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澡洗得母子二人是笑声连连, 而旁边躺着的那个人却是差点头上没冒烟。
晋王总有一种感觉, 那小崽子是故意的。
可才不过十个多月大的奶娃子,任事不懂的年月, 他怎么可能是故意的。晋王只当天生就和这小崽子不对盘。
瑶娘给小宝穿好衣裳,将他放在晋王身边,扭头看到一片狼藉的地面, 不禁有一种想捂脸的冲动。
趁着粥还没煮好,她拿了晋王之前那身已经穿不了的衣裳,把地上的水擦干净。弄罢, 锅里的粥已经煮好了, 她盛了两碗端过来。
不过是普通的大米粥, 米花已经完全煮开,十分粘稠,搁在那里放一会儿,上面就结了一层薄薄的米油。等粥稍微凉了些, 瑶娘端起一碗,可到底先喂谁却让她头疼至极。
晋王的肩膀受了伤, 现在根本没办法抬起手臂,听他说的那样, 似乎还没吃过东西。小宝就更不用说了,还不知饿成什么样, 也就这孩子听话, 一直没闹。
两人都眼神幽幽地看着自己,瑶娘恍然有一种两人长得很像的错觉。
小宝仗着人小, 伸出小胖手指了指,又噢噢了两声。瑶娘知道这是儿子催促她喂他吃呢,她心中很快就有了决定,对晋王歉道:“殿下,您稍等些许,奶娃娃经不得饿,妾先喂了孩子。”
晋王明显能看出那小崽子眼中带着一种得意的光,这让他一时之间被冲昏了大脑:“本王也饿了。”
等话出口,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幸亏他面皮如铁,倒是让人看不出他脸上的赧然。
呃……
这是在抢东西吃?
瑶娘缓不过来神儿,还是小宝够果断,当即张嘴嚎了两声,瑶娘顿时顾不住晋王了,忙把汤匙伸到他嘴边。
小宝吸溜了一口,香喷喷好吃看得见。
晋王长这么大,龙肝凤胆什么没吃过,此时竟有些嫉妒了。
小宝伸手对着娘往他这里指了指,瑶娘下意识看过来,正好对上他那显得幽怨的眼神。
“殿下,你也吃一口吧。”瑶娘把汤匙伸过来,又夸小宝:“小宝真听话,都知道把好吃的让出来。”
晋王红眼珠瞪着那汤匙,谁要吃那小崽子的口水。
不吃最好了!小宝恶森森地想。瑶娘被晋王这阴阳怪气的脾气弄得一头雾水,索性也不猜他想什么了,赶紧喂儿子,打算将喂饱了儿子,再侍候这位爷。
于是没得到眼神关注的晋王,在小宝满是讥讽的笑容中,攒了一肚子的气。
也因此,当瑶娘喂他喝粥时,他神态颇为不善,欺负不了小东西,他总能欺负大的。
可看她发髻凌乱,一缕发丝汗湿了黏在鬓侧,白净的脸,眉眼低垂,满是温柔的娴静,他突然欺负不下去了。
“等会儿收拾了就歇下,累了一下午。”
然后递给小宝一个充满警告的眼神,出乎意料小宝竟然看明白了。
于是两人都安静了下来,瑶娘给晋王喂完了粥,匆匆忙忙自己也吃了一碗,把两只碗洗了后,才去灶房里烧水擦身。
再出来时,瑶娘白净的脸上满是湿润的水汽,头发也湿了些许,用一块儿蓝布包着。她穿一身靛蓝色的粗布衣裙,布料虽差了些,但却是崭新的,衬得她有一种绰约的美。
我娘(小奶娘)真美!
