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出来, 震惊了许多人。
无他, 皆因历朝历代都极少发生皇帝还活着,禅位给儿子的事。
说句不中听的,哪个皇帝不是死也要死在龙椅上,才愿意将皇位传下。尤其弘景帝晚年的表现, 明摆着就是专权专政,不愿放权。
可不管弘景帝是真想禅位,还是只是装模作样, 既发生了这样的事, 当臣子都是要劝的。能进宫面圣的, 都进宫面圣劝。不能进宫面圣的,也都上了折子劝。
一时间,朝堂之上全为了这事忙活。
不光臣子劝,被禅位的也要劝拒,且力度要大,一次不成就两次, 两次不成就三次,还要表现得大义凛然, 一副诚惶诚恐, 实在不堪大任, 恐有负江山社稷的模样。
晋王已经入宫劝拒了几次,甚至为了避嫌,连监国之事都放了下,闭门在府上既不外出, 也不见人。
瑶娘一直冷眼旁观,就闹不懂最近这几日到底是在演哪一出。真是当老子的怪,当儿子也怪,那些大臣们更是怪。
这日,她实在忍不住了,就问了晋王。
晋王听完瑶娘的询问,脸色怪怪的。后见她实在求知若渴,才跟她讲了‘劝进’这个词的意思和其背后的故事。
原来历朝历代,新帝即位往往要三推五辞,在大臣们再三劝进下,才会勉强答允登基。有的皇帝若是篡位,或者立身不正,甚至会命心腹大臣,联合朝臣上劝进表,其故作逊让,如此这般几次,才会即位。
取的不过是一个顺理成章,顺时随俗,名正言顺之意。
表现的是谦虚廉让,从容不迫风度。
听完后,变成瑶娘脸色怪怪的了。这不是虚伪么?明明心里想,却偏偏装作浑然不在意。
晋王就知道她又想歪了,便与她讲了当初史书上汉文帝即位之事。
其实与其说是一种虚伪,不如说是试探、示弱,以及表现自身态度的一种方式。就好比晋王如今的情形,弘景帝说要禅位于他,可弘景帝心中怎么想,谁也不知道,毕竟帝王的心思深不可测,他若是只是试探,其本意并不是真的愿意禅位,而晋王若是不识趣,不是犯了大忌。
瑶娘半晌回不过来神,忍不住看了晋王一眼,才道:“父子乃是世上最亲密的一种关系,倒不想竟弄得如此复杂。”
晋王缄默了一下,才道:“天家无父子,说得不外乎如此。”
她往前凑了凑:“那你说父皇若是真心禅位,你打算怎么办?到那时你不就成皇帝了?”她忍不住摇了一下头:“你若是成了皇帝,我怎么感觉怪怪的。”
“怎么怪了?”
瑶娘往后退了退,认真地端详了他好几眼:“总而言之,就是感觉怪。”
晋王失笑,将她拉过来:“你不要乱想,顺其自然。”
说是这么说,瑶娘还是乱想了一会儿,却又想不出什么所以然,最后才从嘴里蹦了一句,“你若真当了皇帝,哪日和小宝二宝弄成父皇这样,我肯定要伤心死的。”
晋王抚摸她脊背的手,在空中顿了一下,才又覆了上去:“都让你不要胡思乱想了。”
这时,门外有动静响起,却是小宝走了进来。
小宝来正房太频繁了,已经频繁随意到下面丫头从来不通报。一见儿子走进来,瑶娘忙从晋王怀里坐起来,道:“回了,怎么今日这么早?”她刻意望了望窗外天色,小宝下学没这么早的。
“下午有功夫课,所以儿子就提前回了。”
如今小宝已经入了上书房,同那些比他年长的兄长们一同念书。弘景帝重视皇子皇孙的培养,不光有文化课,还有武艺课。不过小宝如今年纪尚小,暂时是不上的,得过了五岁后,才会接触那些东西。
瑶娘心思浅,并没有多想例如儿子偷听之类的事情,可晋王见小宝有点怪怪的脸色,忍不住就多想方才是不是被他听见了什么。不过他也不确定,这念头只是在他脑中一闪即过。
“父王,皇祖父召您入宫一趟。”
晋王看了他一眼。
小宝又道:“儿子临回府之前,去了乾清宫一趟,是皇爷爷他老人家说的。”
“可有说是何事?”
