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在的, 顾白本来也不能确定这是不是息壤, 但转念一想他摇卦的时候想到的两件事多少都能跟息壤搭边, 那这肯定就是息壤了。
玄龟说窥天机不好,所以他回过神之后就干脆的收回了手。
顾白本身对未来有好奇, 但并不觉得有什么必须知道的必要。
毕竟从白泽能够得到天启,知道未来将会要面临的灾祸并想办法加以规避的情况来看,未来并不是完全确定的。
所以亲眼目睹未来, 尤其是糟糕的未来,对于窥视到真相的人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只不过徒增压力而已,毕竟时时刻刻都想着要如何挣脱那个糟糕的未来重新确定自己的人生走向。
这么说来白泽真是非常厉害了, 虽然看起来软绵绵的,但内心肯定是相当强大。
顾白想了想, 觉得白泽这种忘性大的性格也挺好的。
不是真正要毁天灭地的大事他转头就忘, 那些乱七八糟的小事情, 似乎也的确是忘记比较妙一点。
顾白觉得自己并不算是个心性坚韧的人,虽然他认准了一件事情就会埋头苦干, 但如果知道了这件事在未来并不会成功甚至会给他带来灾难, 顾白自己也不确定这事儿他还能不能坚持下去。
他肯定是不如白泽的。
所以顾白收手很干脆,并没有多看一眼的打算。
顾白摸了摸自己并没有感到饥饿的肚子, 转头对司逸明说道:“我去把看到的东西画下来吧。”
司逸明想了想, 觉得有图的确是要更加好找一点。
于是他点了点头, 把刚准备发出去的文字信息删了,收好了手机。
“画完快点下来。”司逸明说道,“等会儿有好吃的。”
能让司先生着重强调的, 肯定是顾白平时没吃过的稀奇玩意儿。
顾白站起身,趿拉着拖鞋“哒哒哒”的上了二楼。
他姑且是用简单的线条和颜色表达了一下刚刚看到的画面。
顾白想着等会儿的好吃的,十来分钟就把刚刚的画面构建了出来。
——感谢多年锻炼出来的抓点和速写技巧。
一团丰茂的各类海藻与杂乱的礁石之中,有一条除了颜色有些违和之外看起来就如同旁边的海带一样正常,连晃动的幅度都完全一样的海带。
顾白放下了笔,拿着画板下了楼。
朱鸟拎着杯子凑过来看了一眼,咋舌:“这要是不好好找估计还真看不出来。”
白虎也过来看了看:“怎么这么小一块。”
苍龙喝得有点大舌头了,也跟着朱鸟凑了过来,看也不看的把刚准备塞给朱鸟的酒杯往旁边顾白手里一塞,眯着眼瞅了瞅画:“倒是机灵。”
息壤这种能自己成长生生不息的土壤是相当特殊的,就跟五十年以上的老山参就会跑了一样,息壤这种把自己变得跟旁边的东西一样的拟态也属于正常范围之内。
求生欲谁都有的,哪怕只是棵普通的野草都有,更别说本身就特殊还曾经拦截过大洪水的息壤了。
顾白正拿着画板琢磨着还有没有什么需要改的地方,结果刚下楼就被塞了一杯子透明的酒液。
司逸明之前给他挥散了身边的酒气,这会儿他一点特殊的气味都闻不到,就当手里的是杯水,喝了一口。
入口香醇,透着一股悠远而沁凉的花草的香气。
美酒入喉像是绸缎般丝滑,并不像普通的酒液那样辛辣,相反带着些甜软的滋味。
顾白终于嗅到了那酒的气味,不像一开始那样浓烈熏人,反而是浅淡而弥久的好闻的香气。
顾白喝了一口,看到了繁花满地。
他觉得味道不错,又喝了一口,眼前又有了无数黛色绵延的远山。
顾白新奇的看着眼前的画面,又喝了一口,然后眼前一黑,连人带画板往后倒去,直接撞在了白虎身上。
白虎手里还拿着杯酒,一看顾白倒过来,顿时把手里的酒杯一扔,把人给接住了。
朱鸟也是一愣,忙不迭的配合着接住了滑落的画板。
白虎一下子方了:“怎怎怎么回事?!”
朱鸟看了一眼掉在地上的两个酒杯,又看了一眼喝高了之后迷迷糊糊的苍龙,察觉到司逸明站起来之后登时麻溜的甩了锅。
“苍龙干的!”朱鸟义正辞严的指责道,“他把酒杯给了顾白!”
司逸明看了一眼喝高了的苍龙,也是相当清楚他的这群同僚喝高了之后心里是完全没点数的。
其中尤以苍龙酒量最差,还爱喝。
司先生给苍龙记了一笔,起身过去把顾白抱起来,转头进了卧室。
白虎挺关心顾白的,跟在司逸明后边探头探脑,扫到顾白卧室床头上挂着的那张夕阳中的貔貅图的时候,喉头一哽,感觉自己被迎头盖了一脸的狗粮。
白虎看着司逸明动作相当熟练的扒掉了顾白的外套留下里衣塞进被子,挠了挠头,看着司逸明这副伺候人的样子感觉还挺新奇。
司逸明走出来,看了白虎一眼:“看什么?”
