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色渐深,一朵调皮的黑云翻滚着跳出来遮住了月色,几缕清风吹过,几道黑色的人影动作利落的于宫墙之上跳跃,须臾间便消失了人影。
守在大殿门口的宫女太监们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根本不敢做出任何多余的动作,唯恐听到什么不应该听到的事情而被迫掉脑袋。
但似乎是过了许久,大殿里也没有传出半分争吵的声音来。
没有吵闹,也没有响动,安静的有些诡异。
这不对劲……
栾沉舟的贴身大宫女春桃下意识皱了皱眉,按照她对自家主子的理解,对方在这么高兴的时刻,不可能不发出半点的声音。
里面绝对发生了什么别的事情……
万一出了问题,他们所有人都要陪着一块掉脑袋。
再也顾不得栾沉舟之前的嘱托,春桃就要上前去将门给打开,于此同时,栾沉舟的另外一名贴身宫女夏荷猛然间拉住了她的手腕,“你疯了?!主子的话你也敢不听?”
春桃自然是知晓不听话的后果,可万一栾沉舟出了什么意外,那后果就是她掉一百个脑袋都承担不起。
“你不觉得有问题吗?”春桃压低了嗓音,“主子来这里哪一次有这么安静过?”
这话说的夏荷心口一跳,胸中也隐隐染上了些许的不安,就当她内心纠结到底要不要进去看看的时候,原本昏暗的大殿猛然间冒出了几缕明亮的火光,同时还有布料烧糊的焦味传出来。
“不好!”
夏荷大喊一声赶忙冲上前去就要开门,却不曾想栾沉舟进去的时候从里面拴上了门阀,外面的人一时之间根本没办法打开。
“怎么办……”
这下等在外面的所有人都慌了,大殿里面的人哪一个不是帝王的心头肉,那般重要的身份……
“别急,别急……”春桃死死的用手指掐着自己的虎口,试图用疼痛让自己稍稍冷静一些。
片刻后,她用力一把将夏荷推开,“你去禀报陛下,其他人快去打水!”
“这火今天救不下来,所有人都得死!”
六神无主的宫女太监们骤然间散开,一边跑一边大喊。
“走水了!走水了!未央宫走水了!”
春桃看着火势越来越大的建筑,心一狠,咬牙冲上去,直接用自己瘦弱的肩膀一下又一下的撞在大门上。
女子的身躯本就薄弱,肉/体凡胎又如何能够与坚固的门阀相抗,不过片刻的时间,春桃的肩膀就几乎快要疼的抬不起来。
可她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打算,依旧咬着牙撞着大门,只希望在这大火灭了以后,帝王能够看在她拼命护主的份上,留她一条小命。
巡逻的护卫们很快便循着火光来到了此处,春桃宛若看到救星一般冲上前去拉住了护卫队长的手臂,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喊道,“快,皇后殿下在里面,把门劈开!”
护卫队长心头猛然一跳,他带队巡逻的日子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恐怕不死也得脱层皮。
他赶忙吩咐手底下的人,“快去劈门!”
护卫们手中的刀剑一下又一下的劈在门阀上,伴随着火舌缭绕的噼啪声,像是行军的鼓点。
“快点,快点……”春桃缓和了一下后又立马从地上爬了起来,口中不断的催促着护卫们。
然而,当他们好不容易将门阀劈开的时候,伴随着大门一起倒下的,还有一根巨大的房梁。
夜里的风吹来了更多的空气,在大门被打开的瞬间,原本不算太大的火势在骤然间增长,迎面而来的热浪灼烧的一群人连眼泪都落了下来。
“水来了,水来了……”
大批量的宫女太监们提着桶,端着盆将水泼向大殿里面,可火势实在是太猛,他们拿来的水只能算是杯水车薪,起不到任何的作用。
“不能这么下去……”春桃看着越来越亮的火光,心中隐隐有些绝望,她不能因为自己而拖累了家人。
自己一条贱命,换家人平安也值了。
从旁边的小太监手里抢过一桶水,春桃将其兜头浇在了自己身上,随后又扯过一块用水打湿的布,头也不回地冲进了火场。
夜色涂遍了整个天空,浓密的黑云遮出了星月,入目所见,一片漆黑。
但未央宫的一处大殿里,却是火光冲天。
火舌叫嚣着,喷涌着,交织成一道赤红的大网,还未靠近,就感受到了一股又一股浓烈的热浪。
秦昭的脸黑的几乎快要滴下墨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夏荷跪在地上抖若筛糠,“主……主子说明天是他的大日子,他想要让里面的殿下陪他一起高兴高兴,就让奴婢等人在外面候着……”
“奴婢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走了水……”
“你个废物!”秦昭重重一脚踹在夏荷的心口,踹的她躺在地上半天都没有爬起来,“没有用的东西,给我拖下去杖毙!”
