三寸的地方。
他条件反射地后仰了一下,牵动背后的伤口。
“你别动弹,小心伤口开裂。”袁萝立刻按住他的肩膀,将人压了回去。
她只是想听听他细弱的声音,没想到把人彻底弄醒了。
顾弈温顺地躺了回去,这才察觉手里一直捏着柔软的温暖,连忙松开手。
想起昨晚的失态,有些窘迫。
袁萝却一片坦然,她掀开身上的干草,站了起来,干脆地道“我去找找有没有好吃的。”刚才她是被活活饿醒的。睡前因为累得半死,饥饿也感觉不到了,如今睡了一晚,恢复了精力,只觉得前胸贴后背了。
“我跟你一起去。”顾弈想爬起来。
“你先好好趴着吧,等伤势好转些,有你出力的时候。”袁萝按住他,笑道。
她伸了伸懒腰,推开房门,发现昨天一晚上,雪下得比自己想象中更大,出了房门踩进去直接没过小腿肚子了。
这对他们来说是一件好事。
这么厚的积雪,足以覆盖两人一路走来的脚印,也不利于北戎的骑兵搜查。希望那个南院大王不要那么色迷心窍,占据了京城,应该有很多事情要忙碌吧?不至于为了一个女人出动大军广泛搜查。
在房子周围的树林里搜罗了一阵子。袁萝还真发现了一些收获,从树洞里掏了好几把松子出来,可惜没见到松鼠。
中间还有两只雪兔蹦蹦跳跳从树底下窜过去,袁萝看得眼都绿了,可惜追了两步兔子就不见了踪影,还害得她摔了个狗啃泥。
“死兔子,回头放狗咬你。”
“哼,让顾弈来收拾你们。把兔子窝都端了,变成烤兔。”袁萝一边念叨着,继续搜罗食物。
意外的惊喜,被她在一个树洞里发现了一窝蛋,也不知是什么鸟下的,跟鸡蛋差不多大小,淡青色的外壳。
她将五枚蛋都放到裙裾上托着,连同松子一起,美滋滋回了小房子里。
然后是刷锅,煮水,将五只蛋一起放了进去,很快水煮开了。
顾弈吃了两枚,就不再吃了。袁萝知道他的固执,将另外三只一扫而空,又将松子两个人分着吃了。
袁萝一边吃得香喷喷,一边慨叹“也不知道那几只松鼠怎么样了,真是可怜。”
顾弈还以为她在可怜那些松鼠被她掏了过冬的粮食,多半会饿死。紧接着就听到,“比起活活饿死来,还不如被本宫发现,变成一锅汤羹。苍天不仁啊!”
顾弈……
他的目光落在她剥松子的手上,上面有几道擦出的血痕。是之前去找食物的时候……
“遇到了一只狡猾的兔子,等回头我再找它算账。”袁萝笑着解释道。
将松子吃到只剩下一小把,袁萝就不肯再吃了,收起来道“这个留着钓兔子用。”
之后,袁萝又准备开水,重新清洗消毒了纱布。准备完毕,又凑到顾弈身边准备脱他的上衣。
“我自己来。”顾弈脸红,躲闪了一下。
“你自己怎么来?”袁萝无语,那是后背上的伤口。而且他动作略大些,伤口就要裂开,鲜血渗出。
“娘娘……”
“别这种别扭的模样了,昨天又不是没有看过。”袁萝拍了他脑袋一下,就好像以前在毓秀宫他听课走神的时候一样。
顾弈眼神微动,乖乖地点点头。
袁萝上前帮着他解开上衣。
房门隔绝了外头的寒风,坐在火堆边上,他背对着袁萝,静静感受着肩头和腰上的刺痛。
袁萝用纱布洗去污血,然后再次用烈酒消毒。
只过了一夜,伤口就没有昨晚那种狰狞的感觉了。或者只是因为少年后背纵横交错的伤疤太多,才不那么显眼了。
“你后背的这些伤口,是上次在紫宸殿门前的时候,被打的吧?”袁萝小声问道。
