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阳郡冀县辛府,原本宽敞的主厅此刻坐满了人。
按理今夜无月,此刻又是高朋满座,辛府作为汉阳郡第一大望族,肯定不会吝啬油灯才是。
可此刻整个辛府不说灯火通明,甚至整个府邸都是黑乎乎一片,不见丝毫明火,唯有主厅这儿点燃了两盏小油灯,微弱的灯光连彼此人脸上的表情都看不清,最多只能勉强视物。
坐于主位之上是辛氏族长辛滕,字武贤,今年已经五十有五,已经算是高寿天命之年了。可这个年纪的辛滕还是身体健朗,一手把持偌大的辛氏上下。
辛氏发迹于晋朝,当初蜀汉被凉所灭,但因为汉之一国终其一朝一共享有491年国祚。凉虽得国,也对汉朝的一切都进行了破坏性的毁坏,但百姓还是思汉,时不时有人造反。
加上凉国皇帝太过开放,整个继承人传承真的出现了一堆奇葩事,于是凉国最终得国51年后被晋所灭。
辛滕先祖名叫辛瑈,当时投军还未发迹的晋朝皇帝手下。在最后的灭国之战中,还是小兵的辛瑈意外捡漏穿了女子衣物混在逃难人群中的梁国十六岁小皇帝,直接被他一长矛捅死。
凭借这份大功劳,他先是直接被封为伯义将军,正式开国后又册封为永泉侯。其后辛瑈生女辛泖,辛泖据说长相十分之美,春日可与桃花比娇。十三岁被选入宫中,但她不知怎么没被当时的晋国开国皇帝看上,于是成为了一名普通宫人。
再之后,她入后宫当值,结识还只有九岁不是很受重视的四皇子。结果她这冷灶烧对了,四皇子绝地翻盘一路登位。
随后她的地位就水涨船高,因为有年少的情谊在,新帝没有亏待她。就算是后期感情浅淡下去了,还是册封了她为后,二人死后更是合葬,表面体面算是都做到了。唯一可惜的是辛泖一生无子,只有两女,不然很大可能是她亲儿子坐上皇位。
通过有辛瑈跟辛泖两代人的奋斗,辛氏一跃成为在晋朝成为赫赫有名的大族,可以说风光无限。
后来晋被宣所灭,辛氏自然也受到了清算,于是部分辛氏带人避难凉州,之后就一直生根落地在汉阳郡了。
今日到辛府的一共有五家,分别是杨、孟、吕、王、高,他们祖上也都是显赫过的,只是比不上辛氏,以前坐到了一国国舅的位置,还出了个皇后。
这屋子中今日也没有摆炭火,即使他们穿得厚实,可冬日本就寒冷,加上半夜坐着许久没动了,好几人已经有些坐不住了。
王邑下意识拿了身旁的一杯茶要喝。
“庠之,你抖什么?”他右侧的孟喜听到茶盖嗑到茶杯的声音,顿时嗤笑道。
王邑已经喝了口茶了,茶水冰冷,一入肚他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杯子又发出了磕碰声。
“不是抖…是冷得慌。”
高濛听了,昏暗中露出一丝笑意试探道:“庠之都冻得打哆嗦了,我们一把年纪了也吃不消,不如就先各自回去吧。
要我说,我们哪次不是唯辛公马首是瞻。这次也一样,还是劳烦辛公替我们做主就是。
据说这次的郡守是不太好糊弄,是有战功在身上的。不过他终究不是凉州本地人,强龙不压地头蛇,想来以辛公的本事一定能让这个新郡守知道什么叫合作共赢,什么叫寸步难行。
这样我也先表个态,这次辛公辛苦了。咱们名下的屯田我划出千亩良田交给辛公,就劳烦劳烦辛公耕种了。”
对待边境所在之地,一向屯兵最多。
梁国的开国皇帝是有边境屯田政策的,就是以开垦一千亩地就设置一屯地兵马,这些叫屯兵。他们要负责这千亩地的耕种,而农闲时再行军队训练。收获的粮食就是运作边境的边防兵所用。
这样一来,也能减少中枢对边境的粮食运送压力,达到自给自足,中枢平常只负责发饷银跟武器配给就够了。
在梁国皇朝武力最盛的时候,开国皇帝朱渊还曾经自豪地说过,他屯兵数十万,不但叫边境秋毫无犯,还不耗费百姓的一粮一草。
但到了现在,边境可以说是一片糜烂。
比如汉阳郡这儿,从梁国到现在,因为屯田政策开垦出来的良田不少。之前就算气候光景再坏,这么大片的田地下还能种出不少粮食。而这些现在都被挂了空饷名额的几大豪族富户还有历任的郡守瓜分了个干净,又因为是屯田,也不记录在税收中,全是进了他们的腰包。
这次新来郡守与其说是让他们剔除空饷名额,还不如说是直接要了他们大半的家产!