一大一小两个男人眼中都有惊艳,可这种惊艳却因为身份的不同,意味也不同,晋王的眼神是全然一个男人对女人的,而小宝则是孺慕之情。
就是那种想永远让娘抱在怀里,当一辈子奶娃子的感觉。
小宝突然觉得,虽然他平时颇多怨怼让自己重活成了个奶娃,可这样其实也是挺不错的。
他伸出手,瑶娘最是对儿子心软,当即将他抱在怀里。窝在娘软绵绵的怀里,看着旁边那张大黑脸,小宝的心情突然之间变好了。
他有些同情晋王,明明长得不傻,可实际上就是一个大傻子,尽做些自以为是聪明,实则蠢得要死的事。
上辈子等娘死了,他才明白曾经沧海,甚至认他一个不是亲生的做儿子,自己落得断子绝孙的下场。这辈子还是死性不改,明明有很多办法博得她娘的心,却骗骗选了最笨的一种。
哈哈,他就笑看他如何吃瘪,才不要提醒他。
瑶娘在晋王身边躺下,小宝睡在最里面,整个屋里就这么一张床,也只能紧巴巴地将就了。
感觉到她就躺在身边,身子是那么的馥软,自己却碰都不能碰。谁叫他之前为了和那小子较劲,佯装两只胳膊都受伤不能抬起的。
晋王突然有一种被那小崽子坑了的错觉。
他打算明天手就好了。临睡之前,晋王如此想着。
一大早瑶娘就起来了,先是在锅里煮上粥,然后出门去溪边打水。
她其实想找些菜什么的,他们也总不能顿顿吃粥不吃菜,她没有敢走远,在溪边附近的山坡上找了一圈,找了一些蕨菜。
如获至宝地将之挖起,拿到溪边去洗了一下。溪里有鱼,可惜瑶娘没有工具,也没有空手抓鱼的本事,只能望洋兴叹。
回来的路上发现了一只死了的野鸡,她上前摸了摸,身子还没硬,显然死了没多久。
现在这野鸡是怎么回事,难道还能自己撞死不成?
心里虽疑惑着,但这并不妨碍瑶娘将它开膛破肚,又拿去洗了。于是等晋王和小宝醒来后,多了一样新吃食可以吃,鸡丝粥。
不光如此,中饭还有红烧鸡块,和炒蕨菜,晋王更是单独有小灶可吃,用半只鸡炖的汤。
小宝想,他娘虽是笨了点,但好能干,能做衣裳能做饭,娶媳妇就该娶这样的。
晋王则是想,小奶娘的手艺不错。其实是比不上朝晖堂的小厨房,可谁叫今儿晋王有小灶可以吃,不给那小崽子吃,只给他吃,平添了许多美妙滋味。
一顿酒饱饭足之后,瑶娘将碗筷都拿去洗了,回来烧一锅滚水放着,打算待会儿给晋王清洗伤口并换药。
幸亏晋王出门有带军中制式的囊袋,里面有包扎伤口的布条、伤药、火折子等物,不然这伤还真没办法处理,只能等它自己好了。
这金疮药很好,不过是一夜,表皮上的一些小伤口就结痂了。只有肩头的箭伤,和腿上的刀伤还有些渗人。瑶娘给晋王换药时,得拼了命才让自己能不手抖。
旁边的小宝见到这伤口,也不禁有些默然。这人虽是居心叵测,但下得本钱也是挺多的。
见他娘给他换药时,因为布条黏在伤口上,他眉眼不抬地索性将那布通通扯下来,扯掉一大块儿刚结好的伤痂,又流出许多血来,小宝都有一种肉疼的感觉。
“流血了!你就不能耐心点儿,这么弄伤口什么时候才能好!”瑶娘斥晋王莽撞。
话说出口,她才意识到自己说什么,本想道歉,他却嘟囔说了一句你不是害怕,这样弄比较快。她顿时忘了这茬,没好气地用水帮他把伤口清洗干净,又用煮过的布把水醮干了,在上面洒了些金疮药并包扎好。
一场弄罢,瑶娘出了一头汗。
把四处收拾一下,又洗了脸,她才想起异常来:“这地方可真怪,现在明明应该是冬天,可这里却一点也不冷。”
晋王眼光闪了闪,没有说话。
“也不知道那些人会不会追过来,咱们迷失了方向,可怎么才能找到回去的路。”
瑶娘忧心忡忡的。
“我沿路留下了记号,要不了几日就会有人来找我们。”
听到这话,瑶娘总算是放心了。
无事可做,瑶娘就陪小宝玩,玩了一会儿,感觉十分局促,因为晋王总用眼睛看她。
“我今天去打水,见溪中有鱼,鱼很多。我去抓些鱼回来,晚上可以给你熬些汤吃。”她将小宝放在床上,有些局促地跟晋王说:“殿下,你帮我看着些小宝。他很听话的,不会捣蛋,我一会儿就回来。”
晋王嗯了一声,她便去灶房里拿了个小篮子,匆匆出门了。
溪水澄澈,清可见底,瑶娘蹲在水边石头上,一会儿的功夫看见了许多条鱼。多得喜人,可让她用篮子去捞时,却发现明明已经进来了,却偏偏捞不着,抑或是篮子刚放下去,鱼儿就跑了。
“笨死了!”