小宝摇了摇头。
晋王站起来,对瑶娘道:“那本王入宫一趟,你在家。”
“你早点回来,我们等着你用晚膳。”
晋王并未多说,只是点点头,就离开了。
现在天气冷,小宝从外面回来穿得厚实,在屋中暖和了一会儿,他便让人帮着脱外面的厚衣裳。
褪了一件黑狐皮里子的大袄,他整个人才轻便起来,又将脚上的毛里靴子换下,换了双在家里穿的。
瑶娘接过他衣裳时,发现上面一颗布扣子松了,便顺手从炕桌下拿出针线簸箩,穿针引线缝了起来。
她缝的十分认真,这种镶在外面的布扣子最是不容易缝,得从里往外缝,这样从外面才看着不显。小宝换好衣裳,就来到瑶娘腿边站着看她缝。瑶娘以为他是无聊了,便与他说二宝在东厢。
小宝依旧站着不动:“我等会儿再去看他。”
瑶娘瞅着小宝笑了一下,伸手将他揽在怀里,柔声问:“怎么了?现在长大了,有心事都不和娘说了。”
其实瑶娘在心里无数次说过这种话,随着小宝慢慢长大,玩伴越来越多,出门见的市面也越来越多,渐渐就和娘疏远了。
这是一种不可避免的情况,曾经小宝初去上书房念书,瑶娘有一阵子十分不习惯,想着想着就一阵失落上了心头,幸好二宝是个闹腾的,也让这种情绪只是偶尔一现,并不会蔓延。
“儿子才没有心事。”
这种亲密的姿态让小宝忍不住红了脸,但他并没有挣扎,就让娘揽在怀里,看她一针一针的缝着衣裳。以前小的时候,他总是这般看着的,如今机会少了,看得格外贪婪。
其实与其说是他喜欢看娘给他缝衣裳,不如说他喜欢这种气氛。想起方才娘和爹说的话,小宝心中暗暗发誓,他以后一定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也不让娘伤心。
只是这段时间经历的事多了,亲眼目睹了一场夺嫡的惨烈,以及帝王家父子兄弟的波诡云谲,小宝如今却有些茫然,并不太自信。毕竟这辈子与上辈子所差太多太大,这辈子爹娘二宝俱都安好,可以想见他以后还会有很多弟弟妹妹,人心难测,谁又敢说未来是怎样。
在面临命运即将产生翻天覆地变化的时候,其中内心不安复杂的又何止是瑶娘一个,连小宝这个活了两辈子的都不能免俗。
“好了好了,娘马上就缝好了,待会儿娘带你一起去看花花,你不知道花花生的小猫崽,如今是一天一个样,你不是说要送月月一只,等会儿咱们一起去挑了。”
“嗯。”小宝点点头。
之后母子俩让丫头拿来了披风,便相携去了西厢。
西厢里专门给花花辟了间屋子,屋里烧着地龙,一走进去便一片暖意融融之感,让人不得不感叹跟了好主子,猫比人的待遇都好。
靠着屋角放了个猫窝,花花正卧在那里,它的肚皮下面藏了几只小东西。乍一看去不显,可细看就能看出是几只小奶猫。
二宝也在,蹲在猫窝前面,这小子素来是个没耐心的,不过面对花花时,他倒能收敛住脾气。
他蹲在那儿,小手一点一点的,嘴里念念有词,似乎在数着什么。
走到近前,二宝果然是在数小猫崽。
“数清楚了没?”
“一共有四只,娘你看我数得对不对?”二宝回过头来,也看见小宝了,忙兴奋道:“大哥,你回来了!”
