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氓自打去了通州,就陷入一片忙碌之中。
涌入通州的灾民比想象中更多, 不光是京师附近受了灾, 临近的山西、河北两地,都有地方遭了雪灾。
这两地临着京师重地, 老百姓估计也是知道京里有圣上坐着, 只要来到这里就不会缺了饭吃,所以一走投无路就都来了。
按理说, 这通州有京师粮仓之名,缺了哪处的粮,也缺不了京城的。旨意一下, 便可放粮赈灾,可也不知弘景帝是如何想的,竟一直没有动静。
地方官员怕闹出大数量死灾民的事, 是时交不了差, 只能拿了地方仓先顶着。可人多粮少, 再加上御寒衣物不够, 天天都有人来找孙氓,就想问问京城那边皇上到底是怎么想的。
孙氓也不知道圣上是怎么想的, 但他没有忘了自己这趟的差事, 不能让灾民涌向京城的方向。
幸亏的是,赈灾旨意很快就下来了,老百姓有了饭吃,有了御寒的衣物,也不再闹着一定要往京城去。赈灾事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孙氓终于可以歇口气。
可晋王的人竟来找他。
孙氓不是不知道近日京中发生的,几个皇子明里暗里都在争抢前来赈灾之事,不然京中的旨意不会拖了这么些日子。若说唯一没有动的,大概就是晋王。
晋王一系安静得不像样子,似乎那曾在边关立下赫赫战功,打得那些鞑靼人缩在老巢里不敢出来的人,失了浑身锐气,就打算在那工部里待着,今儿带着人去拆房子,明儿带着人去盖房子。
晋王竟每日走着去部堂上值,孙氓只要一想到外面流传的晋王那些事迹,就有种想笑的冲动。
可他笑不出来,因为他觉得那样一个人不该是这样的。
可到底是哪样的,孙氓一时也说不上来。
后来闲暇时偶尔想起,他却也能理解晋王的做法,失掉兵权的人就宛如没了爪牙的野兽。陛下生了心思想压制这些儿子,聪明的就该老实些。
人人都知道这些道理,可真正能做到又有几个?
因为你永远也料不到别人在想些什么,你可以不动,可你不知别人会不会动,别人会不会超过了你,你会不会在不自觉中失掉了先机?但凡少了一步,很可能就是天差地别的距离。
所以在经过最初的沉寂后,所有人都在动,也许晋王也在动,只是他并不知道。
这么一想,孙氓自然也就笑不出来了。
可晋王竟然敢派人来找他?
难道不知如今这通州乃是众目睽睽之下,难道不知聪明些的就不该来与他接触,以免犯了猜忌?
孙氓本是不打算见晋王的人,可冥冥之中却又非常想知道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想干什么。
他见了晋王派来的人,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孙氓只来得及和手下交代一声,就单枪匹马往京城疾驰而去。从通州到京城差不多需要半日时间,他花了一个多时辰就跑到了。
快到城门前被人拦下了,拦他还是晋王的人。
孙氓心中非常不悦这种行径,哪怕这消息本就是晋王命人传给他的,可在见到刘良医之后,却突然没了脾气。
认真说来,刘良医算是镇国公府的大恩人,当年镇国公一次命在旦夕,是刘良医妙手回春救回来的。
刘良医转达了晋王的话,说他一定会用上刘良医。
想着晋王传来的消息,孙氓心中十分不安,自然知道若真是有事,刘良医的作用。
孙氓一路不听任何人的阻拦到了兰若馆,还没进门就听到了乔秀丽与乔氏说的话,自然也听到乔氏后面所说之言。
他目眦欲裂,乔氏虽是柔弱,但柔中带刚,到底什么竟让她灰心丧气如此,竟失了求生的欲望。
她怎么舍得?难道她舍得他!
