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大的雨点拍打着窗扉, 浓厚的黑云几乎遮住了所有的光线,使得整个院子都仿佛笼罩在了黑暗里面。
不大的院子中央,生长着一棵十分诡异的漆黑的树木。
一整棵树木都仿佛是被从地狱里面强行掳到地面上, 不仅树干是黑的, 树叶是黑的,甚至是连它开的花朵也全部都是漆黑之色。
像是浓重的夜,从天空掉落,将所有一切的黑暗都凝聚在一起, 尽数赋予了这颗诡异无比的树。
更令人感到离奇的是,明明下着这么大的雨, 还时不时的有狂风呼啸而过,可这棵树干顶端被点燃的烛火, 却丝毫不受暴风雨的侵袭。
昏黄的灯光在风雨当中摇摇曳曳, 眼看着好像就要被彻底的熄灭,可过了许久许久,那烛火依旧保持着半死不活的样子, 坚强又脆弱。
树干的周围整整齐齐的站了一圈的人,细数下来大概有二三十个,每个人的全身都掩映在了黑色的长袍当中, 几乎不露半点的皮肤在外面。
他们此时紧闭着双眸,微微垂着头,双手交叠。
神圣而又虔诚的,守护着这棵通体漆黑的树。
冰凉的雨丝滴滴答答掉落,砸在满院穿着黑袍的人的头顶。
仿佛是在举行着某种远古而又神秘的仪式,令人头皮发麻。
但在满院的黑暗当中, 正对着那棵古怪大树的房间里却亮着灯。
不同于院子里的凄冷孤寂,房间中是一片热气蒸腾。
整整七七四十九根香烛被点燃, 缭绕的烟雾无风自动。
那烟雾仿佛是有自己的意识,从屋子的四面八方升腾,到最后又齐齐的聚向了床上的人。
朦胧的烟雾构成了水雾般的幕布,使得床上那人的眉眼有些不甚清晰,但单从被子里伸出的骨节分明的手指来看,就知道这定是一个格外通透的人。
只不过他的指节太过于苍白了,苍白到毫无血色不说,就连甲面上正常人该有的白色月牙都消失不见。
如此情形,无一不再诉说着一个事实。
——躺在床上的人,早已病入膏肓。
床的边缘,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人,此时的他们眉头紧皱,目光死死的盯着床上的男子,担忧的神色溢于言表。
眼看着房间里的香烛都快要燃尽,可床上的男子却丝毫没有要醒的意图,站在床边的女人不由得眼眶微红,“巫溪,你说……师父他是不是醒不过来了?”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她身旁的男子顷刻之间发了怒,他怒喝一声,紧紧的攥着她的手臂,通红着眼眸,仿佛是要吃人,“你再敢再说一遍这样的话,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巫月被巫溪这番行为吓得连连后退,“我……就是担心。”
巫溪的肩膀塌了几分,整个人的身体都在颤抖,说话的嗓音沙哑无比,“就算是担心也不能说!”
他自欺欺人般的咬着牙,艰难开口,“师父一定会好起来的!”
“一定!”
他哪怕是踏遍这天下所有的角落,也一定要找到,可以让师父活下去的办法!
巫月双拳紧握,手背上青筋暴露,她眼眶含泪,沙哑着嗓音,“我……我自然也希望师父可以好起来,可是我们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办法,如果供体还不到的话……师父真的坚持不了太久了。”
“闭嘴!”
巫溪呵斥了一声,“收起你的眼泪,师父最见不得的就是你的哭了,你难道还想要让师父拖着病体为你担忧吗?”
“一会师父醒来要是看到你哭成这个样子,指不定心里又要开始自责了。”
“我知道……”巫月不停的用袖口擦着泪水,可不知道为什么,那泪水却偏偏越擦越多,到最后她只能无力的蹲在地上,将头死死地埋进膝盖里面。
几不可闻的抽泣声传来……
巫溪皱了皱眉,原本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可就在这瞬间,点了满屋子的香烛忽然熄灭了。
屋外冰冷的寒意不断的向内涌进,和屋内温暖的空气一相撞,迅速的融化成了淡淡的水汽,整个房间都变得湿润了起来。
巫溪和巫月赶忙去看床上的人。
但此时,原本静静地躺在床上,仿佛睡着了一样的男子,却突然陷入到了极度的痛苦当中。
颈侧浅青色的血管一根一根的爆裂开来,豆大的汗珠顺着苍白的面颊不断的涌出,转瞬之间,整张棉被都好似被汗水给湿透。
“怎么会没有用?”巫月手指紧紧的握在了一起,每一个指节连接着掌心的位置都在刺痛。
“巫书上明明说了……”巫月感觉自己的喉咙处仿佛是被人强硬的塞进去了一块梗塞,发硬的黄连,又苦又涩,那种苦涩的味道从舌尖一直传到了全身,鼻子也忍不住有些发酸,“怎么会没有用呢?!!”