小宝点点头,走上前和二宝蹲在一处,嘴里念念有词数一遍:“果然是四只。”
“对啊对啊,是四只,我数了好几遍。大哥你今天回来的真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我想着要等很久你才会回来。”
二宝童言童语,可那个‘很久’已经暴露了他的心思。
晋王府没几个小孩子,小宝日日去上书房,琰哥儿要念书也来的少,所以平日里几乎没什么人陪他玩。他倒也能自己找些乐子,也有小太监陪他玩,可最惦记的莫过于‘大哥回来了’。
“大哥今日下学早,所以就回来的早些。”
一听到上学,二宝就满脸钦羡:“等二宝长大了,也和大哥一起去宫里上学。”
“二宝想去,大哥明日就带你去。”
“可是娘说了只有长大了才能去。”
这话是瑶娘对二宝说的,有一阵子二宝也闹着要去上学,可明摆着他太小了,什么也不懂不会,去了宫里除了捣蛋,还得耽误小宝看着他。再加上前段时间正值多事之秋,瑶娘也不敢让二宝进宫。
见二宝拿渴盼的眼神看自己,瑶娘一时没了主意,忍不住去看小宝。
小宝道:“娘,你别担心,有儿子看着。再说了,可能以后我们都要住进宫里了,去一趟上书房不过抬个脚的功夫。”
瑶娘心里一跳,忍不住盯着小宝直看:“你知道了什么?”
可小宝却是没有答她,借着二宝拉着自己说哪只猫崽胖点儿,就将这茬给绕过去了。
乾清宫
晋王刚走进去,就被一物砸中,他眼明手快接了下来。
是一道圣旨。
他来不及细看,就听弘景帝中气十足骂道:“你小子就别跟老子装来装去了,拿着圣旨滚蛋,赶在年前把事办办,等过了年朕带着小宝去小蓬莱养病。没见过你这么不孝顺的,明知道当爹的重病,还这么折腾。”
晋王一时心绪难平,握着圣旨的手缓缓收紧。
李德全已经上前恭贺道:“恭喜殿下,贺喜殿下了。”
……
宫里的消息传回来时,瑶娘正陪着俩孩子在炕上玩那只奶白色的小猫崽。
花花是个护犊子的,小猫崽从不让人碰,谁碰它就龇牙咧嘴给谁看,唯独小宝是例外。他去抱猫崽,它只是看小宝一眼,就爬了回去。
还不到一个月的小猫崽像只小粉球儿,身上软软的,已经可以四处走了,却是走不远。
花花这一胎下的小猫崽也真是奇怪,明明花花是狸花猫,可它这胎下的猫崽却没有一只狸花。有一只纯黑的,一只奶白色,还有两只都是三花猫,大抵都是随了猫爹。
其中就属这只奶白色,身上带点淡黄色纹路的小猫崽吃得最胖。它也是猫崽中最厉害的,打从被生下来,就属它最活跃,别的兄弟姐妹都还懵懵懂懂,它却已经知道抢奶吃了。
每次瑶娘来看它,就能见它跋山涉水、翻山越岭,越过一道道‘阻碍’,成功吃到奶。等它吃饱了,吃腻了,才让奶让给别的小猫崽。
小宝将它挑出来,就是打算送给月月。
二宝还有些舍不得,他是不能理解当哥哥的心情。
“咱们家又不是没有饭吃,为啥要把小白白送给月月姐。”小白白是二宝给这只小猫取的名字,那只黑色的叫小黑黑,另外两只三花,一个叫大花,一个叫二花。
“小气包,你月月姐白疼你了,连只猫都舍不得。”
月月是个懂事的小姑娘,每次来晋王府都会给二宝带糕点,因为二宝最喜欢吃孙家江南的厨子做出来的糕点了。
一听说和自己糕点有关,二宝犹豫了:“那算了,就送给月月姐吧,反正到时候也能看到。”
其实他是舍不得糕点呢,瑶娘和小宝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正笑着,有下人从门外急急走进来,正是李德全的徒弟小顺子。随他一同前来的几个下人都是满脸带笑,像似有什么大喜事。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了。圣上已经下了圣旨,将禅位给殿下,咱们殿下马上就是九五之尊了。”
这惊喜其实并不意外,就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突然,所以瑶娘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