“你还真是挺喜欢顾白的啊。”白虎说道。
司逸明反手关上了门,表情奇怪的看了一眼白虎,满脸都写着“你这不是废话么”。
白虎摸了摸鼻子,看了看司逸明,又看了看坐在一起浑身都透着一股别人无法插足的气场玄龟和灵蛇,心里有那么一丢丢的羡慕。
倒不是羡慕谈恋爱这事儿,而是羡慕他们能有人陪着。
这么多年孤孤单单的,有人陪着多好啊。
白虎带着那么一丢丢的羡慕感慨了一番,又回了酒桌,倒了酒跟另外两个单身神兽凑到了一起。
他们分配阵图任务分得很快,分完就把那张地图收了起来,然后趁着大年夜,大大方方的敞开了大门,给闻着酒香凑过来的妖怪们都分了些酒。
顺便问他们要了些好东西。
九州山海苑有貔貅坐镇,这里边住得久一点的妖怪都不差钱。
这些妖怪们虽然在人类的世界里数次改头换面完全适应了人类社会,但骨子里还是放浪不羁的妖怪。
今朝有酒今朝醉,哪怕是要拿大宝贝来换呢。
这么好的酒,错过了就太可惜了。
朱鸟拿她的酒赚了个盆满钵满,转头就上交给了同僚们,分一分回头补阵的时候多退少补。
顾白喝了区区三口酒,一觉从年三十睡到了初四早上,醒过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
他掀开被子,慢吞吞的爬起来,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晃。
顾白坐在床上愣了许久,停滞的思维艰难的运作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发生了什么。
苍龙给他的不是水是酒。
酒还挺好喝的。
结果三口就倒了。
顾白:……
顾白:嗯……
从来没有喝过酒的顾白终于对自己的酒量有了一个清楚的认知。
他摸到了床边衣帽架上挂着的毛衣,把毛衣拽了下来,慢腾腾的钻了进去。
窗外的晨光逐渐明亮,倒是个清朗的天气。
年初一是这个天气真是难得,虽然他没有什么亲戚要走,但那些需要走亲戚的人应该会舒服上很多吧,顾白想着,因为头晕而有点低落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
顾白拿出手机来,想看看时间,却发现手机没电了。
他把手机插上电,走到窗口拉开了窗户,准备趁着这个晴朗的天气给家里通通风。
他窗户一拉开,往下一看,就看到楼下小区的主干道上零零散散的趴了不少人。
顾白一惊,探出头去瞅了一眼,发现花坛里也倒了不少个。
以他的眼力,还能清楚的看到远处的人工湖里飘着几具浮尸。
顾白:……
顾白:???
他把探出窗外的脑袋收了回来,慌慌张张一脚轻一脚重的转头冲出了房门,脚步还因为头晕有点不稳。
“司先生,司……”顾白的话头戛然而止。
客厅里也到处都是横尸,白虎躺在了沙发上,而苍龙在沙发底下,看起来是被白虎一脚踹下去的。
朱鸟直接躺在了电视机柜前的地板上,电视上还播着个娱乐频道。
灵蛇夫人变回了原型,小小的一条,盘在玄龟脑袋上,也闭着眼睡了过去。
司先生坐在单人沙发上,也睡着了,但还是坐得端端正正的。
唯一一个还清醒的,就是正在慢吞吞继续吃东西的玄龟,还有玄龟脚边上又从巨型怪兽变成了成年萨摩耶大小的年兽。
年兽虽然变小了,但是那个福字还依旧糊在它脑袋上,甚至一点脏污都没粘上。
它像是普通宠物犬一样,正扒拉着玄龟的腿,嗷呜嗷呜叫,脑袋上的福字被它吹得一飘一飘的。
玄龟自己一口年兽一口这么投喂着,还不嫌麻烦的替它把脸上的福字小心的掀起来,免得沾上油渍。
听到顾白出来的动静,玄龟抬起头来,笑了笑:“醒啦?要不要来吃点东西?”