“还有别的办法的,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巫月大吼了一声,疯了一样打开门就冲进了漫天的大雨里。
“师父……”
巫溪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抽离了一样,一寸一寸的发疼,他抬手紧紧的握住男子的手腕,着急不已,“再坚持一下,我求求你……我已经派人去找供体了,很快就可以找到的,我求你……”
他非常的着急,甚至是急得都有些语无伦次,那双饱含担忧神色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床上的人,唯恐对方在他稍微一不留神的时候就会停止了呼吸。
屋外狂风肆虐,雨下的越来越大,那棵通体漆黑色的树干上面的烛火也变得越发的微弱了起来。
忽然,床上的人猛然间一个颤抖,紧接着便发出了一连串痛苦的喘息声和呕吐声。
滚烫的鲜血,不断的从他的口腔,鼻子,耳朵等地方喷涌而出,转瞬之间,床前以及地面上就已经积下了一大滩触目惊心的血迹。
巫溪的脑袋一片空白,他颤抖着双手想要去堵住那些鲜血的涌出,可流出的血迹实在是太多太多了,他无论怎么堵都堵不住。
“怎么办……怎么会这样?”
巫溪满目狰狞地冲到了房间门口,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吼了一句,“供体呢,让你们找的供体呢?!”
“为什么还没有带过来?!”
他此刻仿佛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喉咙里硬生生挤出喑哑的怨怼,“不是说下午就已经找到供体了吗?!为什么还没有带过来?!”
磅礴的雨幕里,一个掩映在厚重黑袍当中的人影抬起了头来,“圣子殿下,刚刚接到消息,还需要半个时辰供体就可以到达。”
“圣女已经去接人……”
那人的一句话还没说完,巫溪的身体便宛如一根利剑一样急速的飞射了出去。
漫天大雨中,只留下他一句颤抖的声音,“看好大祭司,我马上就带供体回来。”
“是……”墨奴应了一声,目光扫过围着一圈的黑袍人,“看好了大祭司的命火,一但命火熄灭,后果你们是知道的。”
说完这话,他也不等其他人回答,便直接脱下自己身上的黑袍,转身走到了房间里面去。
此时的男子已经不再像刚才那般汹涌的往外呕血,但现场的情况却还是有些残不忍睹。
墨奴面无表情的扫视过那一大滩猩红的血色,扭头从一旁的水盆里面取出了一根洁白的手巾,用清水打湿了以后开始细细的擦拭着男子脸上的血渍。
虽然这样的事情他已经做过了无数遍,可他心里面却依旧没有办法接受。
这么好的大祭司,怎么就……
微微叹了一声,墨奴又换了一块手帕擦拭。
擦着擦着,那双纤长的睫羽忽然微微颤了颤,紧随其后,墨奴就对上了一双幽深漆黑的眼眸。
墨奴愣了一下,转瞬间变为了狂喜,“大祭司,你醒了?!”
季青临轻轻点头,声音弱的几乎快要听不见,“嗯。”
看着季青临唇瓣那短暂的笑容,墨奴只觉得自己胸口处隐隐发疼。
“这些床褥需要换个新的,”墨奴抬手指了指旁边不远处的一个小塌,“我先把您抱到那上面去?”
“嗯。”季青临再次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
血液呛进气管里的滋味挺不舒服的,喉咙处也在阵阵肿痛,季青临几乎无法开口说话。
在墨奴开始打扫床榻的时候,季青临微微闭上眼,将8888给喊了出来,“怎么回事?”
“宿主……”平日里无比活泼的8888此时神情颓靡,整只统好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一样,“还不是因为上个世界,我们动用了不属于那个世界的力量,被强制弹出了嘛……”
“任务失败,自然是要有惩罚的。”
季青临对此接受良好,毕竟他在做出那样一个选择的时候,就已经考虑到了所有的后果,“所以惩罚是什么?”
8888缩着脑袋,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这个世界的任务会比较危险,宿主除了要完成任务以外,还要努力的活下来。”
“如果不小心在任务世界死了的话,就……就……”
8888“就”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最后还是季青临听不下去,主动帮他完善了后半部分的内容,“如果在任务世界当中死了,恐怕我本人也会彻底的消亡,对吧?”
