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虞旌抿了口咖啡,十分随意地开口,“那今天我就来当一回你的心理医生,正好我看你现在也挺有倾诉欲的,那就说一说吧。”
遂徊正在隔壁手术室拆绷带,只有应帙和虞旌坐在外侧的诊室里。
在充满消毒水气味的的房间里,应帙仔细回忆了一番,缓慢地从头开始梳理:“上次做精神梳理的时候,应帙为我受了伤,我以为应帙是攻击性向导,又和我契合度很高,可以完美地压制我,但他其实做不到,虽然他向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出现这种事,但我还是很在意……”
“你不信任他的保证?”
“……嗯。”应帙揣摩着遂徊的想法,继续说,“因为我在狂乱期伤人这件事不是第一次发生了,造成的后果都很严重,我很害怕,害怕我一次又一次地给应帙带去伤害,虞医生,你有什么办法能劝我改变这种杞人忧天的想法吗?”
听着‘遂徊’说自己杞人忧天,虞旌觉得很搞笑,他握着纸杯,微微摇晃杯内深黑的液体,浅淡的咖啡渍留在杯沿,被他用拇指抹过,“你很害怕,怕他受伤……但你要知道那小子安全意识挺强的,而且很高傲,对自己的能力非常自信。
这次因为轻敌断了根肋骨,估计气得不轻,下次估计真要把你捆成粽子才肯进禁闭室。并且,他的一切行为都符合向导安抚狂乱期哨兵的标准流程,甚至还要更加谨慎。
你要确定的一点就是,不管是谁都没办法做的比他更好了。安抚狂乱期哨兵受伤,这是每一名向导都在所难免的事情。”
虞旌解释的这些话应帙都明确跟遂徊阐述过,遂徊也点过头表示自己都听进去了,但应帙仍旧认为遂徊有什么心结没有放下,心间绷着一根弦。
特别是在模拟训练赛之前,遂徊突兀又冒失地想要标记他的时候,这种违和感便越发的明显。遂徊并不是想要标记,而是不愿让应帙再次给他精神梳理,所以才要求双重标记,稳固精神域。
这是来自于一名向导对他已标记哨兵情绪的感知,即使应帙是攻击性向导,共鸣力弱,他也相信自己不会出错。
“我知道。”应帙反驳道,“但——”
“你知道,但你还是外表坚强,内心千疮百孔?”虞旌笑着调侃道,“遂坚强,你可真坚强。”
“……”
应帙羞耻地抿直了双唇,耳尖绯红。这句话本来他说出来是想败坏遂徊形象,以泄心头之恨,结果现在反而拿来给他玩羞耻play了。遂徊在里面一无所知美美地做着检查,他在外面接受虞旌的灵魂拷问,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起了自己的脚。
虞旌倒也没有光顾着逗‘遂徊’玩,慢条斯理地抿了口咖啡,分析道:“你什么都知道,却还是那么害怕,怕的或许不仅是应帙受伤这一点。”
应帙直起腰背,双手放在腿上,正襟危坐地抬头望向虞旌,等待着他的答案。身穿白大褂懒散靠着墙站立的医生也在此时抬起眼睫,和‘遂徊’对视:“你怕的还有应帙受伤之后会对你失望,会离开你。”
“……”应帙皱眉思索了一会,摇摇头,“可是应帙肋骨断了之后,并没有生我的气,还明确表示错不在我。”当时他虽然说得委婉,还故意冷淡晾了遂徊一阵子,但他不信遂徊真的不明白他的意思。
要是真的记恨肋骨这点小伤,他怎么还会像现在这样毫无芥蒂地和遂徊同进同出,甚至还默许遂徊在模拟训练室吻他。
“你这人好矛盾,是大脑和小脑不见面吗?又迟钝又敏感,精神分裂?”虞旌费解地放下咖啡杯。
应帙:“……”医生你骂人的句式还挺新颖。
虞旌是真的困惑:“怎么一会想得通,一会想不通的?你如果真是认为应帙根本不会怪罪你,那就完全没有问题,很对。”
所以说遂徊还是认为我会怪罪他?应帙努力尝试着联系哨兵过去的经历,去理解对方纠结的脑回路,试探着剖析:“应帙这次是原谅了我,但下次就不一定了。”他梳理通顺了逻辑,话语也变得流畅,“就是这个……如果每次精神梳理都会受伤,特别是万一出现危及生命的重伤,他就会厌烦,抵触,会计较自己的付出,我对他来说,也就变成了累赘。”
“是这样,你不信任应帙。”虞旌点了点头,“既不信任他的能力,也不信任他的情谊,所以才会这样患得患失,没有安全感。”
“那我该怎么办?”应帙问,“我怎么才能够信任他?”
