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的微风当中还夹杂着丝丝缕缕的热浪, 打在人的脸上带来一股麻酥酥的痒。
“三叔,走快点,走快点……”翻过年已经十岁的覃大丫, 浑身上下已经完全没有了季青临刚刚穿越过来时的那种胆怯。
原本枯黄, 毛躁,分叉的头发,也变得浓黑又柔顺,覃二娘给她扎了两个小髻, 一左一右各带着一朵靓丽的娟花。
她一边喊着,一边蹦蹦跳跳地往前走。
鹅黄色的罗裙衬得她声量苗条, 鹅蛋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几乎已经完全没有办法让人将此时的她和曾经那个怯生生的躲在人后面的黄毛丫头联系到一起。
乡下的姑娘基本上是没有人会穿罗裙的, 不仅是因为它层层叠叠的裙摆不方便做活, 且容易弄脏,最主要的是它贵!
做一件罗裙的布料,基本上都能够做三套简洁的衣裳了, 没有哪个乡下人家会为了姑娘大费周章。
然而,年后一次季青临带着覃大丫前来县里的书肆卖话本的时候,覃大丫在看到在书肆里面看话本的一个闺阁小姐身上的罗裙的瞬间就彻底的移不开眼了。
但她也知道, 这种漂亮的裙子不是她能够穿得起的,所以她只是羡慕那个小姐,却并没有开口向家里人讨要。
却不曾想,季青临下一次书院放假回家之时,竟然给她带了一条比当时她看到的那个闺阁小姐身上穿的还要漂亮的罗裙。
覃老太气的又是将季青临一顿臭骂,直言他就是个小败家子。
但骂归骂, 覃老太却没有收走覃大丫的罗裙,由着她穿着四处显摆去了。
覃大丫到现在还记得她第一次穿着那身罗裙出现在村子里的时候, 收获到的所有小姑娘的羡慕的目光。
自此以后,覃大丫就有了一条又一条漂亮的罗裙,甚至是连覃大嫂和覃二娘也多了几件好看的裙子。
如此,又将覃老太给气了个半死,差点那巴掌都快要招呼到季青临的背上去了,可等到季青临拿出带给她的款式新颖的衣裳以后,覃老太又讪讪地收回了手。
甚至还直接带着覃大丫一块满村子乱逛,到处去炫耀。
一来二去,覃大丫也知道,她奶就是个嘴硬心软的,是绝对不会真的对她和三叔动手,于是覃大丫的胆子就越发的大了起来。
她知道季青临一旦在秋闱当中考中了举人,那卖话本子的这个生意就做不下去了,家里也就会断了经济来源,她想要赚取花不完的银子的愿望也就不会再实现。
思来想去,覃大丫最终还是选择了向她的三叔求助,想要看看有没有其他赚钱的法子。
于是便有了季青临出发去府城之前,最后带着覃大丫和覃二娘来镇上的这一遭。
跟着人牙子来到地方,覃大丫的眼睛都亮了,“三叔,这地方你真的买下来给我管?”
眼前是一座二层的小酒楼,酒楼后面还有一个小院子,院子虽然不甚大,但稍微挤一挤,还是能够住上四五个人的。
覃大丫完全不敢想,她的三叔竟然要把这个地方买下来送给她。
这个镇子不大,人也少,住在周边的也都是庄稼户,一年到头也攒不了几个铜板。
而这个酒楼里面卖的又是一些比较高档的吃食,味道好不好暂且不提,只是那高昂的价格就已经阻挡住了绝大部分人的步伐。
所以这个酒楼开了没多久,就因为经营不善而倒闭了。
房子空置在这里将近两年,酒楼原本的掌柜的将价格降了又降,可却始终没办法脱手。
毕竟谁都知道这东西拿到手里就是个烫手的山芋,赚不了银子不说,还要倒贴进去,谁也不是大傻子。
而现在,被掌柜的怀疑是“大傻子”的季青临却要把这里给买下来。
因为这里原本就是开酒楼的,所以桌椅板凳,厨房用具一应俱全,只稍微打扫一下,都不用做太大的装修改变就可以直接营业了。
倒也还算是方便。
微微垂下眼眸,薄唇微勾的季青临眼底划过一抹清浅的笑,“三叔既然已经答应你要支持你做生意,便不会食言。”
虽然之前在季青临的教导下,覃大丫做了几次吃食,而且还得到了全家人的一致好评,但真的要拿到这么大的酒楼里面来卖,覃大丫还是稍稍的有些忐忑,“万一亏了……”
季青临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温声道,“做生意自然还是有盈有亏,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呢?”