8888垂着脑袋,声音闷闷的,“惩罚世界都是一些变异了的世界,世界框架危在旦夕,有且仅有一次重启的机会。”
“而且最要命的是,时空管理局根本没有办法捕捉到这些世界的剧情,所以……”
从8888带着哭腔的嗓音当中,季青临已然了解了为什么任务失败自己也会随之一并消亡。
毕竟他失败了,这整个世界的所有生灵都会消散,这么大的孽障,除了身死,再没有其他足够的惩罚。
“好,”季青临点点头,“我知道了。”
没有剧情,他现在唯一能够了解世界的,就只有原主的记忆了。
原主名字叫巫屿,是一个土生土长的苗疆人。
苗人是一个从远古流传下来的种族,他们世世代代的生活在这个寨子里面,从不与外面的人交流。
苗疆人从一出生开始就拥有着学习巫术的能力,只不过能力因人而异,有的人学习能力强,有的人学习能力弱。
巫术是苗疆人赖以生存的根本,它不止可以治病驱邪,有的时候甚至还能够帮助苗疆人度过一次又一次大型的自然灾害。
所有苗疆人当中年纪最长,巫术能力最高的那一个,就会被任命为大祭司。
年轻一辈的苗疆人则会选出一男一女两个天赋高强之人,成为圣子和圣女,等到上一辈的大祭司去世以后,两个人就会进行一次比赛。
获胜的那个会继任新一任的大祭司。
原主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表现出了惊人的巫蛊天赋,不到十岁的年纪,就已经把苗疆自古以来流传下来的所有的巫术全部都学会了。
他自小被上一任大祭司带在身边教育,因为他的能力太过于强大,上一任的大祭司直接放弃了从女孩子当中选拔一个圣女。
原主成为了苗疆千百年来,唯一一个没有和圣女一同学习的圣子。
苗疆地处中原的西南方向,这里多是生长着参天古木的山林。
在这一大片山林和中原的分界线上,布满着浓郁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瘴气,如若没有提前服下解毒丹,只要进入到这瘴气当中不消半个时辰的时间,就会毒发身亡。
这一大片的瘴气林就仿佛是苗疆和中原的天然隔离带,即便中原地区已经被大楚的皇室统一,他们也派了无数次的人马想要穿过瘴气林进入苗疆的地界,但终究都是以失败而告终。
拥有着这样的一个天然屏障,苗疆几乎是与世隔绝。
如果这片瘴气一直都存在的话,或许苗疆可以一直在大楚虎视眈眈的目光之下,苟且生存。
然而,有的时候就是这样的世事无常。
五年前,苗寨突然发生了一场史无前例的特大地震,地震不仅震塌了寨子里面所有的房屋,将大量的寨民掩埋其中,甚至直接震断了那一片世世代代保护着苗疆的瘴气林。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大楚境内就有着一个传说,相传只要穿过这一片瘴气林,用苗疆人的血入药,就可以获得长生不老。
那时大楚皇帝已然五十岁的高龄,身体的各项机能都开始衰败,他为了寻找到长生不老的方法,派了大量的人马守在瘴气林的边缘,试图进去寻找苗疆人。
那一次的地震恰好将瘴气给震散,五万大楚的兵马翻过山林,穿过寨门,见人就抓。
只要有人稍稍有所反抗,就会被他们毫不留情的残忍杀害。
虽然苗疆人自小都学习巫术,几乎每一个人都会一些防身的本领,但整个苗寨所有的人加起来也不过一千,而大楚的兵马足足有五万之多……
他们根本不可能是这些人的对手!
