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国人喊杀声冲天冲下来的时候,剩下还在交战的羌族跟氐族人听着那杀气十足的声音吓得心头狂跳,下意识就停战想要抢马就走。
等一翻身上马,他们也迷迷糊糊同时闪过一道思绪。
怎么你的援兵来了,你反而要跑?
可这思绪也来不及细想,实在是这会儿已经到了下午四点多,冬天天色暗得快,加上一连几天下雨阴雨绵绵,傍晚昏暗加上雨雾之气的升腾下了,他们根本来不及看不清梁国人到底有多少。
只听声音,似乎有成千上万。
跑在最前面的赫然是杨罗,这会儿他目光死死盯着前方,只觉得心跳快到了极点又狠狠抽着马屁股。
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马儿啊马儿,你可千万要跑得快点,万万不能马失前蹄。要是今天带我逃离险境,我以后一定好好赡养你,不叫你再受他人奴役之苦。
战场之下,喊杀声吼叫声马匹嘶鸣声此起彼伏。
冲天的血腥气混杂着雨水的味道几乎飘荡了整个固关乡,昀哥儿一时觉得胃里难受一时却也下意识握紧双手浑身激动难言。
这是真正冷兵器时代的战争,没有炮弹跟枪械,是纯粹的rou体与毅力的对抗!
昀哥儿看到了邓羌。
他的身形在战场中是最小的,却一马当先跑到了最前面。他像是杀疯了,幸好他下面的七八个士兵一直跟着他,牢牢稳定在他的两翼为他把掩护,把那些没有注意到的攻击挡在外面。
这是昀哥儿之前跟他们说过的。
他知道这些新兵第一次上战场一定会乱,但乱不能真正地乱,就是普通乡勇必须跟在主官左右两翼跟身后,方便主官直接用武力凿入敌方队伍。
这样直接形成一个战斗小队,加上平时一什的人经常一起演练、居住、吃饭,默契很好,也会让这个战斗小队配合十分默契。
这种做法说白了就是大学生昀哥儿历史上学到过的一种叫做三三制的战术,曾经在大学生昀哥儿的历史舞台上发挥过极其重要的作用。
而邓羌作为主官,则又要作为下属跟在都伯身后,三个什长组合在一起的战斗小队直接就是一个战斗群。
这样就能尽可能减少队友之间的误伤,以及队友之间能相互照顾,不会在散乱中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不过乡勇都是第一次用这种战术,那些壮民更是只在路上被昀哥儿紧急培训了一下,所以他们运用的还不熟练。
尤其是那些壮民队伍,在痛打落水狗的前提下,战斗意识不足,一个人追着追着反而落单,最后被逼急的对方反杀。
不过总体大势在我。
就是那些羌族、氐人都是善骑者,一旦上马跑得快,真的很难追上。
昀哥儿看急了,扯着嗓子喊,“邓羌你tm挥舞着个横刀有屁用,你让开,让身后的长刀兵上去!”
可惜战场上声音太大,昀哥儿他们又在小山上,他那点稚嫩的声音被轻轻松松掩埋,邓羌压根听不到。
昀哥儿急得直跳脚。
“姜叔,快帮忙喊。”
李复是第一次直观看到这么血淋淋的战场冲击,直接捂着肚子吐的不行,比昀哥儿还不如。
姜光这些大概二十几李伯留下的人,虽然也身着轻甲,但是没有上战场。他们是专业保镖,更是充当了亲卫的角色,轻易是不会下战场。
听到昀哥儿吩咐,姜光也干脆,一众人直接就喊:“邓羌你tm挥舞着个横刀有屁用,你让开,让身后的长刀兵上去!”
哎哎,不是…昀哥儿下意识扭头去看姜光,你们怎么这么原封不动地喊,你们不会缩略一下语句嘛,光喊让邓羌让开就行了啊!
杀红眼的邓羌喘着粗气,绵绵的细雨早就沾湿了他的轻甲,可这会儿他不觉得冷,反而一阵阵的热气顺着他的头发往上冒。
他都忘记了思考,直到远远听到喊声。
长刀兵。
邓羌忽然转了个方向把一个长刀兵的长刀扯了过来,自己也把手里的横刀顺手塞给了对方。
太重了!
邓羌几乎睚眦欲裂,眼睛瞪圆嘶吼着将手中的长刀拿起,然后重重向着前面的奔跑的马匹挥舞了过去。雨水加血水早就模糊了他的眼睛,邓羌根本看不清前面是谁在马上。
他的长刀像是破开了雨水,最后扑哧砍过一匹马的马腿又滑到下一匹。马腿被砍断,顿时嘶鸣一声重重摔倒在地上,炽热的马血夹杂泥水朝着四方飞溅而来,邓羌就如同破风箱一样发出吭吭地呼吸声。
他手里的长刀在他一击之后,已经脱力飞出去了。也因为长刀甩飞时被拖动了身体,邓羌整个人砰地一声倒在了泥水中。他略微眯上了眼睛,天空暗沉沉的,他听到身后的乡勇嚎叫着跃过了他,于是他想爬起来,可整个人又有种极度漂浮的感觉让他动不了。
“什长什长!回神!”