“陛……陛下,”总管太监裴徊光赶忙开口劝解,“殿下即将成为国母,这夏荷又是殿下的贴身宫女,在这个节骨眼上若是杖毙了夏荷,对殿下名声也不太好。”
秦昭懒得再给夏荷分毫的眼神,只低低地应了一声,“那就发配去掖庭吧。”
裴徊光瞪了一眼宛若傻了一般的夏荷,“还不快谢陛下不杀之恩?”
“奴婢谢过陛下,谢过陛下……”夏荷立马爬起来磕头,直磕的脑门上鲜血直流。
心中的怒火发泄了些许,秦昭将目光投向了眼前火光冲天的大殿,手指头捏得泛了白。
栾初言,你最好是活着。
否则,朕要你北齐所有的贱民给你一起陪葬!
“出来了……出来了……”
不知是谁人喊了一声,只见于熊熊的火焰当中,踉跄着走出了两道人影。
那两人方一踏出大殿,便彻底的失了力,齐齐向下摔了过去,春桃坚持着最后一丝清明,看向秦昭,“陛下,奴婢把殿下救出来了……”
秦昭急忙走上前,还以为被救出来的人是季青临,可当他看清楚那张脸的时候,眼神瞬间变得格外阴冷,“栾初言呢?!”
周围大片大片的宫人侍卫跪倒在地,没有人敢发出半点声音。
秦昭怒火中烧,“还不赶快去救人,难道等着朕把你们一个个全部都给砍了吗?!”
因着栾沉舟昏迷不醒,担心在搬运过程中突发什么意外,便直接将他放在了未央宫的偏殿里面。
季青临点燃的床幔离栾沉舟有一段的距离,因此他只是吸入了一些烟雾,并没有生命的危险,在太医一碗汤药灌下去以后,很快就醒了过来。
“陛下……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栾沉舟悲鸣出声,整个人伏在秦昭的胸口放声大哭,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委屈一般。
然而,他不知道此时的自己满脸被烟熏出来的灰尘,在泪水的冲刷之下,脸上遍是斑驳的痕迹。
秦昭有些嫌弃地后退了一些,沉声问道,“为什么会着火?”
栾沉舟人都傻了,他没想到在他醒过来的时候秦昭第一反应不是关心他,疼爱他,反而是问询他那个该死的大哥!
但即便心里气得要死,栾沉舟面上却没有表露半分,他委委屈屈的开口,“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想给大哥分享一下我的喜悦,可突然就有个人从身后打晕了我。”
说到这里,栾沉舟眼睛一亮,他忙扒拉下自己的衣领给秦昭看,“陛下您瞧瞧,我这里是不是红了?可痛了呢……”
秦昭垂眸,确实看到了一道红痕。
深邃的眼中闪过一抹沉思,秦昭心中冷笑一声,栾初言啊栾初言,你果然还是在乎朕的。
若不然,早不点火,晚不点火,偏偏在栾沉舟的封后仪式的前一夜点火。
不过很可惜,秦昭心中的喜悦还没有持续太久,裴徊光满脸悲痛的来报,“陛下……栾殿下他……他……他的尸体找到了。”
“你说什么?!”秦昭猝然间掐住了裴徊光的脖子,手背上青筋根根炸起,“你再说一遍!”
