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明区以北,是贵安市的另一片老城区,瓦当区。
近几十年来城市化进程中保留了最多古建筑、古庙宇、古墓群的瓦当区,在异像爆发前是贵安市著名的旅游景点,而在异常事件频发后吧……理所当然,会成为神秘部门重点关注的区域。
负责监测监管调查异常灾害事件、并进行善后处理的第七类灾害对策部,设置于贵安市的分部就位于瓦当区。
但是吧……因为人员严重不足的关系,目前灾害对策部贵安市分部其实只有三个人在维持部门运转……
瓦当区北郊大楼,三层外勤科办公室。
安姐拿着大龙潭露营基地拍下的现场照片,仔细对比了片刻摩托车头盔上前后两处爪痕,确定地道:“抓痕间距一致,烧死那只‘有机生物’的,是她没错了。”
心中其实隐约已有答案的老魏,细微地吸了口气:“这小姑娘……有点灵异在身上的。”
这头盔是约谈结束后从季思情那里要过来的,小姑娘很好说话,安姐送了她个新头盔,她就把这个“证物”交给第七科的两人了。
“老魏,你觉得你的情况和她的会不会是同一种?”安姐把现场照片和头盔一起放进证物箱,用一种很难说是什么情绪的眼神儿望向同事,“她坚持声称是在来到市里后才第一次见到高能体,以前从不相信世界上有鬼,我觉着……不像是撒谎。”
老魏陷入沉默。
他虽然是“七部”的外勤,善后处理过多起异常事件现场,但真正能用双眼看到高能体、感觉到高能体的存在,还是在三天前国贸四层的尸变现场。
那张漂浮在半空中的模糊人脸,这两天时不时的就从他脑子里冒出来。
当然,这还吓不到当过武警、又有过多年一线刑侦工作经验的老魏。
真正让这对搭档毛骨悚然的是……开了“灵眼”、能看到无实体高能体的季思情,居然在短短二十来天的时间里先后撞到了四只异常生物——这还是不把僵尸算在内的情况下。
安姐没有直说,但老魏理解老搭档的意思……这么高的撞鬼频率,简直就像是自身出现异常的人,也会吸引异常一般。
“暂时的话……还不好说。”沉吟片刻,老魏思索着道,“我的情况和那小姑娘应该还是有些区别的,起码我做不到像她那样拿快塑料板都能把僵尸击退了。要是人身上会产生的异常现象也有强度之分的话,那我这个异常的程度应该不高。”
安姐欲言又止。
“先观察一下看看吧。”老魏继续道,“咱们跟这小姑娘保持联系,我自个儿也小心着点,要真是确实能用肉眼观测到高能体了就会吸引异常,那咱们再来考虑对策。”
安姐见搭档心意已决,也不好多劝,点头道:“成,总归你这段日子都小心着点。”
能与高能体直接沟通、还似乎拥有某种异常能力的季思情,说实话,一开始安姐确实动过将这身家清白的小姑娘吸收到七部来的意思。
但在后续谈话中发现情况不对、季思情这撞鬼的频率也太惊人了点,安姐便立即刹车叫停,没有贸然对季思情递出橄榄枝。
原因很简单,异常事件现场的危险性是不可控的,充满了未知,不可能每次都有“守序女鬼”提示解决思路这种好运气;事件现场本身的危险性叠加上“引鬼玄学”,搞出点什么意外,那事儿就大了。
再怎么说季思情也才二十四岁,安姐还不至于只图让自家外勤任务方便就让这么个年轻的小姑娘来以身犯险。
这世道,变得太快了。安姐心里头默默叹了口气,面上倒是没有显现出来,只对老魏道:“这回的报告,我把你身上的异常和季思情的情况都一块儿汇报到总办。如果这种人的异常化现象也是会跟异常生物一样逐渐涌现的,那国内应该不止是你们两个个例,也让总办知会一下其它分部,看看还有没有类似情况。”
老魏自无不可。
安姐强打精神坐下来打报告,老魏也走到一旁去,整理要交到总办的证物。
敲着键盘输入季思情提供的兽面怪物特征,写着写着,安姐忽然感觉哪里不对。
面中凸起,眼睛分布于两侧,乍看之下与马脸相似,吻部呈弧形朝下凸出……这兽面怪物的面部特点,怎么就这么熟悉呢?
