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下了三天的雪, 这两日终于放晴了。和煦的阳光洒射在房顶、树梢、道路两旁的积雪上, 非但不让人觉得暖和,反而觉得冷飕飕的。
下雪不冷,化雪冷, 自古就有这句俗话。
这种天儿, 姚成本是不想出门, 可他娘非要闹腾着来找燕姐儿,他又不放心他娘一个人出远门还走这么长的路,只能跟着来了。
蕙娘也是才知道之前燕姐儿的失踪, 竟然来找妹妹瑶娘。
之前李氏一直闷着不说, 当着姚成都说不知道。燕姐儿失踪后,不敢大明其白四处寻,只能一家子私下偷偷找,力气没白费,人还是没找到。没办法到了和男方家约定的日子之前,姚成上门把亲事退了。
为了这事姚家还赔进去五两银子, 别提多晦气。
姚成日里忙着衙门的事, 蕙娘操持家务并带两个孩子,两人渐渐就把这茬给忘了。可李氏一个当娘的也像没事人一般,蕙娘还偷偷私下和姚成说,你娘肯定知道你妹子在哪儿,说不定是送到堂姑婆那儿去了。
姚成有个堂姑婆在乡下,当年姚成爹还在的时候,两家走的很近, 甚至现在逢年过节也是有走动的。之前李氏就经常威胁燕姐儿,说要把她送到乡下去,所以蕙娘才会这么想。
可她万万没想到燕姐儿竟是去晋王府找瑶娘。
其实前些日子李氏就有些坐立不安,蕙娘不明所以。这两日她终于忍不住,和姚成说漏了嘴,说梦见燕姐儿流落街头没饭吃没地方住还被人欺负。
眼见说漏嘴的李氏,索性也不遮掩了,提出要去看看燕姐儿在晋王府可好。其实不用她想去,蕙娘也想去一趟,她是清楚妹妹的性子,燕姐儿那丫头贼坏贼精,瑶瑶可不是她的对手。
于是才有这趟远行。
不能让两个妇道人家上路,姚成只能陪着,家里大人都走了,两个孩子也不能落下。就这样,姚家一家五口人坐着骡车,赶了一日的路,才来到晋王府门前。
这还是李氏第一次见到这么气派的府邸,那何老爷家的豪宅算什么,和晋王府根本就没得比。
她自是不知道,宅子也不是随便能建,这门脸这台阶哪怕是大门上的一颗铜钉,都有制式标准,寻常身份的老百姓胆敢僭越,就是个被抄家砍头的下场。所以别说何老爷家了,整个大乾朝除了皇宫,大抵没几家的宅子能比得上堂堂的亲王府。
姚成到底见过世面,应付了街口巡逻的兵士,将骡车停在东角门处。
得了守门家丁的话,又驾着车往后门去了。
李氏坐在车上嘴里抱怨,说这王府规矩也太大了,哪个门不是进,正门不让进也就罢,侧门也不让进,非得把人扔去后门。
姚成怕老娘待会儿到了王府,闹出什么乱子,便耐着性子与她说这其中的规矩。王府的正门估计连皇亲国戚来,也没几个人能进的,更不用说他们这种平头老百姓。
到了后门,因为天冷,门是关着的。
姚成连敲了数十下,门才从里面打开,里面站着一个身穿墨绿色大袄的婆子,不耐烦地用眼角瞅着他们:“有事?”
姚成陪着笑脸,正要说话,边上的李氏嚷嚷上了。
“我找燕姐儿了,我是她娘。”
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王府看门的婆子也格外与人不一样。婆子和婆子之前还要分个高下,这守门婆子一看李氏就知道她是乡野村妇,别看穿了身衣裳看似料子不错,只看她那一口黄牙就知道了。
“咱们府里没有个叫燕姐儿,找错地方了。”说着,她就要去关门,却被李氏一把推着门不让她关。
“怎么可能没有,那我燕姐儿人呢?”李氏连着做了几天噩梦,正因为这梦心里不安着,如今又听说女儿不在王府,顿时急了。
“我怎么知道你女儿在哪儿!快走快走,别站这儿挡道。再不走我可叫人了。”
李氏就想和这个婆子吵,却被姚成拦下了,他对守门婆子道:“大娘,我们找一个叫苏瑶娘的人,她是在王府给小郡主当奶娘。”
婆子脸色顿时惊疑起来,问:“你们是苏夫人什么人?”