“况且就算是亏了,也有三叔给你兜底,不用担心。”
脑袋里面回想了一下这大半年的时间所听过的武则天,花木兰,吕雉……的故事,覃大丫攥了攥小拳头,“好!”
那么多的女子都可以成就一番大事,她就不信,她只是做个买卖而已,还能做不来。
人伢子带着他们转了一圈,一边仔细地打量着季青临等人,一边努力的推销着,“怎么样?这屋子是真不错,里面的东西大部分都是新的,你只要买回去稍微拾掇一下就可以开张,而且价格也公道……”
听着人牙子絮絮叨叨的说完,季青临的神情没有丝毫的变化,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人牙子瞬间有些忐忑,掌柜的把这房子挂在他这里都快两年了,可却一直都无人问津,好不容易来了一个买家,要是还卖不出去,他可就真的一点赚头都没有了。
思前想后,人牙子咬了咬牙,满脸心痛的开口道,“这样吧,我看你是实诚想买,也就不和你说那些虚的,一口价,一百两!”
季青临只笑笑不说话。
原主覃钧曾经为了科考去过府城,也去过上京,所以季青临对于物价,心里面是一清二楚的,他们这个镇子离县城都还有相当长的一段路,一百两银子绝对是高价了。
那人牙子看到季青临这番表现,也知道忽悠不了人,最终只能忍痛,“九……九十两,不能再少了。”
季青临薄唇微挑,“八十五两,不卖就算了。”
人牙子:……
酒楼原本的掌柜的给他定的最低的价格是八十两银子,合着他辛苦两年,最终就只能落得五两?
可这两年也就只有这么一个买家有意愿想要买这酒楼,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
人牙子几乎是泪眼朦胧,心痛的厉害,“八十就八十。”
为了防止季青临反悔,人牙子立马就要拿着地契去衙门备案。
几人从衙门里出来的时候,日头正好也大了些,季青临便带着两人到不远处的小摊子上吃了碗馄饨。
覃大丫一直在跟着季青临认字,而且还学习了现代的加减法,背会了乘法口诀,所以地契上面的字她也都认得清楚。
一个字一个字的将上面写的内容挨个念了一遍,覃大丫笑得嘴巴都快要咧到了太阳穴,“这个酒楼真的是我的了!”
覃二娘揉了揉她的脑袋,脸上也带着明媚的笑,“是你的都是你的,以后赚的银子也都是你的。”
无论覃大丫表现的有多么的早熟,但她终究也还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虽然之前卖话本子的时候季青临已经锻炼了她的胆量,但卖话本子和开酒楼还是没有办法比拟的。
所以季青临便拉了覃二娘一起,有着她的照顾,覃大丫也不会轻易的被人给骗了去。
回去的时候又割了几斤肉,一大家子围在一起好好吃了顿饭。
接下来的几天季青临都没有出门,而是一直在屋子里面提笔写菜谱,足足写了厚厚的一大本。
除了需要炒的拌的菜以外,季青临甚至还把火锅的制作原理,以及制冰的材料全部都写了上去。
这么多的菜谱,就算季青临三年五载的不回来,也足够酒楼时不时的推出一个新鲜菜式了。
覃老头覃老太年纪大了,继续去地里面干活,也实在是累人的紧,所以季青临直接将家里的地都给租了出去,然后借口覃小宝已经五岁到了启蒙的年纪,忽悠着老两口一块到了镇子上去。
老两口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到了镇子上,一开始还有些不太习惯,但等到酒楼开张忙活起来后,也就没那个时间去思考习不习惯了。
从上河村前往府城,有相当长的一段路,中间还要坐十几天的船,季青临身体不好,全家人都不放心让他一个人走,所以最后覃大郎暂时放下了手里的木工活,选择陪季青临一块去赶考。
离开那天,覃家大大小小的人全部都来送季青临,覃老太拉着他的手怎么都不愿意放开,“你身子不好,看书不要看太晚,日常的补药要记得吃,有什么需要的就让大郎去给你买……”
儿行千里母担忧,这还是三郎第一次离家这么远,更何况三郎身子又一向不好,让覃老太完全没办法不担心。
覃老太絮絮叨叨的一句话翻来覆去的说,但季青临没有丝毫的不耐,他一直静静的站在那,认真的听着覃老太的叮嘱,还时不时的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大丫,”季青临捏了捏她的脸蛋,“你是一个大姑娘了,三叔不在的这段日子,你替三叔照顾好爷爷奶奶,弟弟妹妹们,好不好?”
