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金算你五百块钱一个月,押金就不用了。水电用多少付多少,要用网线的话你得自己拉。”
戴着黑框眼镜的女房东一面掏钥匙开门,一面对来租房的季思情介绍:“这儿是我妈、你张奶奶以前住的老房子,她去海南养老了就空置了,基础的家具都有,打扫一下就能住。你看看要是没什么问题,直接住下就行。”
说话间,女房东推开了老式防盗门,一套挺温馨的小两室套间出现在两人眼前。
季思情走进室内四下打量,越看越喜欢,这房子虽然装修家具的年代感都忒强了点儿,随便拖把椅子出来没准儿都跟季思情的父母同一辈儿,但维护得很好,墙壁天花板干干净净的,沙发、立柜都有罩子盖着。
更别提这个租金,在贵安这种大城市简直就跟扶贫差不多了。
她惊喜都挂在脸上了,女房东又不是瞎子,当然看得出,笑着道:“也是小思情你找上来了我才肯租了,你这娃娃我看着长大的,勤快又孝顺。换成别人,我可不敢把这房子租出去让人糟蹋。”
季思情连忙放下行李袋,转身诚恳道谢:“谢谢了张姨,我会好好爱惜的。”
张姨有些不好意思,虎着脸道:“收你钱呢,用不着谢。家具要给你弄坏了,我就找你妈告状去。”
季思情嘻嘻哈哈地表态绝对不敢。
送走张姨,季思情立即脱掉外套,里里外外的打扫起来。
季思情算是半个贵安市人,她的户口在贵安市下辖的乡镇上,是标标准准的小镇青年。
比较遗憾的是季思情无缘大学、没当上小镇做题家,刚读完高中就因家庭变故不得不接手老妈的小吃摊子,起早贪黑地赚钱养家了。
好在熬了几年也算熬出了头,老妈的身体恢复过来不用她照顾,她也可以腾出手来给自己今后打算了。
老妈的熟人张姨租给她的这套房子是那种上世纪九十年代建成的老式单元楼,套内面积跟如今的公租房差不多,一套约莫四、五十个平方;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卧室客厅厨房厕所阳台都有,离菜市场也近,生活上不会有什么不便。
就是多少都有些管道老化问题,简单来说,就是厕所容易堵。
打扫半下午房子,就捅了半个多小时的厕所……
把这老房子的积灰打扫干净、通了管道、换了电灯,都快到下午四点了。
季思情把清扫出来的垃圾提到楼下扔了,顺路出了小区,去附近的菜市场买菜。
在离小区只有两百米远的菜场里买了挂面、小青菜和葱,又在菜场门口的小超市里买点油盐酱醋辣椒面之类的厨房必需品,回到出租屋楼下时,季思情看见单元楼门口停着辆放着外卖箱的小电瓶。
还有个不知道住在哪栋楼的干瘦老头,正偷偷翻电瓶车上的外卖箱。
季思情瞪圆了眼睛。
偷外卖这种事吧……她在网上看见过,现实里还是头一回遇到。
季思情正要出声制止,单元楼里传来蹬蹬的下楼声。
建成于上世纪的老旧单元楼隔音很差,一户人家吵架,楼上楼下都能听到“现场”;上下楼梯的速度要是稍快一点、落脚重一点,那动静也很惊人。
清晰的下楼声中,季思情看见……那个站在电瓶车屁股后面翻外卖箱的老头,忽然间就不见了。
季思情:“?!”
外卖小哥从楼里出来,骑上电瓶车急匆匆离去。
季思情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木然抬头看了眼挂在天边的太阳,又低头看向单元楼楼梯口。
老旧的单元楼没有门禁,能容二人并行的楼梯旁边,只有一个空荡荡的、能停放最多两三辆摩托车的小空间,旁边墙上钉着两排牛奶箱。
简单来说,没有能藏人的地方。
季思情:“……??”
她确实看见了有人想偷外卖,那个试图偷外卖的老头也确确实实是一眨眼的功夫就没影儿了。
季思情不由得咽了口唾沫,心跳有点儿加快。
这太阳还在天上呢,大白天里就闹鬼?
“就离谱……是我眼花了吗?”
踌躇了下,季思情决定不理会太多,硬着头皮踏进单元楼里。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踏进楼里的瞬间,季思情便觉身周气温下降了一大截。
九月的贵安还是挺热的,她身上只穿了短袖T恤和工装裤,打扫房子外加跑了趟菜场,老早热出一身大汗;但此时进了楼梯间,汗立马就不流了,换成鸡皮疙瘩此起彼伏。
“——心理作用!都是错觉!”
季思情一咬牙,闷头蹬蹬上楼。
市区里的房租贵得离谱,带厕所的小单间都在一千五往上,合租的租金都要七八百,五百块钱搁外面只够租地下室。
她来市里打工,全部身家可就一千块。
就算这地方真的闹鬼,就冲这五百块钱的房租……除非鬼糊到她脸上,不然她是舍不得搬的。
一气儿爬上三楼、冲进她租下来的301室,把防盗门关上,季思情感觉安全感又回来了。
不管怎么说,她现在可算是有自己的房间了——还有只有她一个人用的厕所!
把买来的东西拎进厨房,煮了碗挂面填饱肚子,季思情拿起手机,联系高中时的死党。
她只有高中学历,想进厂都进不去大点儿的工厂,敢带着一千块钱就跑来市里打工,底气就是承诺为她搞定工作的死党了。
微信语音接通,一把很甜美的嗓音便从手机里传出:“思情,你找到住处了吗?要我说你就别去租房了啊,住我家里得了,省得浪费钱。”
“不用了范舟,我妈在市里有认识的熟人,把闲置的房子租给我住了。”季思情忙道,“我现在在东明区安居园小区这边安顿下来了,这边环境还挺好的。”
“唷,你找到了安居园的房子?不错啊。”范舟听上去有些意外,“那小区老了点,不过正好在东明区中心地段,干什么都合适。”
“是吧,所以就不用麻烦你了。”季思情道,“我这边随时能开工,什么时候去你那里报道?”