这边高濛说完,竟然起身要走。
只是还不等他迈开腿,就听到辛滕笑了声喊他:“文都,你也这么着急走?”
高濛垂下眼,眼中闪现过一丝不舍得。让出了千亩良田这个辛滕还不肯,真是贪婪!
他只能转身回头笑道:“是我糊涂了,今年光景不好,无食教打来,我下面的佃户跑了很多,不少田地都没法种了。
我算了下,大约还有两千亩荒着,这地今年不种明年不种,地力都被野草占了去,索性就一并麻烦辛公了。”
——咣当
辛滕抬起自己手边的茶杯往桌上一砸,这声吓得高濛等人都是一哆嗦。
“诸位误会了,我不要你们的田。咱们当初是把田都分好的,税额占比也是分好的。我辛氏做人做事一向光明磊落,绝对不会要不属于辛氏的东西!
所以诸位还是再等等吧,明日就是第四天了,过了今晚,明日我们去一起去找郡守赴宴。诸位看,我拜访函都写好了。”
辛滕从怀中拿出一封拜访函,神色从容。
高濛吞咽了下口水,只能不甘愿地坐回位置上。可越坐他越难受,这时间实在过得太慢了。
高濛努力去看旁边的王邑,昏暗的油灯下,王邑手紧张地捏成拳头,面色都有些苍白了。
王邑向来胆小,估计现在有些后悔参与到这件事中了。
其实新郡守的命令下来之后,他们就已经在做准备了。之前还拜访过原郡守,可原郡守就是个胆小怕事的人。
之前他就秉持好好好的老好人角色,谁也不得罪,什么事都主打一个拖延。现在也一样,拖了他们两天竟然直接带着钱财跟心腹跑路了。
之后他们就想试探新郡守的态度,过年那几天,他们是送了拜礼去陇县的,可礼物都收下了,但对方却一句话都没给他们。
送出去的那些钱财全跟打了水漂似的,打水漂还有声音呢,这钱进了李府是一点声都没有啊。之后他们又开始事无巨细地打听新郡守的一切动静,越看越觉得有些不同寻常。
原先的李复在读书人中有些名望,这主要还是他年轻时在外求学时的毅力跟态度受到的别人夸赞。可毅力跟态度就是比不上天赋,最终他也不是什么大儒名士,只能做一地县长。
然后就是他平平无奇的为官生涯,谁知道这几年他哪根筋不对,一下发迹了起来。当然这之中他们也听到了李复小儿子李昀的各项事迹,据说是李氏的麒麟子,但对此他们也没多想,实在是这小孩太小了。
倒是这李复似乎是有大志的人,可是他都快五十的人了。再有大志,人老了也该认命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
郡守府衙中,昀哥儿三人都还没睡,甚至一点困意都没有。
这是第四盘五子棋了。
昀哥儿还没落子,然后就听到外面出现了嘈杂之音,随后就是乡勇兵行走之间的铠甲之音,再之后是弓箭开弓之声。
“来了。”骞珪低声道。
昀哥儿托着下巴,“他们是真的敢。”
旁边的李复有些惊讶的张了张嘴巴,之前昀哥儿说他们敢派人来行刺,而且不止一波。
李复是还有些怀疑的。
没想到现在看来,这些人的胆子真的这么大,敢对郡守出手。
为了以防万一,昀哥儿甚至在郡守府四周配备了大量的救火设施,他甚至都担心他们狗急跳墙放火烧人。
李复心有余悸地放下笔,“还好陇县李府那儿还留下的乡勇兵,有范公坐镇,想来不会出什么事。”
范旭办事十分小心,未战先算,所以这次才没带他,让他带人留守陇县护佑李府还有郑左生等人。
动静持续了半刻钟都不到,倒是出乎了昀哥儿的预料之外。
很快邓羌就走了进来。
他一身铠甲,这会儿带着深夜的寒气,手持长枪腰跨大刀,行走之间虎虎生风。
“这么快?”
邓羌行礼道:“主公,有人先我们一步动手了。行刺者一共十人,全被人一剑抹了脖子或者刺中要害,尸体被丢在了府衙门口。”
骞珪奇道:“是谁?”
“姜叔查看了下,从伤口看,应该是有人也隐没在暗处对刺杀之人下的手。丢下尸体的人虽然躲避我们,但也闹出了一点动静。从身形判断,姜叔说是不知为何去而复返的赵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