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芦很大, 坐在上边也不会因为葫芦的形状硌屁股。
坐在上边基本上是感觉不到弧度的, 甚至还感觉屁股底下软软的, 就像是懒人沙发。
顾白在这一片完全没有障碍物的空间里横冲直撞,身体力行的证明了一番无证驾驶的危险性之后, 手上的司南终于慢吞吞的开始有了点旋转的动静。
袖珍的小勺柄开始旋转了,意味着该到达目的地了。
这是来之前白泽给他调整过的。
在司南开始剧烈的滴溜溜的转成了一个小风扇的时候,顾白把手里巴掌大的司南收了起来, 仰头看看依旧看不见尽头的上方苍穹,犹豫了一下,从手绳里摸出了好几块深紫色的玉石, 挨个捏爆了。
浅淡的紫色光点轰然炸开,细细密密的覆盖在顾白周身, 然后逐渐暗淡了下去。
顾白抬起手, 随着一连串的碰撞的声响, 遮住了自己头顶,趴在玉葫芦上, 深吸口气, 咬牙撞了上去。
跟司先生所说的,要头铁撞破一个厚而坚硬的屏障才能到达上一层的说法不太一样。
捏爆了好几个防御符篆的顾白感觉自己只是轻轻的撞破了一层类似水幕的东西, 冲击力是有的, 但并没有被撞疼。
顾白愣了愣, 刚准备坐起身来,就感觉葫芦像是被谁从屁股后边踢了一脚,连人带葫芦不受控制的转了无数个圈, 然后“哗啦”一声,破开了水面,重重的砸在地上。
大半个葫芦砸进了地里,看起来沉重极了,顾白手腕上的腕表作为唯一一样不是法宝的东西也被震坏了。
这可比过山车什么的刺激多了,顾白从葫芦上爬起来,坐在上边晃着发晕的脑袋,周身还带着点水汽,但却并没有沾上湿意。
他缓了好一会儿,才从天旋地转中回过神来,发觉眼前是一片荒芜而广阔的荒野。
一望无际的是黑沉沉的坚硬的土地,天光是亮的,但抬头看应当是苍穹的地方,上边并非是人类眼中的蔚蓝色,而是翻滚着的是无数漆黑狰狞的东西。
看起来有点眼熟。
顾白呆怔的看了好半晌,脑子还因为刚刚的旋转而有些回不过神来,等到他终于反应过来那是什么的时候,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头顶上被这片天地所隔绝的,是比之天外天之下的神州大地浓稠上不知多少倍的邪气魍魉。
它们被死死的拦在了这片苍穹之上,看起来浓稠黏腻,几乎凝聚成了实际意义上的液体。
虽然之前已经听司先生说过神州大阵会把整个大地上的人类所产生的邪气给扔到天外天上来,但顾白没想到会是这么个情况。
简直就是邪气魍魉垃圾场,堆了万万年了,这要是随便扔个什么东西进去,估计是清清爽爽进去然后发着疯出来吧。
或者干脆就直接死在里边了。
顾白是见过被邪气影响过的妖怪的,他们发起疯来基本上六亲不认,有的时候还会干脆利落的选择自毁。
而非常不幸,上面那片看起来像是邪气魍魉游泳池的地方,同样是他要克服的问题之一。
顾白看着那些翻滚着沸腾着的漆黑,打了个哆嗦,收回了视线,开始打量起周围来。
身后是一片湖,湖水清澈透亮,能清楚的看到下边那一片蔚蓝,而湖水的尽头,是跟刚刚他来的那层天外天一模一样的巨大云瀑——跟下边那洁白纯粹得能够作为云层的情况不太一样,这一层的云瀑带着几丝灰黑的阴霾。
大约是沾染了上边那一层的邪气的缘故。
这里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仙人居所,反而一片死寂,连一丝风都没有。
就连云瀑那里传来的轰鸣声,也透着一股怏怏的沉闷。
顾白抖了抖身上沉重的饰品法宝,叮铃哐啷的在玉葫芦上坐直了,驱使着这个能飞的葫芦艰难的拔出了被它砸开的坚韧地面,重新摸出了司南,开始找路。
玉葫芦速度不慢,而天外天没有昼夜,腕表砸坏了之后顾白也不太清楚到底飞了多久。
他终于在这一片平坦的焦黑土地的前方,看到了些许起伏的痕迹。