略想了想,安姐顿觉哪里不太对劲。
这面部特征……不就是貘科动物吗?
也就是——貘脸人身?!
安姐眼皮一跳,这个描述,她似乎曾在什么地方见过!
连忙开了个PC端网页、接入正国国家线上图书馆,在古籍经典分类中输入“貘脸人身”,点选模糊搜索。
很快,一段正国古籍中的文字就跳了出来:
【西荒之中有类人焉,长短如人,著败衣,手虎爪,名为貘。伺人独行,辄食人脑。或舌出盘地丈馀,人先闻声,烧大石以投其舌,乃气绝而死——《神异经》。】
安姐细微地倒吸了口冷气,忙不迭切换到报告中那段季思情口述的、关于兽脸怪物的描述。
兽(貘)脸人身,利爪拖地,身穿破烂大袖衫,畏火。
“老魏,你过来看看!”
半分钟后,老魏盯着安姐显示器上的搜索内容,一脸呆滞。
“《神异经》中的妖怪——食人貘?!”
另一边,并不知道自己差点儿就端上铁饭碗的季思情,正处于一种难以形容的亢奋状态。
签了份协议得了个全新的头盔、结束了跟两位七部的外勤人员的谈话后,心情激荡的季思情骑着小电瓶在东明区外环大道上兜了大半圈,才稍微冷静下来。
“我就说世界上有鬼这事儿怎么就没见上过新闻——原来国家真的有‘龙组’啊!”
一想到自己居然认识了这么神秘的部门,还互相留了包括微信在内的联系方式,季思情就激动得恨不能绕着外环跑两圈。
嗯……只是想想而已,真跑的话季思情可没那体力。
从小到大,季思情亲眼见过最了不起的人是高中校长,打过交道的公职人员限定她老家镇上办身份证的户籍民警……骤然结识上连谈话都要签保密协议的神秘官方组织成员,她确实很难不激动。
要不是签了协议,她恨不得现在就打电话跟老妈吹牛说她认识了谁谁谁……
没办法,在镇上长大的小青年,对于体制内总有种迷之崇拜……别说是跟体制内的神秘部门“共享秘密”了,光是跟某个科长所长什么的一起吃过饭,都够小镇青年发条朋友圈炫耀一下的。
想到一看就特有干部气质的安姐、稳重的老魏,还有当时在国贸四楼看见过的那些神奇的黑科技仪器,季思情就忍不住心生向往。
“唉,我要是也能跟着他们一起做事就好了……”
这个念头季思情只敢短暂地想了一下下,没敢深入幻想。
她就高中文凭,她老妈只是在镇上摆小吃摊的,也没什么能抱大腿的富贵亲戚……进体制这种事,梦里想想就好。
“算了,不要胡思乱想了。”
看了下时间,离跑腿送餐晚高峰还有两个多钟头,季思情索性也不忙着回大十字步行街等活,骑着小电瓶嘟嘟嘟去了虹湖附近的小区。
做跑腿活是不能全靠等的,平时没什么活的时候季思情也不会在步行街那边干等,而是会满城区跑、到处去发自印的小卡片拓展客源——对于干这行的跑腿员来说,好友列表越长,赚钱的机会才越多。
虽然并不是所有人都会愿意收下引着二维码的小卡片,小区的物业保安还会来驱赶……不过并不要紧,大不了先换个地方发,等保安走了再回来就是了。
一面与各个小区的物业保安斗智斗勇、一面厚着脸皮把小卡片发给附近住户,直忙活到四点半左右,有客人来下客单让她去帮忙接孩子放学了,季思情才骑着电瓶车走人。
帮客人接回孩子,晚高峰送餐时段也就到了,季思情一天里能接到的客单至少有一小半集中在这个时段,忙得跟小蜜蜂似的在步行街商圈来回地穿梭。
她干了二十多天的跑腿员,跟步行街的商家混了个脸熟,除了她自己接到的送餐客单外,一些自配送的商家也会派活给她做。
虽然跟商家合作的跑腿收费要稍微低点儿,不过季思情并不嫌弃,只要她能腾得出手来她都会给接上。
晚上八点左右,刚跑完一单的季思情嘟嘟嘟地回到步行街,把小电瓶停在路边,脚下不停地小跑进巷子里。
巷子深处有一家口碑很好的王记油炸小吃店,店老板看见季思情满头大汗地跑来,回身拎起放在一旁的餐盒递给她:“诺,小思情,送到运输路白家屯小区六号楼那家,你跑过两次的,还记得地方吧?”