顾白愣了愣,先是应了一声说他要先洗漱,然后才反应过来,指了指屋里横七竖八躺着的神兽们。
“他们怎么啦?”顾白问,“还有楼下那些……”
“喝了几天酒,醉过去了。”玄龟好脾气的又投喂了扒拉着他腿的年兽一大块肉,“先去洗漱吧,吃点东西。”
顾白觉得有点不对,但他点了点头,去洗漱了一圈出来,重新坐在了餐桌前边。
屋里倒是没有一点异味,桌上也始终干干净净的,这会儿放着两道肉菜一碗青菜和一碗闻起来一股诱人香气的面。
“昨天獬豸过来说了一下,说是过两天纪录片的摄制组会过来取材。”玄龟温和的说着,声音低低的,大约是不想打扰到那几个醉死过去的同僚。
他们加班了这么久,难得有一次酩酊大醉的机会,自然是别打扰的要好。
“獬豸说你保持常态就好,翟良俊会回来陪你,他也会在,摄制组的那些人类都还不错,不会因为最近的消息就多嘴。”
顾白吃了口面,终于反应过来哪里不对了:“昨天来的说的?今天几号了?”
玄龟算了算日子:“初四了。”
顾白愣了好一会儿,刚想起身去拿正在充电的手机给他爸发个新年快乐,就听玄龟说道:“饕餮的话,貔貅已经替你祝过年了,跟你的那张画一起发过去的。”
顾白:“……”
不,我觉得爸爸应该不会觉得高兴。
顾白虽然是这么想着的,但还是坐下先把面吃完了,这才在玄龟越发慈祥的注视下,去把手机拿出来,给他爸发了篇小作文过去。
把最近的事情和想对他爸说的话,都巨细无遗的讲了一遍。
玄龟看着顾白发完消息之后高高兴兴的样子,越发的想要个崽了。
——你说这么好的事儿,白泽当初怎么就不找他们呢?
就算一直加班,他和灵蛇肯定也比顾朗要好啊!
玄龟感觉有点意难平。
“家里有客房的,把大家搬去客房里休息吧?”顾白看了一眼客厅里的尸体们。
玄龟点了点头,帮着顾白把同僚们都塞进了客房里。
而顾白把司逸明塞进了主卧。
等到他们回客厅里的时候,年兽已经蹦到了桌上,正在舔盘。
它舔盘的时候也小心翼翼的把脸上的福字掀了起来,怕沾到油,吃完之后又要仔仔细细的清理掉脸上的油渍,再小心翼翼的放下。
顾白愣了愣,走到年兽旁边,问它:“你喜欢这个福字?”
年兽转头看他,因为缩小的缘故,整张脸都被福字遮住了,但它还是相当高兴的“嗷”了一声。
以前可没人类给他贴这种带着祝福的纸片。
他们都放炮赶它呢。
不过他吃人,这正常。
年兽想着,看着眼前红彤彤的盖住了他视线的纸片,更加小心起来。
顾白看着马尾巴一晃一晃的年兽,没说话。
神酒醉人,但也不是整个九州山海苑都喝了。
大年初七一早,物业的妖怪们就倾巢出动,把醉倒在路边上花坛里楼梯间电梯口和池塘里的住户们挨个塞回了家,并以迅雷之势把整个小区打扫得干干净净。
灯笼摘了,红彤彤的中国结也取了,一切都回归了原本的样子。
顾白一早从二楼画完画下来准备找点零嘴,就看到已经缩小到手臂长度的年兽。
它正紧张兮兮的趴在那张福字上。
年兽看起来挺想抱着这张纸的,但是又担心把纸弄皱,最终只好趴在上边,就像是趴在自己宝藏上的巨龙。
顾白觉得他这样子有点可怜,但还是硬着心肠没有管它,转头去了厨房。
随着时间的流逝,年兽变得比那张纸还小了。
它着急的在纸上转着圈圈,又怕吵醒去了休息的神兽们,不敢吭声。
顾白看了一眼时间,马上就到午夜了。
他终于叹了口气,抬步走过去,把年兽连带着那张纸一起拎了起来。
年兽只剩下了巴掌大小,它可怜兮兮的看着顾白,视线还在顾白手上那张福字上转来转去。
顾白将福字放在桌上,又把年兽放在福字上,犹豫许久,终于还是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揉了揉年兽的龙脑袋。
“这个我帮你收着,你明年再来,我再给你写一个。”顾白说道。
年兽一顿,两眼瞪得溜圆。
顾白想到之前司先生说让他有时间画画年兽的话,顿了顿,又板起了脸来。
“但是不许再吃人了。”顾白努力的学着司先生的样子凶巴巴的说道,“如果你再吃人,我就把这福字烧了!”
年兽的身影渐渐变淡,它着急的叫了几声,似乎想要扑上来。
顾白看着变得透明的年兽,表情凶巴巴声音却小小的:“我尽量做到让看到我画的人类觉得你不用再吃人。”
剩下的就得年兽自己来了。
毕竟这么多天性吃人的妖怪都改了食谱了,年兽没道理不能改。
年兽看了顾白好一会儿,终于慢慢地、慢慢地坐了下来。
顾白看着马上要随着年初七午夜到来而消失的年兽,说道:“说好了?”
“嗷~”
年兽消失了。
顾白看着桌上剩下的福字,觉得他大概知道在纪录片的摄制组来取材的时候,他应该画点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