邓羌眨巴了下眼睛,刚才的漂浮感一下消失,他重重地跌落下来,仿佛重回了人间。
“怎么了?”邓羌认出了对方,是他的士兵叫冯胜。
昀哥儿说要自己的队友视为手足,邓羌很认真在听。所以他下面的九个队友,他每一个都认认真真听过他们的故事,知道他们家里人的名字。
冯胜比邓羌大得多,这会儿一抹脏兮兮的头发狠狠笑道:“什长,咱们赢了,大胜大胜啊!而且你知道你刚才最后那把长刀砍到谁的马了吗?
那个…那个白马氐的酋长!他都要跑了,谁知道什长你冲得太快,那长刀飞出去还砍倒了他的马!什长,咱们立大功了!”
邓羌终于在冯胜的拉扯下慢慢在泥水与血水中坐了起来。
他环顾四周,第一句问主公怎么样,没事吧?第二句问咱们一什的人呢,有没有伤亡?
冯胜咧着嘴笑,心中暖得一塌糊涂。
之前邓羌虽然打服了他们,跟他们关系也好。可他是个半大的少年,他们哪个都比邓羌年纪大,总归心中有点别扭。而今天,这点别扭彻底消失,也彻彻底底服他了。
一起上过战场,那就是过命的交情。
“没事呢,主公从山上被姜大人保护着也下来了。咱们一队人有两个受伤的,但都是小伤,问题不大。”
邓羌还要再说话,就看到昀哥儿竟然也走了过来,一张小脸冻的有点刷白,却还是拍了拍他的轻甲,“下次惜命点,你要死了李伯回来要跟我急。起来,天都黑了,咱们进固关乡吃晚饭。”
邓羌就笑。
在冯胜的扶持下慢慢站起来,他张目望去,战事确实结束了。
能跑掉的羌族跟氐人已经跑掉了,一旦出了凉州这儿的边境线,他们也不好追,至少现在不好追,再则穷寇勿追,他们这点人能误打误撞有这样的战绩已经很不错了。
现在那些乡勇跟民壮在四周查看羌族跟氐族的人,主要是看有没有人装死,有些重伤基本治不了却还有一口气的,那就送他们一程。有些轻伤的,则作为俘虏捆绑起来。
出于谨慎,每一具死尸都会再被刺一刀,保证死得不能再死,然后堆积在固关乡外。俘虏则一个个被隔着现有道具绑得严严实实,然后收缴全部武器又脱光衣服防止还在哪里藏了一点东西,最后丢在固关乡的一座破落屋子里面,再派十几个人看着。
这样他们想跑也跑不了。
“大家辛苦先简单清理一下战场,另外姜叔你选一些人去把那些死掉的马匹搬一些去固关乡,今晚吃马肉吧。”
他们一路陇县而来,带的干粮不多。
主要是他们还在陇县作战,粮食补给不难,而且距离固关乡还近的堎底下乡那儿还囤积了不少粮食,所以这次主要还是士兵自己带了两天的干粮,辎重队没几个人。
不过干粮太难吃了,就是硬邦邦晒干的蒸饼,然后用口水一点点濡湿吞咽下去。还有就是炒制好的豆子,也是嘎嘣硬。但是行军在外,肯定不在意口感了。
现在随身带的干粮也吃得差不多了,今天又这么多死马,不吃可惜了。
今夜的固关乡安静得像是一座荒村。
昀哥儿进到固关乡的时候就发现了,整个村子很荒凉,大部分的屋子都是那种棚屋,比堎底下乡那种茅草屋都不如。那些棚屋不仅小、脏、乱,大部分还做成了类似地窖似的模样。
姜叔他们找了好半天,才找到之前杨罗他们勉为其难居住的那个泥石房,让昀哥儿跟李复先去那儿暂时换一下衣服,别回头湿气太重给病了。
然后,固关乡这儿一丛丛的火焰升腾了起来。
那一匹匹战场上拖过来的死马也被开膛破肚,最后把马皮扯下,再就着马肉直接开始烤或者开始炖。
马肉肉质纤维比较大一些,口感其实很粗糙。
可这个时代有肉吃那就是最好的东西,乡勇跟民壮这些人没一个这会儿不流口水的。
刚刚的战斗激情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吃肉,然后吹牛刚才自己多英勇杀了多少人的欢乐。
昀哥儿换了一身干的衣服,手里握着一块烤好的马肉慢慢吃着,前面是一什人为单位的一个个队伍笑闹着吃着东西。
看到昀哥儿才稍微噤声,但昀哥儿嘿嘿一笑跟他们一起吃,他们又恢复了打打闹闹的热闹。
昀哥儿坐在邓羌旁边,吃着吃着忽然说:“这雨都停了,真是天时在我啊。”过了会儿又道:“姜叔,这村子还有人吗?你去查查看。要是还有活着的就叫他们一起来吃马肉,咱们这儿这么多死马也吃不完。”
不仅是查看村里,昀哥儿也怕还有羌族或者氐人会不会有人意外落单,然后躲在了那些黑黢黢又脏兮兮的棚屋之中。
姜光领命去查看,昀哥儿又叫住他,让他小心一些。姜叔立马懂,然后就带着人去查看一个个的棚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