孙氓并不否认当初想娶乔氏,是一时为女色所迷,打从见到她的一瞬间,他的心就在告诉自己,她就是他想要的女人。所以他不顾她是个商户女的身份,将她娶了回来。
她心眼小,他就让着她,她人娇气,他就惯着她。让着惯着就成了习惯,他觉得这样就挺好,他本就不是一个重色之人,就她一个也就她一个吧。
爱到底是什么,孙氓其实并不懂,但他知道自己是喜欢乔氏的。
她即使真得了那种病又如何,得这种病的人也不是没有,荣养着也能多活几年。更何况到底是不是还是未知。
榻上,乔氏哭得泣不成声,语不成调:“我不好了,你快出去,不能过给你。”
孙氓几个大步走上前,乔秀丽还站在床前,竟被他的冲势差点没掀个趔趄。乔秀丽刚站稳,就见孙氓走到床边,将乔氏抓了起来,胡乱地亲了两口。
“如果真要是能染给我,现在已经染上了。”
孙氓站直身,不再去看乔氏,“刘太医,麻烦你了。”
刘良医没料到打小就是个闷葫芦的孙家小子,竟还能演得这出。不知怎么就想到府里那位主儿,想当初晋王不也是为了儿女情长,明明身中剧毒,命在旦夕,却偏偏怜香惜玉,宁可拼了失了神智,丧了命。
都是痴儿啊!
刘良医心中唏嘘,来到床榻前。如画搬了张墩子过来,他坐下给乔氏把脉。
屋里陷入一片沉寂,所有人的心都忍不住提在了嗓子眼里。
一旁的乔秀丽,眼角神经质地抽搐了一下又一下,她心里明明清楚就算是天下最好的神医来了,乔氏也回天乏术。可就是莫名的惧怕,总觉得这事情的发展竟有些让她出乎意料。
她本是没想让乔氏这么早死,可孙氓的突然离京,让她看到了机会。本来她还想着怎么才能避过世子,如今倒是没了这种担忧。
事情果然按照她的所想进行着,老夫人的反应和府里其他人的反应都在她的意料之中,她只需要一点一点往上加稻草,不用阎王来催命,乔氏自己就不行了。
万万没想到世子竟会在这时候回来,哪怕再迟一日,可偏偏就是这时候。
到底是谁坏了她的事?
老夫人不可能会命人给世子送信,府里其他人也不敢,最近府里没有来外人,除了那晋王府的苏侧妃来了一趟。可据她所知,苏侧妃是没有见到过乔氏的。
刘良医放下了手,面色有些凝重。
他回头看了孙氓一眼,孙氓的心不禁往下沉,背在身后的手摆了摆,不相干的人都下去了。
包括乔秀丽。
她倒是不想走,可惜孙氓即下了令,自然有人将她请出去。
房里除了孙氓、刘良医和乔氏,也就只剩下如梦如画两个丫头。之所以没让这两个丫头出去,因为她们不光是乔氏的心腹,也是这阵子唯一陪在乔氏身边的人。
孙氓只要一想到乔氏病了,这院子的下人都跑光了,就有一种暴怒。可现在不是处理这事的时候,等过了这事,他一个一个算账回来。
还有乔秀丽陪着乔氏身边的行径,也有些让孙氓出乎意料,但只要一想到方才她对乔氏说的话,他就心中一阵反感,下意识就将她排除在可信任的人之外。
“刘太医,你有话尽管讲,还请千万别遮着掩着,此时也不是遮掩的时候。”孙氓苦笑道。
刘良医沉吟了一下,抚了抚胡子:“若是老夫没诊错,贵夫人确实患了痨瘵之症。观其脉象,患上的时间不久。”
床榻那处传来一声响,竟是乔氏一时不撑撞到了床柱子上。
孙氓面露悲恸之色,先将乔氏扶坐好,才深吸一口气,道:“此病可是有医?”
其实这话问了等于白问,痨病属绝症之列,一旦患上,就只能拖着日子,能拖一日拖一日。家里有钱些的精养着,还能多活些日子。家境贫困的,也就只有等着死的份儿。
“这……”
两个丫头哭得泣不成声,如梦跌坐在地上,失神喃喃道:“怎么可能是痨病,我家夫人本来好好的,就是才咳了起来,也没多少日子。七月世子爷方请了太医来看过,都好好的,什么事儿也没有,怎么可能是痨病?”
听到这话,刘良医目光一闪,问:“你是说七月有太医来看过?”