“这你问我?我怎么知道。”虞旌莫名其妙,“能力这回事我已经再三解释过,他已经做得很好了,不会有任何向导做得比他更好了;至于情谊,我又不知道你们发展到了哪一步,他是个什么样的向导,有没有责任感,会不会离开你什么的,我都一无所知,没办法给你答案。”
应帙沉默了下来,缄口不言。
看着‘遂徊’神情严肃地蹙眉沉思,表情简直和应帙一模一样,虞旌忍不住促狭地朝他笑了笑:“要不要我帮你去和应帙聊聊?”
“不用。”应帙若有所思地说,“我自己跟他讲。”
“你?”虞旌满脸对‘遂徊’语言能力的怀疑,“你怎么讲?‘拜托了,不管我怎么伤害你,你都不要走好不好?’凭我这大半年对你的认识,你就会这个了吧?”
“……”虞医生你看人真准。
应帙正准备开口,倏然听到身后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就驻足在诊室与手术室之间的房门后方,他原本要说的话微顿,忽然意有所指地起了个别的话题:“虞医生,你喂过流浪猫吗?”
“嗯?”虞旌抿了口咖啡。
“我一直觉得,狂乱期的哨兵很像流浪猫。”应帙挑起唇角,“而且是那种野性未消的狸花猫。”
虞旌还是第一次见有人敢把狂乱期哨兵比作小猫咪的,饶有兴味地让他继续讲。
“流浪狸花的警惕心极高,攻击性强,无法准确辨别人类的好意,即使我用最温柔的语气,将食物喂到它们嘴边,它们也可能猝不及防给我一爪子,齿尖爪利,擦一下都会出血。”
应帙没有回头,但他知道诊室的门后有人停下脚步在听。
“投喂流浪的狸花猫其实是一件非常吃力不讨好的事,虞医生,如果是你,你会去做吗?”
“我?我才不喂,宠物猫不好吗?为什么非要招惹流浪野猫。”虞旌笑着说。“不过你也不在乎我的答案吧,你更想知道应帙会不会这么做?”
“是啊,”应帙也笑起来,“应帙会不会这么做?应帙又为什么要这么做,怎么才能让应帙一直这么做?”
站在门后的遂徊觉得应帙的这句话简直就是指着他的鼻子,扯着他的耳朵告诉他:老子在点你呢,给老子认真听,记到心里。
怎么才能让应帙一直投喂流浪猫?
一个月之前,遂徊给出的答案是,别喂了,让猫死吧,死了就不会挠你了。
一个月之后,其实他还是同样的想法。
不过既然应帙都已经把问题摆到了台面上,遂徊还是忍不住在回家之后暗戳戳地问:“应帙,你喜欢狸花猫?”
“还行。”应帙头也不抬地说。
他正在和周如翊线上对接生存赛要携带的装备,财大气粗的环际大小姐秉承着只买贵的不买对的道理,管它到底用不用得上,背部背得动,通通买买买,购入了一堆乱七八糟求生设备,其中有一些踩着比赛规则线的物品,应帙在思考怎么包装一下它们的用途,让明日要提交的携带物品清单可以混过考务组的筛查。
楼星赫在聊天群里发疯,质问为什么赛事组不允许带匕首?天底下没有这种道理,火和匕首是求生必备物品,衣服他都可以不要,但不能没有匕首。
“你会好心投喂流浪猫吗?”遂徊凑得更近了。
“会。”应帙敲下一排文字,又缓缓删除,毕竟他觉得将楼星赫递交的一柄宝石弯刀描述成祖上流传下来的护身符,必须随身携带祈求神明护佑这种话,实在是太扯了。
“你为什么会去喂猫?”
“因为……”应帙转过眼珠,和眼巴巴望着他的遂徊对视,“你猜?”
遂徊如果猜的出来他就不会在这里胡搅蛮缠了,他想了想,警告道:“狸花猫很野哦,会挠你。”
“那我也再说最后一遍,我明知是野猫还凑过去,被挠伤了不是它的错,而是源于我的无知。”
遂徊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声色沉闷地问,“那怎么才能让你一直喂这只野猫?”
“这不该由我来回答吧?”应帙朝他笑了一下,“这是那只猫应该思考的问题,怎么才能让我一直投喂它,即使被挠伤了也乐此不疲。”
“……”
“在这之前,”应帙勾了勾手指,遂徊意识到什么,迅速坐到沙发上,胸膛贴紧他的胳膊,再由应帙倾过身,两人熟练又自然地交换了一个吻。
后天就是生存赛,身体仍旧没有交换,应帙已经开始焦躁了。
他不是坐以待毙的人,早在上周就开始想别的出路,譬如利用他的变异精神体——
但是小白龙神出鬼没,根本不听主人的话,三周以来出现在现实中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且每次出来不是喷水柱就是咬人屁股,让人不得不怀疑应帙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癖好,映照在了精神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