整个家里面,覃大丫最依赖的并不是自己的亲爹亲娘,而是季青临这个三叔。
小姑娘委屈的流着泪,抱着季青临的腰都不愿意撒手,“三叔,你一定要早点回来,我会想你的。”
季青临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温柔的应了一声,“好,三叔答应你,回来的时候给你带府城的漂亮的小裙子好不好?”
覃大丫打着哭嗝,“好,三叔放心去赶考,我会照顾好家里面的。”
大妞,二妞也很喜欢这个小舅舅,得知他要离开,一时之间直接哭的不能自已,“小舅舅……呜呜呜,不走。”
覃老头拽着覃小宝,眼眶微微有些湿润,“走吧走吧,快走吧,早去早回啊。”
——
“三郎……”覃大郎敲了敲屋门,端着一托盘的吃食走了进来,“饿了吧?”
“吃点东西再继续看书。”
“好,”季青临轻轻应了一声,放下手中的书卷,走到了桌子前,“大哥吃了没?没吃的话一起。”
覃大郎嘿嘿的笑了两声,“还没呢。”
说完这话,他就直接坐在了季青临面前的凳子上,一边给季青临夹菜,一边说着今天在甲板上发生的事情,“我今儿个看到好些个人都因为晕船吐了,原本还担心你身子不好遭受不住。”
季青临知道自己身子弱,所以在出门之前做了万全的准备,他提前在药店里面买了许多的药材,做成了种种药丸装在了背包里。
防止晕船的,治疗风寒的,甚至是连治疗海鲜过敏的都有。
毕竟要走这么久的水路,饭菜里面就少不得会出现海鲜。
季青临吃饭的动作没有停,应了一声后又说道,“咱们带的晕船丸应当还有很多,大哥可以拿出去给大家分一分。”
都是前往府城考试的学子,若是因为晕船太过于难受而错过考试,就需要再等三年,到时候这前往府城的一趟花费就会彻底的打水漂,没有哪个家庭经得住这般造。
不过是顺水推舟的事情,也花不了几个银子。
覃大郎点头应下,“好,我一会吃过饭就去。”
他家三郎心地可真好,而且吃个饭也是这样斯斯文文的,完全不像他是在恶狗刨食。
这样好的三郎,肯定可以一次中举!
覃大郎将晕船的药丸发下去以后很多人的症状都好了起来,没过多久便有人接二连三的上门拜访,想要表达谢意。
季青临有些不胜其烦,但好在覃大郎都以自己弟弟要温书为借口而将这些人都给推了出去。
只不过他们送来的大部分的东西都留下了。
晚上,覃大郎乐呵呵的整理着这些东西,“终究还是好人多啊……”
季青临对此不置可否。
如此平安无事的三日过去,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大声的喧哗,甚至还夹杂着几声充满哀伤的哭泣。
季青临正准备起身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覃大郎就火急火燎的推开门冲了进来,“三郎,三郎,你不是会些医术吗?快随我前去瞧瞧吧!”
顺手拿起自己带来的药包,一边跟着覃大郎往外走,季青临一边询问道,“这是怎么了?”
覃大郎忧心忡忡的开口道,“好像是因为晕船太严重了,船上的船医说可能救不活了,我就想着三郎你也会些医术,看看能不能救上一救。”
“你没有给他晕船的药丸吗?”季青临疑惑的皱了皱眉头,他自己做出来的晕船的药丸效果如何,他自己心里面清楚,只要服用了,是绝对不可能会严重到危及生命的地步。
覃大郎也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当时给大伙都分了的,只不过他吃没吃我就不知道了。”
季青临点头应了声表示了解。
他估计那人是因为觉得这药丸来历不明,不太相信,所以才没有吃。
还未完全走近,一个中年妇女的痛苦哀嚎声就宛如惊雷一般响彻在众人的耳边,“我的少爷呀,都是老奴不好!”
