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叔刚刚进屋去拿油纸伞的功夫,外面就刮了大风。昀哥儿没来得及惊讶这天气的突然变化,黑压压的天空之上在顷刻之间就砸下了倾盆大雨。
这雨就跟连绵的珠子似的,噼里啪啦直接就掉了下来。大风之下,雨更是一下就迎面扑来让人淋湿得彻底。这种天气,打伞是一点效果都没有。姜光急匆匆拿伞出来的时候,昀哥儿已经浑身湿透地带着人往屋子里面走了。
一看昀哥儿这样子,姜光把伞一扔就开始喊人。
昀哥儿如今还不满十岁,虽然从小他就没怎么生过病,可这个年纪的小孩身子骨就是弱。这会儿淋了一身雨,别回头风寒了。
李府难得‘兵荒马乱’了下,昀哥儿感觉没什么事,就淋个雨别紧张,但他娘亲都从后院跑来了,拎着他就要换衣服。
昀哥儿只能听话地跟着辛娘走,偶尔疑惑地嘀咕,“刚刚我好像听到了一声…很大的雷声?这雨也太大了,我有记忆起,凉州似乎没有下过这样大的雨。”
辛娘听到他一个人自言自语,笑道:“这倒是,娘亲随你爹来凉州,如今四月下旬,这样的日子中下这种大暴雨,我也从未见过。”
昀哥儿皱起眉,“这雨太大了,也不知道会持续多久。要是下个半天,恐怕汉阳郡有些地方要遭灾。
一会儿得把卫瓘叫来,让他们工程总队做好准备随时抢修乡民房屋,擅水衙役也得安排好,如果有人落水能救援及时。对对,还有大夫跟药品,大水过后说不定有疫病…唉,多事之秋啊。”
辛娘听着昀哥儿说着一本正经的话,有心开口又不知道说什么。
现在她已经不会说什么万事有你爹的话了,外头的事她也知道了一些,不少都是昀哥儿在做主。
再说这短短一会儿工夫,昀哥儿就想到了这么些。要是李复恐怕先得感慨一下雨大,然后兴致大发对难得一见的大雨写诗感慨。等有人报上来了险情,这才回神让衙役去组织救人,最后适当施粥救助一下就完事了。
若无昀哥儿做对比,李复在一片大捞特捞的县官县长中还属于优秀,要夸一声好官、清官的人。可有了对比,连辛娘这样不常接触外头事的女眷来说,也觉得一个当爹的没小小年纪的儿子来得思虑周全,也更有魄力。
被辛娘穿戴好,昀哥儿实在等不住,跟泥鳅似的一扭头往外跑。
“姜叔姜叔,还是得去府衙。你们穿好蓑衣带好油纸伞,让骞珪他们都来开会!这雨太大了,要早点做好准备。”
辛娘抓不住昀哥儿,其他丫鬟仆从也不敢真抓他,昀哥儿轻轻松松就往门外跑了出去。
“昀哥儿下雨呢,等雨停了你再去!”辛娘是真急了。
自己儿子跟外面那些乡民比起来,辛娘觉得是自己儿子更重要。她所在的天空就这么小,里面只有她跟昀哥儿,勉强有半个李复吧。
“娘亲,别担心,我晚上回来。”昀哥儿一挥手,直接就跑得只剩下了一个背影。
辛娘急得追出去,无奈喊,“姜伯,麻烦您看好他,外面雨太大了,若是到了府衙叫厨娘给他喝一些暖汤。”
原本可以让狗子跟着昀哥儿一起去,狗子照顾昀哥儿生活起居倒是细心。不过四方学府招生后,昀哥儿就让狗子去四方学府读书去了。虽然狗子年龄还不合适,但昀哥儿给了一个旁听生的名额。
昀哥儿之前就说过,希望狗子多读书,等以后明理了自己给自己取个名字。而跟他学习虽然也能学到一些,但郑老头到底不怎么管他。加上昀哥儿的学习进度快,狗子压根跟不上,学得半懂不懂。
不如让他去学府,好好从基础知识开始学,这样扎实。
辛娘想着狗仔的事回过神,就看到大雨中姜光转身,而后大声应喏。
大雨中,一辆马车在大雨中朝府衙驶去。
而在四方学府中。
大雨倾盆的那一刻,崔定就忽然身一颤。他原本正在教授几个弟子,一瞬间手中的书就砸落在了地上。
“老师老师?”