瑶娘扭头就见晋王慢慢向她走来,他穿一身蓝色粗布衣裤,却丝毫不损他俊美的风姿,就是走得很慢,大抵是怕扯裂了伤口。
“呀,你怎么来了,身上还有伤!”
“无事。”晋王浑不在意道。
他来到一丛竹子前,看了两眼,便选了一根。抽出短刀,一刀下去,竹子便十分齐整地断了。
瑶娘只来得及看到一道银光,刀已入鞘。再去看,那刀不过一尺来长,深褐色的牛皮刀鞘,上面嵌满了五颜六色的宝石,一看就不是凡物。
晋王拿着竹子,来到溪边一块儿大石头上坐下,又将那宝刀抽出,只见几个起落那竹子就被去了枝叶。又是几个起落被劈成段,再是几个起落,竹段被劈开成条状。
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让人叹为观止。
瑶娘看得目眩神迷,半响缓不过来神,只觉得晋王的动作无一不是优美。
出神之际,晋王已经拿起竹条削尖了尾端,他将修好的竹刺搁在手里掂了掂,便来到溪前。也没见他怎么着,竹刺已从他手中飞出,快很准地将一条鱼钉死在溪中。
瑶娘遏制着想尖叫的冲动,莫名一种潮涌在心中翻腾来去,她双目放光,跑到晋王身边,“殿下,你真厉害!”
晋王依旧冷脸一张,实则眉梢止不住往上翘。心想,本王厉害得地方多了。
瑶娘要去水里捡鱼,被他一把拉住,“别去,找根绳子来。”
瑶娘旋即反应过来,那鱼死在溪中间的位置,下去捡必然要湿了衣裳。可找绳子?
她顾不得多想,便匆匆往木屋那里去了。
进了屋,才发现小宝竟一个人被丢在床上,那气嘟嘟的小摸样,瑶娘顿时笑了。
先去找了根麻绳,才去将他抱起来,一面往外走,一面对他道:“都是娘疏忽了小宝,他……”瑶娘顿了一下,没再说下去。
晋王金尊玉贵的,哪里会顾上一个孩子,还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是瑶娘固有的认知,所以她并没有去埋怨晋王,而是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本就是这样,她是晋王的妾,可小宝却是她和别人生的孩子。
想到这里,瑶娘不禁看了儿子一眼,拧起了柳眉。
到了溪畔,晋王正坐在石头上削竹刺。
瑶娘心里叹了一口,撑起笑:“绳子找来了,您看能不能用?”
其实晋王早就看到她来了,也看到了那小崽子,心中一阵气堵,又不想被她瞧见自己泛酸的模样,才会佯装没看见。
他看了眼那绳子,粗细刚好,“可用。”
瑶娘一直看着他,见他看都没看小宝一眼,不禁紧了紧抱着小宝的手。
关于她和他之间,关于小宝,她从没有认真去与他谈过。起先是他强取豪夺,她满心无奈;后他视若无睹,她就也就掩耳盗铃从不与他去说这些;再后来两人之间似乎有了些不一样的东西,却发生了那么些事,她还没忘记之前那人的到来,他是如何的愤怒,甚至再没来找过她,还是他因毒昏迷不醒,她才又去见了他。
彼时,他是昏迷着的。
见着那样的他,她似乎完全放开了,她不用去局促、去仓皇、去自惭形秽,她佯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自己和他还是那么的好。可事实证明,存在的一直存在,他嫌弃厌恶的,恰恰让她爱如珍宝。
“殿下,咱们这趟回去后,你放我走好不好?”
声音很小,却钻入晋王耳里,他手里的竹刺啪的一声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