“记得的王叔,梁姐家嘛。”季思情笑着点头。
店老板也笑,随手捞了几个油炸的豆腐果装到纸盒里,不容拒绝地递给季思情:“看你肯定没吃饭,垫垫肚子,别把胃饿出毛病来。”
季思情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谢谢了啊,王叔。”
“注意安全。”店老板挥挥勺子,见季思情一面走一面狼吞虎咽,又不放心地叮嘱,“吃慢点,别噎到了!”
“好嘞!”
季思情高中时就经常跟死党范舟来光顾的这家王记油炸小吃不做外卖平台的生意,想吃他家的招牌油炸豆腐果要么堂食、要么就只能喊跑腿;他家的生意特好,包括季思情在内,好几个跑腿员都跟他家合作了自配送,就这,有时候高峰期都还忙不过来。
季思情几口吞完王叔请她吃的豆腐果,人也走到了巷子口,刚坐到小电瓶上,一个正沿街闲逛的年轻女孩忽然大步走到她电瓶车旁边,瞪大了眼睛朝她打量。
季思情戴头盔的动作一顿,疑惑地看向这人。
这女孩很年轻,约莫二十出头的样子,看着比季思情还要小个几岁,个头小小的、跟死党范舟差不多高,染得五颜六色的头发上戴了一大堆款式夸张的发夹,哥特萝莉风格的裙子上全是蝴蝶结,脚上踩着系带的厚底松糕长靴,两条腿上的袜子都不同色。
季思情盯着对方那张画了大浓妆、还戴了鼻环的脸蛋儿看了两秒,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人——她认识的人里面最“潮”的死党范舟,顶天了穿汉服逛街,没这么亚。
“小姐姐,有事吗?”季思情奇怪地道。
亚文化潮妹眨巴了几下眼睛,不知道贴了几层的假睫毛晃得跟小扇子一样。
季思情正一脑门问号,亚文化潮妹甜甜地朝她笑了笑,摆着手退开:“不好意思哦,我错把你认成我的一个朋友了。”
“哦,没事。”季思情笑了下,戴上头盔嘟嘟嘟走人。
退到路边的亚文化潮妹,站在原地目送季思情离去。
直到季思情的小电瓶驶出了步行街、汇入车行道,亚文化潮妹还站在原地没动。
又过了会儿,亚文化潮妹动了起来,以她先前那种轻快的,和十几岁、二十来岁年轻女孩没什么区别的步伐,悠闲地混入夜游的人群中。
走出好一段路,这个一脸视觉系大浓妆的潮妹才轻声呢喃了一句:“……真巧啊。”
逛着夜晚的步行街、享受着城市夜生活的人们,并没有谁留意到这样一个满身叛逆的年轻女孩发出了与年纪不符的深沉呢喃。
亚文化潮妹顺着步行街走到大十字中心广场,穿过吵吵嚷嚷的学直排轮的小孩、跳着广场舞的大妈,径直来到广场另一侧的美食街。
美食街再过去点儿,是一片待拆迁改造的开放式老小区。
这片儿老小区建成于上世纪七十年代,远比季思情租住的安居园老旧破败,一眼望去仅是五、六层高的红砖小楼和违建的自建房,部分楼房还刷上了危房警示。
踩着松糕皮靴的亚文化潮妹一路走进老小区深处,来到一栋三层高的自建房前。
这周围的自建房和楼房都已经差不多搬空了,只有寥寥几户人家亮着灯。
掏出钥匙打开防盗门,木板门,进入室内,反手将两道门关上,亚文化潮妹嘀咕一句“假皮的靴子果然太闷脚了”,随手将哥特风格的小皮包丢到沙发上,扯掉系带脱掉鞋子。
