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旬,傅向隅终于回到了学校。
两天前他刚和方一珂订完婚,婚期就定在次年年末十一月,他二十岁生日那天。
婚期是温怀出面和方一珂的长辈定下来的,双方父母都希望这场婚事能越早办完越好。
命定之番、天作之合。说出去多漂亮,两人举办订婚宴那天,新闻媒体以最夸张的词汇描绘着傅方二人的相配。
傅向隅今天没有开车,是研究所的人送他到校门口的。
经过一个垃圾桶的时候,他忽然停下脚步,接着取下那枚带在中指上的订婚戒指,然后“很不小心”地将它遗失在了垃圾箱里。
这枚戒指是他离开研究院的代价。
只有研究院里的那些疯子,才在乎他能不能和方一珂完成最终标记。
傅向隅知道他爸其实是不在乎的,再过三年左右统帅的位置就要重新进行选举,方家是好几代的名门望族,尤其是那位现已八十岁高龄的前任统帅。
当年在任期间,这位方统帅功绩斐然,直至今日仍有不少官商政客是他的拥趸。
傅霁只关心他能不能听话地跟方一珂做一对表面夫妻,就像他和温怀一样。
再者,方一珂温顺漂亮,又能缓解他的病痛,傅霁一开始或许的确没有要害他的意思,甚至全然是在为他着想的。
只是可惜傅向隅不愿意。
微风卷挟过一股甜丝丝的香气,傅向隅忽然若有所感地抬起头,他看到校园中的一条小道两旁种满了梧桐树,放眼望去就是一大片淡紫色的树冠花海。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于是不由自主地蹲下身,捡起了其中一朵。
*
周末聚餐。
小禾打开一听冰啤,然后朝秋池这边递了过来,后者则很自然地说了声“谢谢”。
“本来想带你们出去弄那个露天烧烤的,但这几天实在太热了,感觉还不如就在店里面聚聚。”
说话的男人看上去约莫四十来岁,方形脸,人有些发福,看着就很和善。
秋池已经在这家便利店工作快两年了,刚工作快半年的时候,原来的店长忽然辞职不干了,于是他就这样顺理成章地升了职。
最初他出去找工作的时候四处碰壁,好在小禾得知他在找工作后,挺高兴地说自己在的这家便利店也正在招聘店员,问他要不要来试试看。
他们是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几个人三班倒,店长平时就更累一些,除了值班的八个小时以外,偶尔有人请假或者工作量大的时候,随时都有可能被叫过来帮忙,不过与之相应的底薪和绩效也要比普通店员更多一些。
一开始因为他个人档案上的犯罪记录,老板不太同意让他进来,好在有小禾为他做担保,秋池才争取到了面试的机会。
这老板倒不是个多严肃的人,招人主要看眼缘,因为秋池当时给他的第一印象还不错,所以面试时他甚至主动询问秋池,关于他履历上的犯罪记录是否存在误会。
通过面试后秋池顺利入职,然后就一直在这家便利店待到了现在。
这老板其实并不止这一家店,这边人流量不大,附近的小区住户有不少都是行动不便的老头老太太,这家便利店每个月扣除成本后,基本上没怎么盈利。
之所以还在坚持营业,是因为老板的父母都在这小区里住,怎么劝都不肯搬。再加上小区楼上楼下的都是小时候帮忙照顾过他的老邻居,这店要是转让出去让别人开,以后老人家要是买些米面牛奶的,人家也未必肯免费爬楼给送到家门口。
“那当然还是店里舒服点啦,”有个二十来岁的女孩说,“上次团建你非要拉我们去湖边钓鱼,说是感受一下野趣,结果好险没给我们咬成猪头。”
“话是这么说,”老板反唇相讥道,“但最后那烤鱼你也没少吃吧?”
女孩成功被噎了一下。
于是老板笑了笑,忽然又看向秋池:“我先和咱们小秋店长喝一杯,自从小秋接管咱家便利店之后,店里啥糟心事都不用我操心了。”
“得亏我当时听了小禾的话,把你给招进来了,第一次看见的时候,还以为就是个年轻小孩儿,”说着他看向其他两人,“之前还担心他吃不了苦呢,没想到让我捡到宝了,能干倒是其次,主要是人家心细着呢,不管做什么事都一丝不苟的,从来也不马虎。”
秋池被他夸得都有点不好意思了,举起自己的杯子跟他碰了碰,小声说:“您抬举。”
“你们看,又来了,”老板玩笑道,“咱们小秋什么都好,就是人太腼腆,讲话又太客气。”
小禾一直在看着他笑。
忙着拆外卖袋的女孩袁俏则往他手里塞了一把烤串,接着又往小禾手里也塞了一把,就是没给老板拿。
于是老板朝她瞪起眼:“我呢?我成空气了?”
“您不养胎呢嘛?”袁俏瞥一眼他那一坐下就露肚脐眼的大肚子,“垃圾食品对咱们宝宝不好,就不给您分了哈!”
老板抓起纸巾砸她,恶狠狠地笑:“迟早开除你,死袁俏。”
店里就袁俏一个女孩,也就属她最年轻,平时骂老板也骂的最恨。据说是老板的表侄女,小时候看着长大的,去年和家里人闹翻,离家出走跑这儿吃苦来了。
秋池还挺喜欢跟他们待在一块的,热闹,至少比自己一个人待在家里要好。
便利店靠收银台那儿的液晶电视上正播放着今日的新闻,袁俏一边啃肉串,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看。
“这个叫傅向隅的是统帅他儿子吗?父子俩看着有点不太像啊。”老板说。
袁俏:“可能像他妈吧,不是说儿子都像妈吗?”