刘良医样子有异,如梦以为是不是有什么转机,连连点头:“我家夫人虽是有这个爱咳的病根,但也不是什么重症。请过无数大夫看过,都说只要注意季节交替天冷时注意保暖即可,这痨病怎么能无缘无故就沾了我家夫人的身。”
孙氓也颔首道:“因为拙计有这种病根,天还暖和的时候,她有一次咳了两日。我索性便请了宫里的胡太医来看过,一是想替她保养,二来也是想看能不能除根。”
刘良医点点头:“可不知脉案还在,能否拿来让老夫观摩一二?”
太医院的太医诊病不同寻常大夫,寻常大夫来看诊,看过就是看过了。可太医院因为不是一般处,也是怕给宫里贵人看诊,沾染上什么阴私事,所以寻常规矩是极为严格的。
像给皇帝看诊那就不说了,规矩极为繁琐。宫里其他主子贵人,也非同一般。而这太医院的太医不光供着宫里人使唤,还供一些勋贵大臣皇亲国戚家,但必须非常有脸面才使得动人。
恰恰孙氓就是这有脸面的其中之一。
而太医给人看诊有一处特殊,那就是每次诊病都需将脉案方剂备存,用来日后查证。
刘良医就是想看这份脉案,因为他临出府时,晋王特意交代过,乔氏的病恐有端倪。换成一般大夫,哪怕是太医,也是能不沾染这种事就不沾染,他们只管看病,不管看命,可谁叫晋王交代过,而刘良医又与孙家有这种渊源。
孙氓当然懂得脉案是什么,“太医院应该有,我这便命人去太医院找胡太医取。”
乔氏的脉案很快就取来了,这期间镇国公夫人收到儿子回来的消息,也知道孙氓回来就直接来了兰若馆,连正院都没有去。
她自是气得不轻,但也心虚,命人来叫了一趟孙氓,孙氓不理,就再未命人来了。
刘良医看完了脉案,又替乔氏诊了脉,同时还问了一些问题,例如有些病症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不光问了乔氏,还问了如梦和如画。
刘良医听完也看完,心中也约莫有些数,还真是应了晋王的话,有蛇鼠之辈害人。
他面露复杂之色地看了一眼孙氓,“孙家小子,有句话老夫不知当讲不当讲?”
“刘太医只管讲。”
“贵夫人这病患得有些蹊跷。”
此言一出,房中几个人都看向了他。
“何有此言?”
“老夫看过胡太医的脉案,当时夫人确如这位丫鬟所言并未病兆。需知凡有病,必有征兆,可贵夫人却一丝征兆都无,她这种到了季节时的咳,并不可能会转变成痨病之症。”
“刘太医的意思是?”
“世子该不会以为这痨病是随随便便就能得的吧?贵夫人这病是被染上的。”
孙氓可不是一般人,自然懂得刘良医这话中的另一层意思。
“你是说有人害人?”他瞳孔紧缩成针尖大小,袖下的拳紧握。
刘良医微微一笑:“若是别人,老夫自然推说不知。可世子也不是旁人,让老夫来看确实如此。”
刘良医之所以会这么说也是有原因的,乔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举凡出门不是入宫,就是去哪家府上。来往的俱是金贵人,哪个金贵人会有这种腌臜病,自然不可能是与人寻常交际之间被染上的。再说了,这痨病虽是凶险,还易过病气,但也不是一次两次就能染上的,需得是长时间的接触。
刘良医怕孙氓等人不懂,又把这话细讲了一下,孙氓的脸色当即阴沉下来,浑身隐含着风暴,估计让他知道是谁害人,他此时能活撕了对方。
他望着如梦如画两人,沉声道:“你们来说,能长时间接触到夫人的有什么人?”