顾白飞近了,发觉那些堆在地面上的起伏,看起来像是建筑的残骸。
那些残骸静谧的伫立在那里,没有一丁点的活气,也没有什么仙家福地的模样,反而从各种各样的缝隙里投出了不少灰黑的雾气。
看起来像是残留在这里的邪气。
顾白小心的离远了一些,看着这一片黑沉沉的大地,觉得仙人恐怕是真的死绝了。
没死绝估计也都疯了吧,顾白不太确定邪气的影响力。
他顺着司南指的方向飞,在司南的小勺柄又开始转成了小风车的时候,看到了远方隐隐约约的人影。
人影还不少,一身白的围成一个小小的圈,在这一片焦黑的土地上格外的明显。
顾白微微一怔,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小心翼翼的凑了过去。
他落在地上,叮铃哐啷的爬下了玉葫芦,从手绳里拿了好几个符篆出来噼里啪啦的捏爆拍在身上,又怂唧唧的拿了几件攻击型法器出来,感觉自己一个念头就能化身炮台对敌方进行毁灭式轰炸之后,才深吸口气,拖着玉葫芦一步一个脚印的靠近了那一圈人。
然后隔着老远的喊了一声:“您好!”
开阔的大地上连回音都没有,而前边的人也没有什么动静。
顾白凭借他超乎寻常的眼力仔细看了半晌,始终看不清楚具体的情况。
那些人周身似乎被什么东西遮挡住了,远看能窥见身影,凝神去看的时候却什么都看不清楚。
但看着这一圈的架势,他们大约不是在镇压什么东西,就是在守护什么东西。
顾白瞅着那几道人影,比较倾向于后者。
顾白站在原地,人家不理他,他也不太好意思靠近——好吧他承认,主要是因为怂。
毕竟这么大一块安静得只能听见云瀑轰鸣,连风都刮不起来的地方突然出现几个凑在一起的白衣人,怎么想都觉得十分的诡异。
万一人家抬起头来没有脸呢。
顾白头皮一紧,被自己的想象吓了一大跳。
他沉默了半晌,看着眼前那一圈人影,还是觉得自己应该先去把自己该干的事情干完。
他以跟下来的时候截然不同的利落动作火速爬上了玉葫芦,仿佛屁股后面真的有鬼在追一样,拍拍屁股火速开溜了。
但过了没多久,刚刚火急火燎开溜的顾白又慢腾腾的转了回来。
他还是很在意。
顾白仔细想了想,除了人家抬起头来没有脸这个可能之外,还有一个可能就是,这一圈五个人,已经死了。
这片荒芜的大地没有一丝活的气息,不管是通向下方的水还是这片漆黑的大地,一点点生机都没有。
同样的,也没有丝毫的灵气。
没有生灵,所以没有生机,连风都不从这里过,静谧得过头。
顾白对死亡这个词汇倒是相当的镇定,他还是人类的那段时间住在筒子楼里,看多了丧事了。
这世间万物总会有一天到达生命的终点,死亡这种东西,并没有什么好畏惧的。
顾白动作轻巧的落了地,从葫芦上滑了下来,然后拽着葫芦嘴,一步一哼唧的缓慢的往前靠,身上那些花花绿绿乱七八糟的法宝挂着,相互撞击着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
顾白哼哼唧唧的内容,实际上是在小心翼翼的打招呼。
什么您好打扰了不好意思之类的,走一步就小声叨叨上一句,充满了诚挚的歉意。
毕竟他似乎打扰到了别人的安眠。
顾白不敢把葫芦缩小了揣着,心想着要是有个万一就火速上葫芦跑路。
他拽着葫芦嘴,拖着比他人高了约莫半米的玉葫芦,哼哧哼哧的往前走,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的往前试探,玉葫芦拖在背后,生生把脚底下的土地给犁出了一条土坑道。
顾白慢慢的靠近了那几个人。
在贴近的时候,周围似乎有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随着那一声清凌凌的脆响,距离顾白不过五米左右的那五个人身体轰然炸开,伴随着强烈的气浪扑面而来,几乎要将弱小可怜又无助的顾白掀飞出去!