穿越过来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她因为被他杀气冲击,陷入昏迷,司空霖大怒之下,命人将顾弈拖到紫宸殿门前打板子,直到她清醒过来。后来太医院的田磐又错误领会了“上级指示精神”,将顾弈的伤势弄得火上浇油。
“并不全是,有些是上战场的时候留下的,还有的是小时候淘气被父亲狠抽的。”顾弈低笑着说道。
袁萝却知晓,少年语气轻松,其实他背上的伤痕,大多数还是来自她。
心中从未有过的柔软和酸涩,感觉眼泪又要掉下来了。
顾弈沉默得弯着腰,酒精擦在伤口上的刺痛感过去之后,突然后背的伤痕处传来一点儿温温软软的感觉,轻柔又湿润。
是她……
顾弈整个人僵硬地要石化了。像是有一道电流从碰触的地方炸开,传遍他四肢百骸,连脚趾尖儿都禁不住绷紧了。
他感觉自己落入了一种甜蜜又痛苦的地狱里,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
这点感觉只是蜻蜓点水,稍纵即逝。
温润的触感消失了,顾弈感觉轻松了些,却又有更多的遗憾涌上来。
袁萝也不明白自己刚才是脑抽了,竟然如此失态。他应该没有感觉吧?
“好了,只要不发炎,几天之后就能痊愈了。”
顾弈僵硬着,只能当做刚才没有任何感觉。却不知道,他的耳朵已经红的快要烧起来了。
袁萝将之前留好的松子拿起来,又从墙边拿起一个簸箕,道“我出去打点儿猎物回来。你先继续休息。”
顾弈嗯了一声,声音郁郁。
袁萝知道他的意思,笑着安慰道“别郁闷了,等你伤势好些,才能挽弓,想要出力就赶紧躺下睡觉吧,早一点儿恢复,咱们就能早一点儿出发了。”
拿着简陋的工具来到外头,袁萝找了一片隐蔽的地方,将松子撒下来,然后用一根木棍撑起簸箕。
这个陷阱在专业的猎人眼中,未免太过简陋。但冬日大雪覆盖的深山里,小动物们觅食不易。过了不久,还真被她等来了收获。
不是预料中的兔子,而是一只长着蓬松尾羽的山鸡,咯咯叫着凑过来,发现松子后,开始快乐地啄食,吃了不久,就到了簸箕边上。它停下脚步,歪着脑袋,瞪着这个莫名其妙的东西,本能地察觉不对劲儿。
最终警惕性还是抵挡不了食物的诱惑,它钻进了陷阱里。
袁萝藏在树后头,紧张地捏着缰绳,直到山鸡彻底进了簸箕底下啄食,她才猛地一拉绳索。
簸箕应声而倒,山鸡立时扑腾起来。眼看着三两下就要将簸箕掀开。
说时迟那时快,袁萝一个饿虎扑食,猛地窜上去,幸运的是,她及时赶到,一把将那只倒霉的山鸡按在了底下。
不幸的是,簸箕比袁萝想象中的要脆弱,竟然“咔嚓”一声被她给压塌了,而下头的山鸡自然没法幸免于难,被袁萝这个庞然大物压得当场身亡。
袁萝跳起来,不太好意思地看了看四周。姿势实在太不雅观了。
确定周围无人,她才掀开残破的簸箕,将那只倒霉的山鸡拎了起来。好沉啊,至少十几斤,今天晚上有肉吃了。
袁萝美滋滋地想着,正心花怒放着。
突然一阵风吹过,一种诡异的阴森感涌上心头。
袁萝警惕地看向身后,目光一怔,就在远处的丘陵上,一个银灰色的身影伫立在那里,静静凝望着自己。
油绿的眼睛死死盯着手中的山鸡,也盯着高举山鸡的人。
是一只狼!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在寒冷又温暖的雪地里呼唤营养液~~~~o 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