“您要是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老奴也就不活了……”
她看起来满脸的痛苦哀伤,趴在床边上嚎的不能自已,可若仔细去看,就会发现这份悲伤丝毫没有到达眼底。
而且她只是在干嚎,没有半点的眼泪流下来。
季青临拨开人群走了过去,“麻烦让一让,鄙人会点医术,说不定能帮上一二。”
那妇人旁边一个泪眼朦胧的小厮听到这话,立马用大力撞开了围观的人群,“快快快,快请进,求求你一定要救救我家少爷……”
这间客房的布置要比季青临所居住的那间奢华的多,一看就是不差钱的人才能住得起的。
躺在床上的青年和季青临一般大的年纪,但此时他的脸色苍白的像白纸一样,而且浑身都冒着虚汗,身上的衣衫连带着床上的被褥全部都被汗水给打湿了。
青年时不时的还会身体抽搐一下,且接连不断地从嘴里呕出大量的酸水。
季青临匆匆扫了一眼,就判断出这青年是因为晕船大量呕吐,因为缺水而引发了低血溶性休克,以及电解质的平衡紊乱。
如果不及时治疗的话,真的会危及生命。
季青临迅速的做出了反应,瞬间就拿出几乎有半截手臂长的银针,要扎到青年的脑袋上去,但就在他要动手的时候,刚才还趴在床边上哀嚎痛哭的中年妇人却突然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
“你这是要做什么?!”
那中年妇人横眉冷对,好像季青临要害人一样,“这么长的针那我们少爷的头上,万一少爷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你的一条小命赔得起吗?!”
季青临侧身看向这个胡搅蛮缠的中年妇人,眼神微微有些冷,“你再继续阻止我施针,你家少爷现在就活不了了。”
“况且我在上船的第一天就给所有人都发了防止晕船的药丸,你为什么没有给你家少爷吃?”
话音落下的瞬间,原本还算安静的人群突然变得哄吵了起来。
“是哎,这位兄台没说我还没发现,咱们这船上除了这位少爷,其他人应该都是吃了这位兄台送来的晕船药,到现在为止,可没有任何一个人晕船呢。”
“我刚上船的时候还有些头晕眼花,吃完那药都不到半个时辰立马就好了。”
“就是就是,本来我都晕的起不来床了,吃完药没一会儿就可以活蹦乱跳了。”
“这药是真的起作用。”
……
一个人这样说,可能还会有些让人不可置信,但当所有人都发出同一种声音的时候,便不由得有人开始怀疑这位中年妇人的所作所为,另有深意了,“她该不会是故意不给她家少爷吃药,想要害他没办法参加科举吧?”
中年妇人仿佛是被刺激到了,一下子不管不顾的疯狂大喊了起来,“你们少在那里胡说八道!”
“一个都不知道哪里来的药,怎么能够乱吃?吃坏了身子,谁赔得起啊?!”
人群当中有一名男子冷笑了一声,“可你家少爷已经快要死了,船医都说了没救了,只有这位兄台愿意一试,你还却偏偏要阻拦。”
“你敢说你对你们家少爷没有别的心思?!”
中年妇人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疯狂的摆着手,否认,“你可不能乱说话,哪能这么冤枉人?”
那男子又哂笑道,“那你让这位公子治治看呗,反正不治你家少爷也要没命了,治了说不定还能好。”
现在他们的这船正走在这趟旅程的正中央,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也根本没有办法停靠。
躺在床上的这名男子要么接受季青临的治疗,要么就只能等死。
中年妇人神情还有些犹豫,不停啜泣着的那名小厮却猛地将她拉到了一旁去,恶狠狠的推了她一把,“你不救少爷,我要救!”
“我绝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少爷死在我面前!”
他原本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贱命,是少爷心善收留了他,不仅给了他饭吃,还把他留在身边贴身伺候,教他读书写字。
现在少爷成了这个样子,明显的奶嬷嬷有私心,想要害死少爷。
他绝对不能任由他们这样下去!
那小厮扑在床边,一边紧张万分地看着躺在床上毫无生气的青年,一边不停地哀求季青临,“这位公子,我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家少爷,只要你能救救他,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黑黝黝的眸光之中染上了些许的深沉,季青临下针很稳,“放心,有我在,你家少爷会没事的。”
“多谢这位公子。”那小厮紧紧地靠在床前,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中年妇人,丝毫不让她前进半步。
中年妇人长相粗大,身上有着一把子力气,但终究也抵不过一个成年男子的竭尽全力。
所以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季青临手里的银针,一根又一根的落在床上的青年的身上,几乎将其扎成了一个刺猬。
随着时间的流逝,那青年身体上的抽搐缓缓的停了下来,也不再往外继续吐水,就连急促的呼吸都变得平和了许多。
围观的人群骤然间松了一口气。
都是前往府城考试的学子,自小就学习君子六艺,大多也都没有什么要暗害他人以防自己被刷下去的想法。
“覃公子真是好生厉害,不仅念书念的好,医术也是这般超绝!”