顾白一连被吹得倒退了一大截,最终靠着玉葫芦抬手挡住了脸,接着就听到身上挂着的法宝接连碎裂的声音,“嘭嘭嘭”的在抵挡气浪的时候炸得粉碎。
等到气浪渐歇,顾白终于得以放下了手,看到了这个被炸出来的大坑。
而他身上挂着的那些叮铃作响的法宝,已经被炸掉了三分之二。
顾白沉默了好一会儿,摸了摸自己跳得飞快的小心脏,然后认命的抬手清理身上已经炸废掉的法宝,顺势看了一圈周围的情况。
刨除掉周围被气浪掀起来的波及范围不算,光是爆炸的效果,就造成了这里这个半径约莫百来米的大坑。
这个巨大的坑洞中间,有一个被护得相当完好的一小圈平台。
顾白低头看了看落在他脚边上的一截散发着莹白光芒的……疑似桡骨的构造,又抬头瞅了瞅在这样惊人的爆炸中依旧被护得完好如初的小平台,定睛看去,便清楚的看到了平台中间正安静生长着的一株小小的树木幼苗。
青叶,紫茎,黑华。
细嫩的、小小一截,都没婴儿手臂粗壮。
顾白愣了好一会儿,抬手摸了摸自己脖子上贴肉戴着的紫色木雕小貔貅,又回忆起自己曾经一不留神画给老榆树的那张画,惊愕的“啊”了一声。
一股涤荡的生机以那住幼苗为中心,迅速的蔓延开来。
无风的静谧大地突然刮起了沁凉的风,带着轻微的香气和像极了歌谣的风声。
那是顾白所熟悉的,春风唤醒大地时哼唱的歌谣。
顾白瞪圆了眼看着那个平台上的小幼苗。
那是……建木的幼苗?
白泽说的大事难不成是这个!
顾白想到这里,抬脚就准备去瞅瞅确认一下,结果头顶那被拦在第三重天外天的之外的邪气魍魉就像是察觉到了下方的变化,疯了一样的开始“嘭嘭”的撞击起阻拦它们的壁垒来。
顾白不确定无形的邪气是怎么撞出这么大动静的,不过他大概能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
他低头瞅了瞅脚边上那一截桡骨,想到刚刚围着那个小平台那块地方一副守护姿态的五道人影,大约猜到了一些。
这五个仙人,大概是最后活下来守着这块死地最后生机的仙人吧。
可惜最终还是陨落了。
为了护住这棵小幼苗,死前还以自身的死亡之躯遮挡住了建木的生机,唯恐在他们陨落之后,上方虎视眈眈的邪气不顾一切的降下来,把这片最终的生机也吞噬掉。
他们守着建木的幼苗,大概是想要最后尝试着重新连接天与地——也许是想离开这里,又或者是把天地重新连接起来。
顾白不太确定,但看看仙人居所如今这破败可怜的模样,觉得仙人们守着建木幼苗是希望能够逃离这里的可能性比较高一点。
顾白怔愣了好一会儿,发觉头上那些发了疯一样想要往下撞的邪气短时间内并没有撞破屏障的可能之后,看了一眼那边的建木幼苗,松开了拽着玉葫芦嘴的手,低头把仙人骨捡了起来。
不管怎么说……
顾白拿着仙人骨环顾四周,去把那些被埋在土里的仙人骨都扒拉了出来,然后小心翼翼的在建木旁边放好,给它们盖上了衣服。
不管怎么说,最后这些仙人守了这么多年,死无全尸未免也太惨了一点。
而且仔细想想,让人家尸身炸了,让建木重见天日这个好像是他的锅。
顾白小心的把仙人骨上的泥土都弄掉,心里内疚得不行。