裴徊光整个人惊恐万分,努力张大嘴巴想要呼吸,却只能在秦昭的钳制下一点一点的翻起了眼仁。
“陛下!你再掐要掐死他了!”栾沉舟试图站起身来制止秦昭。
但就在他起身的刹那间,一块玉佩却突然“哐啷”一声掉落在了地上。
秦昭松开裴徊光的脖子,将那块玉佩拿在了手中,上好的羊脂玉温润光滑,上面刻着一个十分细小的“言”字,不仔细看绝对看不出来。
可秦昭却对这块玉佩熟悉万分。
——在北齐做质子的那五年,他曾无数次的奢求过这枚玉佩的主人。
栾沉舟也注意到了这枚玉佩,心下猛地一颤,踉踉跄跄跌倒在床榻上,渐渐红了眼眶,眼泪吧嗒吧嗒的直往下掉,“我……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玉佩会在我身上,我真的不知道,你相信我……”
“你不知道,”秦昭咬牙切齿地重复了一遍栾沉舟的话,看向他的眼底燃烧着滔天的怒火,“你竟然敢说你不知道。”
他猛得上前一把掐住栾沉舟的下巴,胸膛剧烈的起伏,呼吸沉重,一字一顿,声音格外凉薄,“栾沉舟,你该不会以为朕是真的爱上了你吧?”
“若不是因为你这张脸和他有几分相似,你觉得就凭你一个亡了国的落魄皇子,你有什么资格成为我南黎的皇后?!”
“陛下!”栾沉舟嘶喊出声,他豁然抬头,用满含泪水的双眸看着秦昭,“你不可以……”
未等栾沉舟将话说完,秦昭万般厌恶地松开了手,转身洞吩咐裴徊光,“明日的封后大典取消,废后栾氏,打入冷宫……”
“不——不可以!”栾沉舟歇斯底里的嘶喊出声,连滚带爬般死死地抱住了秦昭的腿,“你不可以这么对我!”
他这辈子唯一胜过栾初言的地方就是这个皇后之位,他不允许任何一个人阻止他登上后位,哪怕是秦昭也不行。
秦昭眼底的厌色更加明显,他利用栾沉舟不过是为了刺激栾初言,他怎么可能真的爱上一个替身,真是可笑至极!
正准备一脚把栾沉舟踹开,栾沉舟死马当活马医一般大喊一声,“栾初言绝对不会这么轻易就死掉!死的那个人肯定不是他!”
栾沉舟感觉自己的脑子从未有一刻这般清醒过,他忽然想起自己方才踏入大殿的时候,明明看到他那个大哥就站在他面前不远处,那么打晕了他的绝对另有其人。
将这些情况一一说出以后,栾沉舟咬牙,“我怀疑大哥趁乱逃出了皇宫。”
“你最好没有说谎,”秦昭沉着一张脸,“否则,后果不是你能够承担的。”
“我保证,”栾沉舟抬起一张满是悲切和惶恐的湿露露的脸庞,努力将自己最像栾初言的一面展现出来,“大哥肯定是跑了。”
看着这样一张脸,秦昭心中生出了些许的不忍,“朕就最后再信你一次。”
让人将那具烧成了焦炭的尸体抬了过来,栾沉舟没有半分的嫌弃就伸手探查了过去。
他一点一点的将焦尸检查了个底朝天,在秦昭越来越阴沉的脸色中,栾沉舟指着焦尸未曾完全烧完的脚后跟,“他绝对不是我大哥!”
“大哥身为太子,锦衣玉食,即便被关在皇宫里,陛下您也是让人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他,”一边解释着,栾沉舟还顺带拍了一下秦昭的马屁,“大哥身上的皮肤绝对不会这般的粗糙。”
秦昭闻言仔细探查了一番,发现那半截脚后跟上确实全是摩擦形成的死皮,阴暗的脸色骤然间放晴,秦昭唇角勾起了一个略带残忍的微笑,“想跑?朕就好好和你玩一玩。”
“来人,吩咐下去,守住各个城门口,给朕连一个苍蝇都不许放出去!”
“是!”
——
天渐破晓,大地朦胧,宛若笼罩上了一层灰色的薄纱。
西城门内外,穿着打扮各异的百姓汇聚在一起,等待着城门的打开。
季青临此时换了一身粗糙的麻衣,佝偻着脊背跟在影十一和影十七的身后。
他脸上被涂了一层厚厚的腊,遮盖住了斑驳的伤痕,带着一顶花白的假发,满脸沧桑,像是一个命不久矣的老人。
完全看不出之前那云淡风轻的模样。
寅时五刻,西城门开启,季青临三人隐匿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渐渐向门外走去。
遽然,就在即将检查到他们三人的时候,身后一阵马蹄声炸响,三名穿着铠甲的禁军冲过人群来到守门卫面前,高举手中的圣旨。
“陛下有令,从即刻起,封城门,只准进,不准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