“老师!”
几个弟子从未见过崔定这样的失态,他们下意识以为崔定是身体不舒服,吓得几个人直接就蹿了上去。
崔定有些失神地推开几个弟子就往外走。
外面黑雨风怒号。
一瞬崔定身上就被淋湿得差不多了,他眼睛微红,苍老的脸上挂着的水滴有些分不清是眼泪还是什么。
梁失其运,一国将亡,这是梁国龙脉在做最后的挣扎跟哀嚎。可现在是亡羊补牢,为时已晚了。
“老师,怎么了?”康龄跟出来小心翼翼问。
崔定仰着头。
天下十五州的气运,不管原本混杂了多少生民怨念气、死气,但终归是向着洛京中枢汇聚而去。
而此刻,十五州气运只有六成向着中枢而去,其余要么四散而溢,要么被各州直接拦截而下了!这预示着梁国真龙之运彻底崩散化为普通龙运,再也无法压制天下崛起之人主了。
梁国迄今得国246年,彻彻底底的进入了末年,要亡在他的有生之年了。
崔定一瞬间觉得痛苦又茫然,他活这个岁数,几乎是在梁国的统治之下。虽然现在跟着李氏父子,最让他好受一些的就是他始终只是一个文人大儒,他不出仕也不是将领,不必去跟梁国为敌。
所做的也不过是在凉州教教书,培养培养下一代,心理上的‘背叛感’还不算强烈。可此刻真见证了梁国亡国在眼前,崔定还是有种巨大的失落跟悲苦。
“老师?”阮伶也追了出来询问。
崔定摇摇头还是不答。
天下十五州他只能看到大致气运变化升腾,而如今凉州之运倒是看得切切实实。
梁国真龙运已失其神,各州再无压制。
所谓龙从云,虎从风,圣人作而万物睹。这场大雨是梁国龙运最后的哀嚎,是最后的送行,却是天下其他有运者的新生。
如今看似大雨滂沱,像是倾覆之兆,实际上整个汉阳郡上方的气运再不隐藏,反而像是不绝的雨水一样延绵而出。
那头蛟龙运再也不需如同宝物自晦一般隐藏不出,现如今一声声兴奋的高昂叫着冲入黑云之中,在黑云风号招示着此地之运的彻底勃发。
蛟龙兴奋后,忽然朝向武威郡所在。
那是真正的凉州首府之地,若是寻常各州,气运最为浓厚之地一定是首府之地。可从刚刚到陇县之时,也是李复刚得汉阳郡之位时。当时李昀的运势就勃发至此,强行抢夺了凉州武威郡一半的运势,以一郡之地化幼蛟。
如今梁国已无真龙运,梁国本身的国运与龙脉对各种压制大大减弱的同时,对凉州牧这个朝堂州官的龙运之助也大大减弱了啊。
人的运势不仅有自身之运,也有各种外物加持而来。
比如翊哥儿刚出生时,老道士就说了,他自身运势也平平。但平平中带着几分贵气,这是他身为县长之子,由李复带给他的荫蔽。而李复之所以能荫蔽,这是梁国让他做官后带去的官运跟梁国大方向上的运势。
现如今梁国之运自身都不行了,何况是荫蔽其他人。
崔定就见那蛟龙虎视眈眈盯着武威郡上方的运势,在崔定心惊胆战中,蛟龙运果然大吼一声牵动武威郡运势。
它是要掠夺整个凉州之运,将凉州地脉全部汇聚于汉阳郡。
“好大的野心。”崔定看得久了,双目隐隐刺痛,却还是勉励支撑。
武威郡之运到底还有官印镇压,拉扯之间,崔定忽见汉阳郡上方的黑云翻滚起来,竟然隐约凝成了一只黑色眼睛模样之物。再之后,这黑云忽得打出一道闪电如同一道利剑一样直劈武威郡方向。
湛卢。
这是湛卢之运的加持!
崔定立刻就明白了此刻汉阳郡上方的运势为何有这样的变化。
而随着这一道闪电,武威郡上方本来凝聚成一团官印虚影的运势轰然崩散。蛟龙运找准时间直接从黑云闪电之中蹿出,咆哮间将武威郡之运全部吸纳了过来!