对于这些夸赞他的话,季青临只是勾唇浅笑,探了探床上青年的脉搏,确定他没有什么大碍后,便将银针又给收了回来。
“你……”季青临看向松懈了一口气的小厮,“你给你家少爷重新换套被褥,再换身衣裳吧。”
那小斯激动的感激涕零,“谢谢覃公子,谢谢覃公子,只是不知道我家少爷何时能醒过来?”
“马上。”
季青临话音落下的瞬间,刚才还半死不活的青年就已经睁开了眼,只不过此时的他还非常的虚弱,脸上也是依旧苍白一片。
那小斯迅速的凑到跟前,将刚才发生的一切讲给了青年听,并且着重诉说了一下中年妇人的反应。
“嬷嬷?”青年神情微愣,似乎完全想象不出自己的奶嬷嬷竟然会这样对他。
看到青年已然清醒,那中年妇人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几乎是神魂不附,满脸的灰败之色。
季青临留了一小瓶药丸给青年,随即便转身离开,“我瞧着公子尚有要事要处理,便先不打扰了。”
那名青年也知道自己目前这个糟糕的情况,实在是有些不太好见人,便微微颔首,“麻烦覃公子。”
——
已而夕阳散漫,悠悠的江水上映衬着点点红芒,几缕秋风拂过,夹杂着阵阵桂花香。
刚才还身形狼狈的青年,此时已然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头发梳的一丝不苟,除了脸色还略微有些苍白以外,几乎和不久之前濒死的模样判若两人了。
“覃公子,”青年轻笑了两声,“刚才尚未来得及谢过覃公子,不知如今覃公子可否方便?”
季青临打开屋门侧过身子,邀请二人进来,“请。”
青年倒也是不客气,自顾自的吩咐自己的小厮将带来的酒水摆在桌子上,“若不是覃公子相救,恐怕苏某现在已经命丧黄泉了。”
“苏公子谬赞了,”季青临坐下来将空的茶杯添满,“不过是尽了点绵薄之力而已。”
“覃公子也不必如此客气,你救了我的命,合该我敬你一杯,我名苏湛,覃公子若是不嫌弃,唤我一声子固就行。”
季青临抬手摁下苏湛手里的杯子,“你大病初愈,不宜饮酒。”
“我字衍之。”
“衍之……”苏湛轻轻的喊了一声,“三思而行,蛟龙得水,好字!”
季青临神情淡然,“夫子起的。”
“巧了不是!”苏湛哈哈一笑,“我的字也是教我启蒙的夫子起的。”
“哦?”季青临来了兴致,两人一问一答之间倒也是多了几分萍水相逢的友谊。
季青临还知道了苏湛是隔壁青阳县的县案首,也是此次乡试解元的热门选手。
按理来说,覃钧的记忆当中应该不会没有苏湛这个人的存在才是,可季青临又仔细的翻了翻,可却发现无论是覃钧的记忆也好,还是从8888那里获取的剧情也罢,都从未出现过苏湛这个人。
忽的,季青临又有些了然。
在原本的剧情里,覃钧一上船就因为身体不舒服而缩在房间里面,几乎都没有出去过,甚至后半程都是直接躺在床上度过的,所以对于这船上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
而因为他身体的原因,覃大郎便也一直近身陪着他,没有时间去外面的甲板上吹风。
所以他们没有遇到因为晕船而导致吐了太多的水,从而身体休克的苏湛。
船上的船医还是今天那个给苏湛诊治的人,他的医术不精,没有办法治好苏湛。
所以……
剧情当中很大可能苏湛是死在了这个船上,根本没有坚持到到达府城。
所以乡试中第的学子中也就没有了苏湛这个人。
或许是因为季青临救了苏湛的一条命,所以他对于季青临非常的信赖,明明两个人只是简单的聊个天,他却将自己的家底给透了个遍。
“衍之兄……”苏湛心情不好,即便季青临再三阻止,可他却还是接连灌了两大杯的酒。
不知道是他原本酒量就不好,还是因为身体不舒服,总之整个人是醉的糊里糊涂。
“你不知道……我的奶嬷嬷竟然早早的就被那个人给收买了,她明明是看着我长大的,她明明知道我为了出人头地,为了科举中第,究竟付出了多少!”
“可她却为了那么一点银子,想要我的命!”
