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瓮中捉鳖
靥魃已经发现他了么?
楚曦集中精神, 极力遏制住傀儡线, 可这石殿中魔气太强, 傀儡线的躁动异常厉害,使他体内流转的神力一瞬紊乱起来, 隐身咒再也无法维持下去, 一下现出了本形。
他摸了一把腰间装了许多法宝的乾坤袋,却发现乾坤袋竟已不异而飞——难道是方才落在了沧渊那边?
这下遭了。
他警惕地左右看了看,没发现靥魃的踪迹, 也没见有人追来, 却也心知再独身在这魔殿待下去, 处境只会愈发不妙。他虽然今非昔比, 不再是凡人之躯, 但傀儡线已种在身上, 与靥魃正面交锋,要打败他实在没有把握。
至于沧渊,如今恐怕也不会站在他这边。
不,不是恐怕, 是一定。
不管如何,先出去搞定傀儡线再说。
思定,他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谁料正巧两个鲛人侍从从旁边经过, 与他面对面撞了个正着,齐齐大叫了一声。
他一掌将两人劈晕,拔腿狂奔, 在这迷宫般的石殿内一通七拐八绕,沿路不知击晕了多少人,也没找着出口在哪里,很快他就发现,这石殿与他进来之时的构造已经不太一样了,而且隔一小段路就是一个结界,他一连破了五六个,累得晕头转向了才找到了殿门所在。
然而石殿内此刻已是一片骚乱,响起无数铜铃碰撞之声,此时要破除结界已经来不及了。楚曦祭出灵犀,朝殿门飞身冲去,剑尖刚刚触到结界,整个人就被向后弹开,他足尖点地,急退几步,背脊突然撞上了一堵……
潮湿而结实的胸膛。
“师尊。”
楚曦脑子嗡了一下,整个人当场石化。
许是因为愧疚,许是因为方才的尴尬,他一时竟不知如何面对沧渊,头也没敢回,又是一剑朝结界劈去,手才刚刚扬起,灵犀便脱手飞出,身躯竟不听使唤地转了过去,双手一伸,扑到了沧渊身上,搂住了他的腰。
“……”
楚曦震惊了。
靥魃这是又在玩什么把戏?!
沧渊眯眼俯视着他——的确是在俯视。
他比他足足高了一个头,他仰起头才到沧渊的下巴。
这个叫法,难道他也恢复记忆了?
楚曦方寸大乱,挣扎了几下,双臂纹丝不动。沧渊攥紧他双腕,似是很讶异地挑起了眉,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师尊上门,怎么也不提前知会徒儿一声?三百年不见,一来就对徒儿如此热情?让徒儿实在受宠若惊。”
犹被一股寒风刮过,楚曦直冒冷汗:“是傀,傀儡线!”
“哦?又是傀儡线?我还以为师尊是想我了呢。”
这个语气!
楚曦猜不透他此刻怎么想的,却也听得出他语气不善,
而且不太意外的样子,他心里一跳,难道刚才他就…….
这么一想,楚曦顿时五雷轰顶。
不可能,沧渊肯定是刚刚才发现他!
一定是修炼了几百年所以处变不惊了!
假如知道是他,沧渊怎么亲的下去!
他脑子里一片混乱,后颈冷不丁被一只蹼爪牢牢按住,楚曦猝不及防,头撞在他胸口,一抬眼正看见那个箭坠,心里一悸,颤声道:“沧渊,这一箭,不是我……”
沧渊盯着他,没有说话。
不对!
“师父是说,那一箭不是我想放的!”
沧渊盯着他,还是没有说话。
不对不对!
“那一箭,师父不是想杀你,是想杀靥魃!”
沧渊盯着他,眼底暗无天日,深不可测。
“沧渊,你相信师父好不好?”
楚曦心急如焚,近乎是在恳求,可纵是他自己也觉得,这些话面对三百年的岁月,面对两世同样的一箭重伤,实在是过于苍白无力了,若换做是他自己,也不会相信。
“沧渊,我没想伤害你,更没想抛下你,这三百年,我都昏迷不醒,有心无力,一醒来,就赶来救你了。”
“来救我?难道不是因为我在人间为非作歹,触怒了天庭,才惊动了北溟上神来斩妖除魔,清理门户?你费尽心思潜入我的魔殿,难道不是想破坏这个祭典?”