也在气运汇聚汉阳郡的刹那,崔定就注意到整个凉州上升的地气、人望气微微一凝滞。几息后,这些运势两成左右还是向着洛京所在而去,其余皆是向着汉阳郡滚滚而来。
“凉州大势已定。”崔定眨了眨难受至极的双目,知道这一番运势争夺已经宣告了凉州之主的更改。
康龄几个弟子面面相觑,到了这会儿,崔定虽然没说什么,可他还是隐约琢磨出了意思。
他们老师善观面向、望气…这一点上的名气还远远大于他的大儒身份,所以时人才这么热衷于他的点评。
他一开口,基本属于对对方的盖棺定论了。
老师刚才那么失态,莫非是天下气运有大变?
几个弟子暗中思索,而在武威郡所在之地也是倾盆大雨覆盖而下。路上行人纷纷避雨回家,却在雨下了一刻钟左右后,凉州首府的武威郡姑臧县上空闪现大雷,好巧不巧直劈了姑臧县屋顶之上。
这一道闪电没劈伤人,却凑巧将案台上放置的凉州官印劈了正着。
而与此同时,在金城郡做郡守的赵宏二子原本在外狩猎游玩,四五月份正是山中猎物大量出没之时。不过想到他大哥赵尚也是外出狩猎被刺杀而死,赵显外出就注意不会让自己落单,而是大部队随他一起而走。
但今日早上天气还好好的,忽然之间就大雨倾盆。
赵显少年意气,雨中扬鞭策马笑道:“诸公,随我回府衙。”
刹那,这数百人也被赵显的豪气所感染,大雨中齐声应喏,随后这一支轻骑兵在雨幕中呼啸而奔!
只是眼看快到了金城郡,天空之上划过一道闪电。
原本赵显的马是受过专门训练的,很少会受惊。可这道闪电来得太突然,这马匹骤然间竟然嘶吼抬起了双足而起。
赵显见快要到府衙了,心态上已经放松。马匹骤然失控,他一时不察,竟然直接被掀翻在地。
他一倒地,马匹更是慌乱,吼叫抬腿间竟然狠狠踢到了赵显腿上,赵显立刻惨叫起来。
身后士兵大叫一声,有几人不顾自己安危直接从马上跃起扑向有些发疯的那匹马。其中一人,更是在被马踢了胸腔之中还抱紧马脖子,而后一匕首捅进了马匹脖子中。
这千金难求的良马嘶鸣一声倒地,脖子的血水顺着雨水混在泥水之中。可是没人管它了,所有人冲到赵显身侧去扶他。而赵显面色扭曲,他能感觉到自己两条腿要完全不行。只能咬牙吼道:“快快,快带我去找大夫,我的腿不能出事,快啊!”
而天下忽遭此大变之时,有一道领一小年轻人因雨躲避在一处破庙。
“师父,你说人主大运在雍州,雍州这么大,我们能找到人吗?”
那老道闭目道:“看到这场雨了吗?天下风云起,龙从风云,今日后天下就是龙蛇四起了。现在要找到大运者,应该容易一些了。”
年轻人点点头。
老道坐了会儿,刚打算起身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却在一道闪电后蹭了一下窜了起来。
“师父?”
老道直接窜到外面不可置信的掐指而算,又到处东看西看,而后急道:“怎么会这样,仁道之剑已经开锋择主,怎么会在凉州怎么会在凉州?不是雍州吗?师父跟我说过,大衍之算算出的是在雍州啊。”
他都顾不得年轻人,慌张了一番之后又跑回屋子里面到处翻行李,然后从中拿出一本算经,同时嘴里嘀咕着,“不可能啊,这绝对不可能!”
他不断翻书,甚至因为太过慌张,平常爱护至极的书都有些被他扯破了。却在他翻不出头绪之时,外头雨势又变。
老道抓着书又往外跑,却见整个西北方的运势虽然大致没有改变,却大致在向凉州方向偏移。
“是有变数还是原先算错了,真龙本就难算,潜龙而隐更是自古的道理,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一天,注定随着梁国国运的正式降格而起风云之变,同时也预示着天下争龙的真正开端。
有人主运者可趁势而起,有下注者开始择主而事。
谁都知道,大乱来了。
可昀哥儿并不知道外界的纷扰,他这会儿刚刚到了府衙。骞珪这些人也极其有事业心,加上他们的房子大多都买在了府衙旁边,很近。
所以昀哥儿穿着一身蓑衣开门进去的时候,整个会议室中,骞珪等人早就等候于此了。
他们都隐约有感,这一郡之地对李氏来说太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