自建房的建面只有四十多平,一楼除了客厅厨房就再没有别的空地儿了;只穿着袜子的亚文化潮妹一面往楼上走,一面摘脑袋上花里胡哨的发卡。
到二楼浴室时,她脑袋上那一堆零碎已经摘了个干净,全装进了小塑料袋里。
摘去鼻子上的免打孔鼻环,洗掉头发上的一次性染色膏、卸掉脸上的大浓妆,从浴室里出来时,原先还辨识度极高的亚文化潮妹,已经变成了个清汤寡水、长相平平无奇、扔到人堆里就很难找出来的年轻女人。
她哼着歌,光着脚,踩着楼梯一步步走上三楼。
三楼是个通间,看布局,应当是卧室。
留着一头黑油油披肩长发的年轻女人,一面用毛巾擦着头发,一面走进卧室内。
室内,铺在床前的廉价地毯上,躺着个被尼龙绳捆得跟个粽子一样的男人。
听见动静,男人睁开眼睛,惊惧地看向女人。
面目寡淡的年轻女人走到床边坐下,以一种聊家常似的口吻,随意地朝地上那奄奄一息的男人道:“老公,我今天逛街遇到熟人了呢。”
被好几层胶布死死黏住嘴巴的男人,显然不能回答她。
“我是有想过回了老家搞不好会遇到认识的人,没想到会这么快。”年轻女人自顾自地道,“人家好开心啊,遇到的还是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再看见的人呢。”
“对了,老公,我明天想去我原来的家里看看呢,就不带你去了哦。”
虚弱地侧躺着的男人,忽然浑身都颤栗起来。
女人微微低头,朝他轻柔地一笑。
“你真的很可爱呢,老公,我们俩网恋的时候我说我才十七岁,你就信了,千方百计的帮我弄到别人的身份ID,又帮我买了票,生怕我从Z省过来找你奔现会留下痕迹……老公,你是不是打定主意等我来了就不让我走了啊?”
男人奋力支起脖子,拼命摇头,哀求地看着女人。
“好啦,不用装啦,老公,我们俩视频的时候我就看出你是什么人了呢~”
“你想骗一个不知世事的傻逼少女当性女又,我一来你就偷偷摸摸的把我弄到这个喊破嗓子都没人听得见的地方来……”
女人甜甜地一笑,没有化妆时略显单薄的五官,被脸颊两侧提起的苹果肌堆砌出少许甜美,薄薄的嘴唇吐出来的字眼儿却阴冷得渗人:“我呢,本来就在找猎物,又恰好你可以帮我不留痕迹地回G省,我们俩真是绝配呢。”
将头发擦到半干,女人站起身,从床下拖出一个特大号的、能装下一个人的拉杆旅行箱。
“连装我的箱子都提前准备好了,嘻嘻……‘老公’,你可真贴心。”
抖如筛糠的男人,眼眶中涌出泪水,拼命发出“唔、唔”声。
女人将箱子拖到男人旁边放好,又从衣柜中拿出男人自己准备的胶布,撕下手掌长的一截,贴到男人鼻子上。
男人断气的时间里,女人开始不紧不慢地打扫房间。
次日清晨,天色未亮,扎着马尾辫、背着双肩包、拉着大号拉杆箱的年轻女人,往老小区另一头的小路走去。
等她走出这一大片全开放式、没有物业更没有保安的待拆迁老旧小区,她手里的拉杆箱已经不见踪影。
小区外的大街上,来来往往满是上学的学生。
一脸素净、看着像是还不到二十岁的女人,很快混进了人群里,再无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