在苏湛断断续续的讲述之中,季青临弄清楚了缘由。
原来,苏湛的家世不是一般的好,二十多年前,他的父亲是上京赫赫有名的定北侯,苏父文能安邦治天下,武能马上定乾坤,他率领苏家军守在漠北,让大楚的王朝安定了几十年。
可也正是因为苏父参与了太多场的战争,身体早早的就垮了,在苏湛还在苏母的肚子里的时候,就因为一系列的病痛离世了。
而苏母也因为在孕期多愁善感,导致身体虚弱无比,生下苏湛没多久后,也一并离开了人世。
刚出生的小婴儿能不能活都是一个未知数,怎么可能指望他来继承定北侯府?
于是,皇上下旨让苏父的亲弟弟苏鸿暂代定北侯的位置,等到苏湛成年再把定北侯府还给他。
原本的苏鸿或许是没有这个野心的,但随着他在这个位置上坐了近二十年,享受了一切属于定北侯的荣华富贵,他就再也不愿意把定北侯府还给苏湛了。
苏湛幼年时期就被送回了安阳县,远离上京多年,而苏父曾经的那些手下,也几乎都已经成为了苏鸿的人。
且大楚安定已久,别说战乱了,就连土匪都少之又少。
苏湛不可能再去参军挣军功,所以若是想要重新拿回定北侯府,他只剩下了科举这一条路走。
可苏鸿却还是不愿意放过他,为了让苏湛死的合理又不引人怀疑,苏鸿买通了苏湛的奶嬷嬷,让她提前换掉了苏站的晕船药,甚至还给他的饭菜当中加了一些相克的东西。
如此一来,就算苏湛死在了船上,传医也只会检查出来他是因为晕船导致的大量脱水。
一切都只能怪苏湛命不好,偏偏要晕船,和上京的定北侯府没有任何的关系。
如此,定北侯府就会彻底的属于苏家二房,苏家大房一辈也会永远被人遗忘。
“你说……他明明是我的二叔,”苏湛的眼眶红的厉害,“怎么就能这么心狠?”
季青临微微叹了一声,“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而且,既然他们都已经狠心到要要了你的命了,你又何必为了这群人难过呢?”
“你在这里醉成这样,岂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
苏湛的眼神茫然的紧,“可是我已经没有亲人了。”
他说话的时候声音轻轻的,虚无缥缈,仿佛只要轻风一吹就会彻底的消散了一样,“我爹娘都死了,祖父祖母也已经完全站在二叔那一边。”
“甚至是连将我从小奶到大的奶嬷嬷,也想要用银子来换我的一条命……”
苏湛的眼眶红的厉害,里面充斥着令人骇然的悲痛和绝望,“没有人在乎我了。”
季青临并不擅长安慰人,只是轻轻抬手拍了拍他的肩,“你还有长岭呢。”
长岭立马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做保证,“少爷放心,从你把我捡回家的那一刻,长岭就发誓一辈子要陪伴着少爷了。”
苏湛晃晃悠悠,他伸出右手的食指微微晃了晃,“不止长岭,还有衍之……”
他大睁着眼睛,猝不及防的起身,脸都快贴到了季青临的面门上,“衍之,我们是朋友了,对不对?”
“你不会害我的,对不对?”
季青临瞬间黑脸,他抓着苏湛的肩膀把他给摁了回去,“你喝醉了,回去好好睡一觉吧。”
苏湛晕晕乎乎的,瞬间感觉有些委屈,“衍之,你是不是也嫌弃我?”
“我们不是朋友吗?你怎么能嫌弃我呢?”
季青临暂时不想和一个醉鬼说话,很是无奈的用眼神示意一旁的长岭,“你家少爷喝醉了,送他回去休息吧。”
长岭满头的黑线,他怎么不知道他家少爷原来是如此的话痨?
他走过来架起苏湛的胳膊,“少爷,天太晚了,咱们回去吧,不要打扰覃公子了。”
苏湛红着眼眸,走路一摇一摆,“我不!我不要回去!”
“我要和衍之喝酒,我们还没喝够呢!”
季青临的眼眸当中染上了墨黑和深沉,在长岭扶着苏湛刚刚踏出屋门的刹那,他就用力的将房间的门给关上了,“慢走,不送。”
——
因为这一番彻夜畅谈,苏湛单方面的宣布季青临是他的知己,一天到晚有事儿没事儿的就往季青临的房间里面跑。
“衍之……你在做什么呀?”
“衍之兄?这书你都看了这么多遍了,怎么还看?”
“衍之?你为什么不说话?”
“你是不是嫌我烦了?”
季青临忍无可忍,抓起手里的书用力的扔了过去,“苏子固!”
“你能不能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