楚曦恨不得掏心挖肺:“你…...怎么才肯相信师父?”
沧渊盯了他半晌,似笑非笑地勾了一下唇角,低低道:“不如,师尊留下来,慢慢跟我解释。”
说完,沧渊便一矮身,竟将他整个人拦腰抱了起来。
四周围观的鲛人卫士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
“沧渊你!”楚曦一时语塞,他双臂受傀儡线控制,还搂着沧渊的脖子,这姿势实在太暧昧了,让他无法不回忆起方才的情形,“你你你放我下来!我们好好说话。”
沧渊凑近他耳畔:“我怕我一放手,师尊又逃了。”
楚曦从耳根一直僵硬到了脚趾尖,一时灵魂出窍。
为什么是……又?
“陛下。”
此时身旁传来一个声音,楚曦一脸木然地侧头望去,一个人从殿门外走了进来,不是那个“溯情”又是谁?
“如何了?”
“我把他们都困在了结界里,等候您处置。”
“很好,去领赏罢。”
听完这一问一答,楚曦当场就要神魂俱灭,他意识到一件极其可怕的事,沧渊可能……很有可能…….
一切曾被他忽略的蛛丝马迹此刻全部涌上脑海,风卷残云一般将所有思绪冲刷得干干净净,剩下一片空白。
“北溟!你在哪儿!”
突然,一个声音自脑海中响了起来,将他猛然惊醒。
“你快过来,这儿很不对劲!北溟,我需要你帮忙!”
那是玄武的喊声。
楚曦呼吸一紧,知晓定是十分要紧,余光里便有什么一闪,沧渊拿着那令牌晃了一晃:“这个东西似乎很重要。师尊中了傀儡咒不方便,我就先替师尊保管了。”
“……”
“沧渊,那个……”
这时,令牌震了一震,发出一道刺眼神光,将四周浓重的魔气甫地驱散开来,沧渊闷哼一声,踉跄了几步,楚曦顿觉体内傀儡线一松,立时挣开沧渊怀抱,抓住令牌朝门外冲去,只听背后一声嘶吼:“师尊!你敢走!”
楚曦牙关一紧,冲过殿门结界,迅速隐身,御剑升空。
“玄武,灵湫,昆鹏,你们在哪?”
灵湫和昆鹏没应声。
玄武道:“……你是太久没当神连怎么认路都忘了吗!”
楚曦大窘,默念了个口诀,灵犀便带着他朝西面飞去,
望见有一处亮光闪烁,飞到近处便发现果然是玄武,他下半身被数条漆黑藤蔓缠住,正往一个深洞里拖去,那深洞内竟是无数惨白曼妙的女人体,扭动着腰肢往外钻,那些缠住玄武的蔓藤哪里是蔓藤,分明是它们的头发!
痴嗔魅!
他凌空一翻,持起灵犀化成弓弦,连发数箭,痴嗔魅惨叫起来,一些当下化做了一股黑烟,另一些缩回了洞内。
楚曦落在地上,见玄武还躺在地上,捂着腹部,奇道:“几个痴嗔魅你也对付不了?好歹你也是个战神吧?”
“少废话,先封住那洞!”
楚曦回身看到又有个痴嗔魅往外爬,一剑削掉了它脑袋,在洞外划了个阵,掐了个手决,便令洞眼自动闭合起来,而后走到玄武身边察看他伤势。见他腹部几圈勒痕发黑,心下一沉,一般这种小魔根本伤不到玄武这样的上神,怎么回事,难道是快到月蚀日,这些小魔威力大增?
玄武推开他,显然感觉很没面子:“补天石就在下面。”
楚曦一愣:“这种小魔不应该很惧怕补天石的吗?”
“这些痴嗔魅在通过补天石修炼,对神力的抵抗力大大增强,所以才能伤到我。我方才探察发现,它们是把补天石埋在了魔气极强的魔眼之中,所以才能如此。”
“我之前一直不太明白老天尊为何担心补天石被魔族夺得,原来如此,若是高阶的魔族也以此法修炼……”
楚曦心里咯噔一跳,等等,靥魃为何如此强悍?