“我们是她姐姐姐夫。”
“那你们等等,我进去传个话再说。”婆子又看了他们一眼,才关上门往里面去了。
李氏眼睁睁看着门又在自己面前合上,正想骂两句什么,突然想起这婆子方才那话。
“夫人?难道说苏瑶娘还真发达了?王爷竟给她个夫人做?啧啧啧,真是没看出来,这丫头竟有这等福分,既然她给王爷做了妾,我燕姐儿肯定在王府,她可千万别把我燕姐儿当小丫头使,到时候我指定饶不了她。”
蕙娘一直坐在车上看顾着两个孩子,听到这话也没理她。她心中十分焦虑,李氏母女两个打什么主意,再没有比她更清楚的了。
燕姐儿害了瑶瑶,瑶瑶怎么可能留她在王府,自是不必说定是燕姐儿拿了把柄威胁。而瑶瑶最大的把柄莫过于当年根本没嫁人,而是被人污了身子才生下小宝的。
同样都不是完璧之身,可嫁过人与被人污了还生了个孩子,完全不能等同待之。
蕙娘只要一想到妹妹被燕姐儿拿捏得苦不堪言,心中就一阵阵愤怒,她更怕燕姐儿又蠢又坏,将那件事说出去了,是时瑶瑶可该如何见人。
这时,门从里面打开了,走出来几个满脸堆笑的婆子,同时更有数个家丁合伙将门槛给卸了。
“各位请随奴婢等一同进去吧,苏夫人得知两位来了,十分高兴。”
骡车一路朝里行去,走了一段路,才停下来。
姚家人下了车,一路随着引路婆子往前走,又是别有洞天。只见四处俱是雕梁画栋,描金彩绘,一切极尽奢华之能事,让眼皮子素来浅惯了的李氏连连惊叹,引得王府下人俱是看她。
姚成又气又窘,想要训斥又觉得不是地方,只能强压着恼怒连连给李氏使眼色。
可李氏如今哪顾得上看他,她眼睛都不够用了。
到了客院,三人坐下后,便有人奉了茶。
一个小丫头走进来道:“夫人如今身子不便,不易出门,请了姚太太并两位小少爷前去相见。”
又上来几个丫头帮着抱洪哥儿和明哥儿,并簇拥着蕙娘往外走。氏想跟过去,却被人拦住了,说是夫人命人备了宴,请老太太稍等。
这王府的下人十分有礼,满脸堆笑,李氏也做不出泼妇样。再加上姚成警告地看了她一眼,她才蔫蔫地坐下。
“显摆什么,不就是个夫人么,又不是镶了金!”李氏气哼哼地道。
姚成简直都没话说了,他看了看左右没人,才压低着嗓子道:“娘,你能不能管住你的嘴,如今瑶娘今非昔比,你非得把儿子害死了你才甘愿!”
“我怎么就害你了,她不敬重长辈,还不兴我说两句!”
“上次瑶娘从家中闹气走了,县太爷本是升我做捕头,莫名其妙的泡了汤。如今来到这王府,明知道我们都来了,却只见了蕙娘和两个孩子,对我们避而不见,你就看不出什么?!”
李氏呐呐不言,半晌才道:“她就这么大的本事,王爷就这么听她的话?!”
姚成没有出声。
李氏又道:“她苏瑶娘凭什么就这么大本事,我燕姐儿肯定比她强。”说着,她看了姚成一眼:“你呀,以后还是得享你妹妹的福。”
姚成直接被她气得没话说了。
蕙娘和两个孩子坐了暖轿,一路到了荣禧院。
刚进院子,就看见站在正房门前廊下的瑶娘。瑶娘就想下了台阶迎去,却被一旁的红绸给拉住。
“夫人,您别慌。”
瑶娘这才放慢了脚步,而此时蕙娘也下了轿来。
“姐!”