“也可能是物。”刘良医插了一句。
如梦如画战战兢兢说了几个人名,这几个丫鬟与她们一样都是乔氏从江南陪嫁过来的,寻常在乔氏身边服侍,但若是接触的时间最久,还是当属两个人。
孙氓二话不说就命人去拿人了,拿来了先让刘良医诊。
刘良医诊完,这几个恐慌不安的丫头就被带走关了起来。
如梦如画也诊了,这些丫头没一个有这种病的。
其实只要确定不是人,就可以排除了许多疑问,没有哪个人害人会随身携带害人之物,除非是自己的命不打算要了。
那就只应了后面一种说法,是某样东西。
如梦如画翻箱倒柜四处找着,刘良医竟还有说笑的心情,与孙氓聊起了闲话:“世子恐怕不知,这世上最险恶的当是人心。有些人烂了心肠,寻些染了天花之人用过的东西,放在小孩子身边,孩子莫名其妙就染了天花。直到孩子死了,家中人还只当是自家孩子不走运……这种事有的能查出来,有的查不出来。所以说若论世间三百六十行中,哪一行最见识的人心最险恶,还当属我们这些开方诊病之人。”
孙氓这会儿哪有心情与他闲聊,只是沉着脸不说话。
“这卧房乃是贵夫人长年累月所待之地,若是老夫没料错,那物就在这房子中,只管往经常接触的物件上找就对了。若真是找不到也罢,离开这间屋子就成。”
怎能找不到。孙氓这会儿挖地三尺都想找到那东西,查出背后之人是何人,然后将对方碎尸万段。
“对了,这病灶也有时间限制的,不可能是陈年老物,需得隔三差五更换,另夫人染病乃是近几月的事情,东西应该就是这段时间从外面送进来的。”
刘良医该说的也算是知无不言了,这寻找范围自然缩减到一个极小的范围。其实若想查某样东西并不难,乔氏不是寻常人可近身的,寻常人送来的东西乔氏不可能会收,即使会收,也不一定会用。
而她的贴身衣物被褥,都有人专门清洗收放,尤其是贴身衣物,今日洗了几件,到时就必须收回来几件,都是专人负责。毕竟女子的闺誉大如天,若是贴身衣物遗失,再闹出个什么事来,可就贻笑大方了。
“如果这还找不到,孙小子你这位置就该换人坐了。”
刘良医今儿也不知从哪儿打了鸡血,连番多次往孙氓心口上插刀,孙氓这会儿的脸色已经黑成锅底了。若不是这人当年救了他父亲,还指着他给乔氏治病,孙氓简直想把他扔出去。
他并不知道,刘良医以前不是这样的,也是一本正经的老头。可自打和福成待一起的日子久了,就被染得贫了许多。
可问题是话都说成这样了,如梦如画还是没找到可疑之物。正当孙氓打算命她们再找一遍,如梦的眼睛落在悬挂在床头的一个香囊上,她迟疑地指了指:“会不会是它?”
所有人的眼睛都望了过去。
“这是六姑娘送给夫人的,夫人惯是喜爱这薄荷香,寻常没事就搁在怀里,心里不舒服了,就放在鼻尖嗅一嗅,六姑娘便做了送她。夫人还在闺阁时,六姑娘便喜欢送,这次她来了京中,说专门晒干了一些薄荷草,做了香囊送夫人。大概五六日换一次,因为时间久了薄荷味儿就淡了。如果说这房里真有那腌臜物,奴婢最怀疑的就是这东西。”
香囊被取了下来,用一块儿帕子包着。
刘良医拿了块儿帕子系在鼻子上,又拿出一双特制的手套,带在手上,打开了香囊。
如梦又道:“这东西次次送来,我们次次都会查看,里面就只放了薄荷草,并无它物。”
而刘良医的检查也确实证实了这一点,就是一袋子普通的薄荷草。
那到底是不是呢?
毕竟那病灶看不见摸不着,谁也不敢断定,但至少有了方向。
而关于乔氏的病,也并不是不能治,若是晚了恐怕刘良医也没有办法,可若是刚染上,他有七八成的把握能治好乔氏。
孙氓和乔氏感激之心自是不用说,尤其乔氏知道自己可以不用死了,她心里激动的简直没办法形容。
此时天色也不早了,刘良医出声告辞。
孙氓亲自送他出去,莫名其妙说了一句话:“帮我谢谢他,我记他一份人情。”
这个他自然指的晋王,而刘良医今日能费这么大的功夫,说白了还是替晋王攒人情。不管用不用得上,先攒着再说。
乔秀丽心中揣揣了一整天,第二天便去了兰若馆。
似乎世子的回归,让兰若馆散发了一种生机,丫鬟婆子似乎都回来了,再也不见之前那般死气沉沉之色。
让人通报了被领进去,乔秀丽心中不平。以前她得被人通报了才能进来,后来乔氏犯了病,人都跑了,她自然不用再通报,就可随意进入。而今日又回到了之前,她又成了一个外人。
乔秀丽心中冷笑,巴不得能看到乔氏心若死灰的样子,哪知进去了乔氏脸上竟带着笑。
她心里一突,下意识就问道:“烟姐姐,什么事这么高兴?”