最终,是已然年迈的大祭司和刚刚成年的原主站了出来。
他们用自己引以为傲的巫术,以燃烧生命为代价,把被地震震散的瘴气又汇聚到一起,将大楚的五万兵马全部都给引了进去。
至此,虽然苗寨的危机得到了解除,但原本的大祭司也耗尽了自己的最后一点寿命。
而原主因为天赋高强,虽然不至于像原本的大祭司一样身死,可却也是病入膏肓。
而且他的这个病根本没有办法用一般的药物治疗,所有的巫术都不起作用,除了堪堪能够让原主苟延残喘,完全没有办法彻底解决。
在原主的记忆当中,像今天这样吐血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几乎每一次都能要了原主的命。
若不是因为苗寨所有的寨民们用巫力点燃了原主的命灯,恐怕原主的身体根本撑不过这五年。
可即便所有的人都拼尽了全力,原主也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了。
命灯由一开始明亮的焰火变为了现在豆大的火苗,而且还有持续减小的迹象。
命灯熄灭的刹那,也就是原主生身的瞬间。
从原主的记忆当中回过神来,季青临忍不住发声一声感慨,“果然不愧是惩罚世界。”
不是一般的艰难……
这个世界的巫力和季青临之前做任务所遇到的灵力,魔力,甚至是内力都不尽相同,而且和他曾经学习过的医术也完全不一样。
虽然这个世界的他的身体也是一个人的形象,但他刚才替自己把脉的时候,却发现他根本没有脉搏。
或许也不能称之为脉搏。
毕竟他也有心跳,有肌肉,有血管。
但中医就是在这里完全行不通。
整个身体内部的血管仿佛是一张密密麻麻交错的大网,虽然纵横遍布,杂乱有章,但却不像之前所有世界的人身体内的血管一样由上到下,逐渐分出枝芽。
而是由无数跟首尾不相连的血管交织在一起。
诡异无比。
8888此时已经完全没有心思去看他的小人书了,“宿主,好难呀……”
“而且我刚才还发现了另外一件极其恐怖的事情……”8888说话说到一半,又停了下来。
季青临没有什么好奇的神色,只是淡淡的问了句,“什么?”
8888圆圆的脸上露出一抹苦笑,“我彻底的失去和时空管理局的联系了。”
“也就意味着宿主所有的积分都没有办法兑换,这个世界,咱们只能靠自己了。”
“这样啊……”季青临突然笑了笑,“挺好的。”
8888都快急哭了,“宿主,事情都这样紧急了,你怎么还笑啊?”
季青临眨了眨眼睛,里面的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为什么要慌张?”
“这么多世界走过来,我何曾用过积分呢?”
他依靠的从来都只有他自己。
用积分兑换的那些东西,用过就扔,从不会在他的脑子里面停留。
只不过是一堆没有用的垃圾而已,又何必在乎?
只有他在每一个世界积累下来的学到的东西,才真正的属于他。
“好吧……”8888缩了缩身体,“我们一定要加油哦,宿主,我以后不看小人书了,你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事情,一定要和我说。”
季青临颇为无奈地按了按眉心,“好。”
“大祭司,”整理好了床铺,墨奴看到季青临躺在小榻上面紧闭着双眼,他的一颗心不由得又跟着颤了颤,咬紧了牙关,墨奴小心翼翼的抬手在季青临的眼睛上方挥了挥,说话的声音低到都几乎快要听不见,“您还醒着吗?”
忽的,季青临睁开了眼,“嗯。”
墨奴下意识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还好还好,大祭司还活着。
“我……”墨奴试探性的问了句,“我把您抱回床上去吧?”
虽然季青临非常的不习惯这样被人抱来抱去,可现在他的这个身体就脆弱的像是一个瓷娃娃一样,恐怕只要稍微一用力,就会一命呜呼了。
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季青临点点头,终于开口,“麻烦了。”
他说话的嗓音很是沙哑,仿佛是一个行走在沙漠当中已经有三天没有喝过一滴水的人一样,干涩无比。
墨奴连连摇头,“能够照顾大祭司是我的荣幸。”
只是稍稍挪动了一个位置,他自己甚至都没有任何的走动,季青临却依然感觉喉咙处涌出来了一股血腥气息。
这破身体……
下意识的发出一声叹息,墨奴立马又慌张了起来,“大祭司,你是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喝口水?”
季青临抿了一下干涩无比的唇瓣,低低应了一声,“温水就好。”
“好的好的,”看到季青临竟然主动提出要喝水,墨奴激动得差点左脚绊右脚,把自己摔倒在地上,“我马上就去。”
一出门,墨奴就无比兴奋的冲着院子里面的人喊了一声,“大祭司愿意主动喝水了!”
真的太难了,自从大祭司救了整个苗寨,遭受了巫力反噬以来,每一次的进食喝水都无比的艰难,基本上都是被他们硬灌下去。
如今竟然愿意主动喝水。
那是不是就意味着……
大祭司的身体开始好转了呢?
“你说的是真的?!”
忽然,一个风尘仆仆而来的人紧紧地抓住了墨奴的衣襟,声音中夹杂着无尽的焦急。
墨奴被吓了一大跳,但等到看清楚来人的时候,瞬间变得比对方还要急迫了起来,“我说的都是真的,大祭司已经醒了!”
巫溪闻言飞奔而入,不管不顾地把他手里提着的被五花大绑的人扔在地上,就直接冲着季青临而去。
“师父,我终于找到可以为你治病的供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