“真是个大帅哥啊。”她继续感慨道,“我妈给我介绍的那些相亲对象要是有这成色的十分之一,我都不至于和她吵。”
新闻上放的视频是一场挺隆重的表彰大会,场上被表彰的军士并不少,不过这媒体的镜头可能长了偏心眼,整场下来,就光怼在傅向隅脸上拍了,短短一分多钟的视频,有几十秒都是他的镜头。
“这么年轻就升少将了啊?”
袁俏立刻如数家珍道:“他这两年立了不少军功呢,这次是有个外交官访外时被困,那小国政局挺不稳定的,乱得很,就是傅少将带队过去顺利营救的。”
“其实他这升的已经算慢了,和平年代,平时也不拿大炮轰来轰去的,再加上他父亲是统帅,多少是要避嫌的,肯定得压着升。”
老板一瞅她那小模样,就知道她又追上“星”了,小女孩隔一阵就换一个追,他每次连姓都没来得及认全,她就又换了“偶像”。
小禾也有些好奇:“我记得统帅就这么一个独子吧,怎么舍得往军营里放?”
“谁知道。”
“而且现役军人不是不能参政吗?以后他爸要是退了,谁来接他的位置?”
袁俏笑他:“不是小禾,你以为现在还是世袭制吗?”
说完她顿了顿,又道:“大帅哥什么都好,就是英年早婚。不过因为在军队里不太方便,我记得他那定好的婚期都往后延了好几次了吧?”
老板接口说:“毕竟还年轻吧,我记得他今年好像才二十岁?”
秋池在心里默默地想,二十一岁。
“二十一了!”袁俏反驳。
小禾也说:“不过他那个订婚对象不是说是他的命定之番吗?当时铺天盖地的都是新闻,我记得挺早之前上过新闻的那对命定之番,听说孩子都生一窝了,他俩这进度挺慢啊。”
“他们上层人应该贵精不贵多吧?生一窝养的过来吗?”
只是茶余饭后的闲话,聊过几句后,几人很快又把话题扯到了其他八卦上。
因为察觉到秋池今天的兴致好像不高,一直都没怎么接话,于是老板故意打趣他说:“小秋,你之前不是在首都工作吗?有在路上偶遇过傅统帅吗?”
“怎么可能啊,”袁俏先他一步开口道,“统帅是我们普通人想偶遇就偶遇的吗?”
“我看小秋个人履历上显示上份工作是在都兰学院,新闻上不是说那个统帅独子就在都兰上学吗?说不定我们小秋还就真见过电视上这些名人呢。”
听见这个,袁俏的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真的假的啊?”
被三个人一起盯着,秋池只能硬着头皮撒谎道:“我在都兰做的是底层工作,也没怎么去注意过那些学生。”
“那真的好可惜啊。”袁俏说。
“说起都兰学院,”小禾笑着说,“之前我高考的时候也填报了这个。”
“你少装逼。”
“真的,几十个志愿,我们老师非得让我们全部填满,我那破分能上个三本就不错了,根本就填不满,最后硬是拉了一堆凑数的,反正都随便凑数了,我干脆就把排名靠前那几个名牌大学全填了,好歹以后和人说起来,我也是报过都兰的人,至少勇气可嘉!”
几个人都笑了。
“不过本科也好啊,”老板说,“你没去念吗?”
“念了一年,觉得没什么意思,干脆出来打工算了。”
几人多少知道一点他家里的事。小禾父亲是在四十来岁的时候得遗传罕见病去世的,爷爷也差不多这年纪走的。
母亲改嫁后,家里就剩个奶奶,好在老人家身体还算不错,平时就种种小菜,和村里老姐妹们聊聊天、打点小牌,并不叫小禾操心。
这事再说下去多少有些沉重,于是袁俏缓和气氛道:“打工也挺好的啊,至少经济自由了,不用天天待在家里被我妈骂。”
“那确实是,我一回家我奶也可能唠叨了。”
老板忽然又看向秋池:“对了小秋,你今年多大了来着?”
“二十九了。”
“有在处朋友吗?”
秋池有些愣神:“没……”
“那正好,大哥这儿给你介绍个对象,保证配得上你。”
袁俏反应最快,脱口就问:“谁啊?我认识吗?”
老板神神秘秘地说:“不是咱家的。反正还挺漂亮的一个女孩,也是Beta,估计跟小秋同岁,在咱这县城开了家果切店,听说最近还要开连锁了,真是挺有能力的一个姑娘。”
“什么时候你俩约见面,我给你放个假,带薪假,够仗义吧!”
秋池忙拒绝道:“还是不了吧,人家条件这么好……”
“你也不差啊,”老板说,“人也不缺钱,就想找个好好过日子的。”
袁俏刚想也说点什么,突然注意到小禾脸上的笑忽然没有了,不过很快他又笑着说:“老板你偏心吧?我今年也二十八了,在你店里都干五六年了,也没见你给我介绍一个对象。”
以她敏锐的直觉,那笑容绝对有些刻意。
“我可没偏心,人姑娘指名道姓地要小秋,我就是个帮忙传话的。”
任钰禾闻言悄悄看了眼秋池,没说话。
“说好了啊,”老板接着说,“过阵子找个时间让你们小秋店长休个假,和人家姑娘好好见见面,说不定再过不久咱们也能喝上喜酒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