“丽姐儿,你来了。你知不知道你姐夫昨日请来的大夫是个神医,他帮我诊过了,我其实并没有得痨病,只是肝火太旺又着了凉。你说这事值不值得高兴?你不知,这些日子我真不知怎么过来的,感觉过一天就少一天,突然知道自己竟然没病,是大夫误诊了,我这心啊,总算可以松快起来了。”
乔氏一面说,一面去看乔秀丽的表情。
乔秀丽确实怔住了,不过旋即就反应过来,就是笑得有些勉强:“那真是恭喜烟姐姐了,我也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
“想想昨日,再看看今天,真是感觉就像是一场梦。对了,我昨儿说的那话你可还记得?”
乔秀丽下意识问道:“什么话?”
乔氏笑着道:“不记得那就算了,也是我魔怔了,竟动了那种念头。你不知昨日你姐夫狠狠把我骂了一顿,说我把他当做什么了,他说这辈子就我一个,绝不找旁人。就算有那些不要脸的女子对他动心思也没用,他是不会看在眼里的。”
看着乔氏脸上的笑,乔秀丽心里呕了一滩血。
觉得乔氏这就是赤裸裸的炫耀,她最恨的就是乔氏这点,从不吝于展示自己的幸福,仿佛衬得别人多么不幸一般。
为什么这世上的好事就能让一个人给占了?
绝美的容貌,良好的家世,从小娇宠长大,长大了还有个身份尊贵长相英俊的男人等着。嫁了人后,子女双全,夫妻和睦。
乔秀丽感觉自己的内心被嫉妒深深的啃咬着,让她痛苦不堪。可她眼中除了有一丝异光,面上却是陪着笑,甚至还能说些好听话给乔氏听。
这种隐忍她做了十多年,对她从来不算是什么。而乔秀丽笃信,总有一日她能抢了乔氏所有的东西。
“对了烟姐姐,我又做了个香囊,那旧香囊应该是失了味道吧?”乔秀丽从怀里掏出一个帕子,不用说那里面自然是她惯做的香囊。
“我正想跟你说这事。丽姐儿,又麻烦你了。”乔氏示意如画去接过来,却并不像以往那般,或是当即挂起来,或是顺手揣在怀里,而是仿佛忘了也似,就搁在几子上。
乔秀丽看了那香囊一眼,便出言告辞了,她此时一刻都不想待在这里,就怕自己会露了端倪。
等乔秀丽走后,乔氏的眼中才露出一抹冷色。
这香囊多留没用,所以送出去一个,乔秀丽就必须再弄回来一个。
她现在心中满是对乔氏的恼恨,恨不得她现在就能死,这事自然寄托在香囊之上,所以她回去后便叫来了发子。
她把自己做好的香囊交给发子,交代道:“让那人贴身收几日,别弄污了,到时候拿回来给我。”
发子已经做习惯了这种事,接过东西,又从乔秀丽手里接过一锭银子,便匆匆忙忙离开了。
时至至今,其实发子知道自家姑娘在做害人的事,谁闲的没事会找了那患痨病之人,把东西让对方贴身收着,还倒贴对方银子。可发子不在乎,当年是姑娘救了身为乞儿的他,他的命就是她的。
发子轻车熟路去了外城,一路往边角走。
哪怕是京城,也少不了有贫民窟,他在巷子里七拐八绕,终于来到一间破房子门前。
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咳。
发子推门走了进去,这种地方这种人,锁不锁门都没人敢进,说是神憎鬼厌也不为过。
进了屋里,床榻上蜷缩着一个骨瘦如柴的人,此人脸色黑黄,眼眶下陷,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若是有懂药理的大夫在,就知此人已是病入膏肓,回天乏力。
一见发子出现,此人眼中就绽放出一抹绿油油的光,像似野狼看见了食物。
“小爷,你来了?是不是还要小的帮忙?你把东西给我,还有银子、咳咳,我要银子,我要银子买些补身子的回来,我要吃……”