仙人的尸身和建木幼苗应该怎么处理这一点,顾白觉得大概得等他补完天回去一趟先问问司先生了。
“前辈们先……呃,晒晒太阳。”顾白充满歉意的对着被他摆好的五具骷髅拜了拜,郑重道,“我先去补天。”
天外天有九重,白泽说补天的地方大约在第五层以上。
具体是哪里出了女娲本尊之外谁都不知道,白泽表示撑死了也就能给个天外天来去的路线了。
玉简上的路线看起来还挺曲折的,按照白泽所说的,就是当年天漏了之后天河冲击下来,砸在下边的几层天外天的壁垒上留下来的一些薄弱处。
后来虽然还是多多少少被自然修复了,但最终还是留下了一些小毛病。
也就是司先生之前为什么说要头铁撞过去。
不过似乎是因为他个人情况比较特殊的缘故,并没有撞到脑袋,就好像只是穿过了一层水幕一样,轻而易举的就上来了。
不过仔细想想,他当初还是个光屁股小傻子的时候就从天上下来了,那个时候他好像也没出什么毛病。
顾白看着手里滴溜溜打转的司南,又扔了个龟甲和铜钱琢磨了一下,核对了一番已经完全不能用作参考的玉简,抬头看向乌漆墨黑的上空。
跟第二层上碰不着天下摸不到地的情况不太一样,第三层的天就明晃晃的摆在那里,是一层非常明显且坚韧的结界,将那些让人看了就忍不住心生动摇的邪气死死的挡在了外边。
顾白坐在玉葫芦上,看着距离他越来越近的黑色,忍不住低头整理了一下身上挂着的东西。
虽然……虽然已经到了这里了,也肩负重任没办法后退,甚至在这里他可能是能够随意进出的,但该害怕的地方还是怕得不行。
顾白看着越发接近的黑暗,竟然隐约的可以看到那些无序的漆黑产生了一些奇怪的形态——看起来像是人和野兽。
它们仿佛察觉到了有生灵靠近,原本就因为强烈的生机而变得躁动不安的邪气便面目狰狞的扑过来,然后撞在了看不见的墙壁上,骤然溃散成了一团浓稠的黑雾。
顾白被吓得停在了半空。
他是真的没见过这阵仗。
顾白小心的往上挪了挪,努力的瞪着眼瞅着那些前赴后继扑过来的黑雾,看久了之后感觉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顾白抱着玉葫芦,一边心里哆嗦着一边慢腾腾的往上挪。
他重新翻出了一大堆符篆和法宝,揣手里,然后终于触碰到了顶上的壁障。
顾白犹豫了一会儿,小心翼翼的伸出了……一根手指。
抬手轻轻戳了戳那个坚硬的壁障。
然后那壁障就像是不存在一样,轻而易举的就容纳了他的手指。
顾白一惊,忙不迭的收回手指,慌张的看了看自己毫无异样的手指,又看了看被关在上边发了疯一样“嘭嘭”撞墙不断溃散的邪气,愣了好半晌。
然后他对头顶上的黑漆漆伸出了一个拳头。
而这个拳头也像是捅了个空一样,轻易的就穿透了这个坚硬的壁垒。
顾白:……
顾白:?
顾白满脸严肃的收回了手,终于确定了一件事。
他好像……真的是亲生的。
作者有话要说: 顾白:我,顾白,亲生的。
顾朗:?乖崽你醒醒,阿爸在这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