“瑶瑶。”蕙娘的眼睛在妹妹身上扫了个来回,心里终于安了下来。
两人相携往里走去,洪哥儿和明哥儿则让丫头抱着跟在后面。去了西暖阁,此时西暖阁早已收拾的干干净净,恢复了以往的整洁。
晋王已经离开了,就小宝还坐在大炕上。
蕙娘一走进来,就看见小宝,眼睛一亮,走了上来。
“小宝长这么大了,有没有想姨母?”
小宝睁着眼看着蕙娘,莫名有一种亲近感,就像他对瑶娘一样,那种亲近感是无法言喻的。
也许是他还小的时候吃了大半年姨母的奶?
这事小宝也是方才从瑶娘口中得知的。想到这里,他小脸微红,搁在蕙娘眼里就是小宝想她了。
吧唧吧唧亲了两下胖脸蛋,蕙娘怎么看小宝怎么喜欢。
姐妹二人坐下说话,丫头们奉了茶。瑶娘问蕙娘,得知她还没用中饭,就忙命人去准备。
小厨房里的东西都是现成的,所以膳食很快就被提来了。在炕下的圆桌上摆了,瑶娘又陪着蕙娘用了一些,刚好她之前也没吃饱。
用罢饭,瑶娘让所有人都下去,洪哥儿明哥儿和小宝也被下人领到西厢去了,才和蕙娘歪在大炕上说话。
蕙娘看了看四周,有些感叹:“见你这日子过的,姐姐也算是放心了。”
“姐……”
“对了,这趟来李氏和你姐夫是来找燕姐儿的。燕姐儿可是有来找过你,她人在不在王府?”蕙娘之所以会这么问,也是因为她来了荣禧院后,一直没看见燕姐儿。
瑶娘想起晋王之前和自己说过的话,道:“燕姐儿怎么可能在王府,她没有来找过我。”
听到这话,蕙娘终于松了口气,“没来就好,姐就怕你被她欺负了。”
她将瑶娘走后,姚家发生的事说了一遍,瑶娘心中愧疚不已。
姐姐对她无事不能言,她反倒要去骗她。
不过殿下说得对,若是让姐姐知道燕姐儿没了,是时怎么面对姐夫和李氏?总是闷在心里不说,久了就会变成心病。还不如让她什么也不知道,晋王府这边就咬死了没见着人,姚家人可能就当燕姐儿是走失了,抑或是去了的别处。
这还是瑶娘第一次和蕙娘撒谎,格外不能适应,幸好蕙娘不疑她,不然指定藏不住。
说完燕姐儿的事,蕙娘又对瑶娘说了一番为妾之言,与上辈子般无二致。
瑶娘听了,心中恍然却又酸楚,幸好这辈子和上辈子再也不会一样了。
“王爷既然待你好,你就用心服侍他,看得出王爷是看重你的,不然当初也不会把小宝一并带走,且还让你养在身边。没几个男人能做到这些,更何况他是个王爷,你得心中有数才是。你心疼小宝那孩子,姐姐知道,可你也要知晓王爷待你的好,能生就再帮王爷生一个。但千千万万记住亲疏有别,别颠倒了次序,这样对你不好,对小宝那孩子也不好。”
蕙娘之所以会说这番话,也是来了之后所见而得。不管怎么说,小宝也是瑶娘带来的孩子,可在这里却宛如府里的小主子也似,衣食住行无一不精。她就怕妹妹糊涂了,恃宠而骄,是时误了自己也误了孩子。
听到姐姐说得这番话,瑶娘心中羞涩却又酸楚。
其实他是对她好的,她心里也清楚。在不知道小宝是亲生的情况下,一而再再而三为她让步。
他天生高贵,心性高傲,就如姐姐所言,没几个男人能做到这般如此,更何况是他。而那件事追根究底,其实也算不得是他的错……
是她魔怔了。
瑶娘敛住万般心绪,有些忐忑道:“姐,我有件事没跟你说,小宝是殿下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