发子用帕子掩着鼻子,从怀里掏出香囊和银子,扔了过去。
“老规矩,东西别弄污了,我过两天来找你。”
此人捧到东西,激动的连连点头,连看都不看,就将香囊塞进怀里,手里则拿着那锭银子就想爬坐起来,却因为浑身乏力,几次都摔回了榻上。
发子没有再看,转身出去,刚打开门,门外却出现一个他意想不到的人。
乔秀丽让丫头泡了杯茶,又拿了本书,来到临窗下的大炕上。
这喝茶看书的习惯还是她与乔氏学来的。
手里拿着书,却是怎么也看不进去,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头上一疼,接着是一片黑暗。
等再醒来时,却身处一个黑屋子里。
四处昏昏暗暗,窗子上蒙了布,只有一角处的布耷拉下来,露出一道微弱的白光,让人可以模模糊糊看清四周的情形。
十分安静。
因为安静也就显得越发耳目聪明,乔秀丽听见有窸窣声,她下意识望了过去。靠角落处有一张床,床榻上堆着些脏得看不清原来颜色的被褥,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蠕动。
这样的场景和画面,让人下意识就毛骨悚然起来。
乔秀丽忘了言语,只能看见那一堆被褥慢慢的蠕动,直到坐起来一个人。
那是怎样一个人?
乔秀丽简直用言语没办法形容,却下意识想到曾经同一条巷子里那户人家病痨鬼的儿子。
那一家人离乔家很近,日日夜夜耳边都是咳嗽声。没有人跟他家来往,甚至及至到了最后,同一条巷子的人合起伙来,把这户人家给撵走了。
说是痨病会传染,这户人家想害人命。
最后这一户人家去了哪儿,乔秀丽并不知道,但这种人却是她心目中最肮脏恐怖的人。她曾看过一眼那个人,吓得回去后几个晚上都做恶梦。
这个枯瘦如柴的人露出一个称不上是微笑的扭曲弧度,“媳妇,快扶我起来。”
乔秀丽被惊得一个激灵,“我不是你媳妇,你是谁?”
“你就是我媳妇啊,那位官老爷说了,说你这丫头烂了心肠,谋害主母,就把你送给我做媳妇。不光是这样,那官老爷还说会花银子帮我请大夫看病,每月都会送银子来给我花用。你烂了心肠不怕,我的心肠差不多也快烂干净了,我现在就想让你给我生个儿子……”
“自打我得了这病,就没人敢睬我了。不怕你笑话,找个暗门子人家都嫌弃我腌臜,娶媳妇自是不用想。可我老马家就我这一个男丁,我怕断了香火,下了地狱无颜见祖宗……这位官爷真是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的心肠,竟给我送个这么漂亮的媳妇来,我现在不想死了,我就想要个儿子……”
说话间,这人竟强撑着从榻上下来了,踉踉跄跄往乔秀丽走来。
乔秀丽骇得面无血色,浑身不能动弹,只能鼓涨着眼珠子见那人走到近前来,一下子扑到在自己身上。
她想叫,声音却被掐在了嗓子眼里。
这人的手像似干柴棒,又黑又干,衬着她雪白的皮肤,宛如最肮脏的污秽玷污了纯净的白雪。
她被吓得浑身抖颤,正想拼命推开这人,嘴里却突然被塞了点儿东西。
“对了,那官爷说你这丫头最是心比天高,可惜命比纸薄。让你心甘情愿给我做媳妇,恐怕不容易,所以他给了我好东西。吃吧吃吧,吃了你就愿意了……”
男子嘶哑不成调的声音,宛如地狱里来的恶鬼。
那物入口即化,乔秀丽使劲地呛咳都没呛咳出来,她疯了也似去挥打这个病痨鬼,却根本挥不走他,而她身体里竟然起了一种奇怪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