“报道什么啊,没那么正式,跟你说过的嘛,就我跟我哥合伙搞的同城跑腿帮,跟跑外卖差不多的,有电瓶有手机就能做。”范舟爽快地道,“你什么时候有空?来我家一趟,我借你辆电瓶车,马上就能接单。”
季思情心头一暖,忙道:“好,那我现在就来找你。”
范舟跟季思情是高中时的铁闺蜜,当初季思情不得已中止学业时,范舟万分不舍,甚至想跟父母撒娇,让家里帮季思情出大学学费……直到季思情跟范舟说了自家老妈重病卧床要人照顾的事儿,范舟才没这么干。
坐了半个多钟头的公交车,季思情从东明区赶到了范舟家所在的娄湖区。
范舟早早在伍家坡路路口那的公交站等着了,见到季思情就激动地扑了上来:“女儿啊,你瘦……呸,你怎么胖了这么多!”
关系好的男生之间喜欢拿对方当儿子,女生其实也一德行……这方面倒是挺男女平等。
“胡说八道,我这叫壮好吧!”季思情的感动全给她这破嘴毁了,气笑不得地道,“我这身高,壮一点才均匀,不然岂不是成竹竿了?”
“是是是,长得高可美得你了!”比季思情矮了二十公分的范舟佯怒。
两个好友打打闹闹的进了范舟住的鑫华小区,这地方跟季思情租住的老小区比起来可就宽敞漂亮多了,当然,价钱(租金)也同样很美,季思情高攀不起的那种美。
范舟一点儿不耽搁时间、立即把自己闲置的电瓶车拉了出来,让季思情在小区里试驾。
兜着小区转了两圈没什么问题,范舟又给季思情讲解起干跑腿这行要注意的问题。
所谓同城跑腿,其实跟没有平台的外卖员差不了多少,都没啥保障,都工作时间巨长。
好处是自由度高,收入不会被平台克扣;坏处么就是客单不稳定,没客源的跑腿基本就跟无业游民是一个概念。
“女儿啊,你现在来也是赶上好时候了,前期最难最苦逼的时候我跟我哥俩人都熬过去了。”范舟感慨地道,“你是不知道,刚开始的时候我跟我哥到处去发小卡片、发传单、厚着脸皮到底找人加微信,最惨的时候好几天一单生意都没有,闲得抠脚皮,腿毛都不够数……”
季思情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个娇小玲珑的甜妹儿死党一口一个脚皮腿毛,嘴里虚应着是是是。
半小时后,季思情骑上小电瓶、戴上安全帽,嘟嘟嘟的赶回东明区。
贵安市太大了,一个区就有她老家小镇的几倍大,说是同城跑腿,但要跨区跑肯定扛不住。
像范家兄妹的跑腿帮,就是分开来跑,一部分人跑一片城区;季思情住在东明区,自然是回东明区等接单最妥当。
刚骑着小电瓶进东明区,范舟那边便效率极高地给她分派来个客单:去大十字步行街帮人买奶茶。
同城跑腿的收费其实是要比外卖平台的配送费高的,但平台会分区域,超过区域的就不配送,不差钱的客户想消费超出平台配送范围的商品又懒得出门,就是跑腿员的生存空间了。
第一次接客单的季思情心情有些小振奋,风驰电挚地杀到步行街排队买了奶茶,又嘟嘟嘟地送去了下单的客人家里。
奶茶刚送到,范舟那头就把这单的跑腿收入打了过来,还提醒道:“思情,现在这个时段客单比较多,东明区的单子大多集中在大十字那一块,你不如先别回家,在那附近等等,等会儿应该还能有单做。”
季思情立即骑着小电瓶倒回步行街。
没过多久,范舟果然又发来了客单。
步入同城跑腿这自由行业的第一天,在死党范舟的照顾下,季思情陆陆续续接了六个客单,赚了一百多块钱,都跟她在老家镇上卖一天小吃的利润差不多了。
虽然她高中后就没来过市里、对东明区的路线不是很熟悉,但在这个手机导航能精确到小巷子的时代,并不算什么大问题。
直忙到深夜十一点,没活了的季思情才美滋滋地骑着电瓶返回她租住的安居园小区。
回到出租屋内,饥肠辘辘的季思情杀进厨房,开电磁炉煮挂面。
对于穷人家的孩子来说,再没有比挂面更经济实惠的了——菜场称的散装挂面一斤只要两块八毛,够季思情这种高高大大的女生吃上三顿;加点菜叶洒点葱、再拌点辣椒面,算下来一顿成本只要一块多钱,比泡面划算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填了肚子,确实有点儿累到的季思情懒了一下没刷碗,草草洗漱就倒到了床上。
不知睡了多久,季思情朦朦胧胧中听到猫扒拉碗的声音。
哐啷,哐啷的瓷器碰撞声,一下下地响。
忘记喂猫了?
睡得迷迷糊糊的季思情撑起眼皮,习惯性地起身。
撑着胳膊坐起身,季思情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她又没在老家,屋里哪来的猫?
季思情顿时警觉起来,抬头看向客厅。
这套小小的两居室里只有她一个人住,当然没必要关卧室门。
借着从阳台窗户洒进屋里的淡淡月光,季思情看见……有个干瘦的人影侧对着卧室门,站在客厅里。
一条胳膊微抬,正有节奏地、缓缓地扒拉方桌上那只没刷的脏碗。
哐啷,哐啷,哐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