因为他被云陌封在补天石里时,吸收了补天石的神力!
“你也想到了靥魃是不是?”玄武顿了顿,“以后,靥魃恐怕不止一个,因为这魔界里的补天石远远不止三枚,几乎是隔几里就有一枚,约莫有二十多。”
“怎会如此之多?”
楚曦蹙眉,摇了摇头:“当年我回天界时,明明只有七枚缺损!这么多年也没有发生和当年一样的浩劫,上穹未遭到损害,怎么会有这么多遗落在魔界?”
说完,他心中甫地一寒,想到了什么。
玄武脸色铁青,用传音密术道:“只有一个解释。”
“天庭之上,有人故意为之,偷偷把补天石送到魔界。”
玄武指了指四周:“凡是有补天石的方位,我都做了标记,北溟,你看看,能看出什么。”
楚曦举目四望,一片漆黑的魔界大地上隐隐有数个亮点,有的分布均匀,有的分布松散,都各有规律。
一圈看下来,他心里寒意森森。
二十八星宿。
这些补天石对应的是天界的二十八星宿。
他沉声道:“我看,是有人想要改变现在整个天庭的秩序。能拿到放在天府司严密看管的补天石,不会是寻常的小仙。玄武,你说,可能会是谁?”
“自然是不甘为臣者。”
楚曦道:“不管是谁,小天尊恐怕已经置身在危险中了,我不信那魔族祭典绝不是这会儿赶巧凑上的,把咱们全部支下来,到底是谁的主意?”
“……小天尊啊。”
楚曦摇头:“不会真是他的主意,那孩子我了解,他脾气大,脑子却单纯,不是执明,就是东泽,或者其他我不知道的。不能通过令牌说。令牌传讯,太不保险。”
“要不我们这就先回去?”
“不,你回去。灵湫和昆鹏被困住了,还有沧渊…...”
楚曦一想到方才的事就头皮发麻,“你上去后再叫几个可信的人下来,别节外生枝,越少人知道越好。”
“明白,”玄武盯着他背后,“乌鸦嘴,说曹操曹操到!”
话音未落,楚曦背后风声乍起,一群黑压压的影子从天而降,数百来个鲛人侍卫将他们重重围住,沧渊抱臂站在外圈,歪着头,一脸阴沉地盯着他。瀛川和溯情站在他身后,一人持鞭,一人持矛,亦是蓄势待发。
玄武哂道:“哇,这好大的阵势,不愧是魔尊。”
“沧渊,你放他出去,我跟你走。”
沧渊冷冷一笑:“放走他,通知天界?你当我傻?”
楚曦眼神一凛:“那你休怪我不客气。”
“也不是第一次了,师尊。”
“看来一场恶战是没法避免了,”玄武叹了口气,伸手从背后一摸,摸出一把巨型弯刀,“虽然本神还未休息够,不过北溟,我还是挺想念与你并肩作战的时候。”
“闭嘴!”楚曦低喝一声,果然瞥见沧渊的脸更黑了几分,眼里杀意汹涌,心叫不妙,一把抓住玄武御剑升空,将他一下抡出老远,回身便朝另一个方向逃去。
甫一回头,便见瀛川领着那些鲛人侍卫朝玄武追去,沧渊则跟在后面穷追不舍,他心下叫苦不迭,只觉自己像在钓鱼,钓得是一只饿了不知几百年的恶鲛王,为人师者弄到这种地步,已不是“背运”二字能形容的了。
想起沧渊之前那生猛劲,他便觉这会绝不能让他给逮着,否则气头上不知会干出什么来,把他生吞活剥了都可能。
这念头甫一冒出脑海,他的身子又不听使唤起来,伸手往腰间一摸,令牌呢?令牌……他塞给玄武了啊!
糟了!
他脚下一滑,整个人往下坠去,下方一道黑影凌空扑来,将他搂在怀里,一对狭长暗沉的眼眸自上而下幽幽看来:“师尊,我说了,要你留下来跟我慢慢解释。”
楚曦一阵晕眩,双眼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