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会?这东西是什么?
楚曦疑惑错愕,看着那张沉寂如亡者的少年脸庞愣了片刻,正打算呼唤灵湫玄武二人,却见咫尺之处,里边“沧渊”闭合的双眸倏然睁开。
霎时一阵巨大吸力袭来,楚曦只觉一阵晕眩,再睁眼时,不由瞳孔一缩。
眼前赫然已成了另一番景象——这是一片漆黑污浊的沼泽,沼泽中怪石嶙峋,犹如饿兽獠牙,无数生灵的尸骸漂浮其间,被沼泽中此起彼伏冒出的魔兽毒虫竞相啃食。楚曦浸泡在粘稠的水中,一时无法分辨这景象是真是幻。幸而他此时只是一缕附着在鱼身上的灵识,不会真的接触到沼泽中奇形怪状的虫子,他强忍不适感,朝四周望去,目光一滞。
在一块不大的石头上,他看见了沧渊。
那是三百年前的沧渊。
他趴在石头上,蜷成一团,可鱼尾仍有半截浸在肮脏的沼泽水里。楚曦的呼吸也凝住了。
那曾经散发着虹彩的鳞片已经残破得所剩无几,半边鱼尾都被啃得只剩下白骨,腐烂的肉外翻着,渗着蓝绿色的脓水。
少年的身躯也瘦得宛如枯柴,肩胛骨几乎能从干皱的皮下戳出来,身上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烂疮与咬伤,似被凌迟过一般触目惊心,那对摄人心魄的漂亮眸子也已经瞎了,一边的眼珠没有了,只剩下虫子啃食的黑洞,另一边灰白的瞳仁茫茫然地睁着,仿佛是死了,可身体却还微弱的起伏着。
“师.....师父.......”
嘶哑如砂纸摩擦的呓语,已经难以分辨。可楚曦仍是听懂了。心像什么猛咬了一口,剧痛难当。
“你说了.....不丢下我.......”
楚曦不忍再看。可目光却不为所控,似被困在眼前的景象里,眼睁睁看着少年被沼泽里爬出的虫兽被蚕食成一具骨骸。鲛人天生的自愈能力在这地狱里成了世上最残忍的酷刑,沼泽褪去之时,骨肉重生,涨潮之时,又是惨不忍睹的一场活剐。
日夜更替,周而复始。
渐渐的,他的自愈力越来越差,常常只生出半幅血肉,就被一拥而上的虫兽啃得血肉模糊。
“啊啊啊啊啊......师父......我好疼.....我好疼啊......”
“师父,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师父,师父.......你来了吗?”
"师父........"
从凄惨的吼叫,到奄奄一息的呻吟,一声声,犹如万箭穿耳,避无可避。如此不知往复了多少遍,楚曦只觉灵识一阵震颤,再也承受不住,犹如一根被绷到极致的弦,猝然断裂。
灵识弹回体内的一刹那,楚曦便呕出了一口鲜血。
眼前阵阵发黑,天旋地转。这便是三百年前,被独自抛在蓬莱的沧渊所经历的么?
他忍受了多久这样的煎熬?
后来又遭遇了什么,为何会有一个少年模样的他被困在万魔之源的根茎里?
楚曦捂住脖子,咳嗽起来,但觉一只寒凉的手划过他的唇角,将血轻柔拭去。他身子一僵,抬眼便看见鲛人青年那张颠倒众生的脸,而他的头正枕在对方的臂弯,身子几乎依偎在他怀里。
“师父,好些了么?”沧渊垂眸瞧着他,低柔问。
楚曦看着他,一时竟说不出话。方才看见的那惨景在脑海里翻来覆去,心头如绞,齿间却只挣出几字:“你受苦了。师父........再不会丢下你了。”
沧渊明显愣了一下,色泽寒冷的眸底映着烛光,似也生出几分暖意。他嘴角抖了一下,也不知是要上扬还是咧嘴,竟有了那么点不知所措的意味。人弯下身来,似想将楚曦拥住。可突然一声巨响,一道银光从天而降,四周幻境轰然碎裂,些许温情也荡然无存。沧渊的脸色一下子变了,而这电光火石的瞬间,楚曦腰间一紧,整个人向后飞去,重重砸在宽阔的鸟背上,灵湫的声音传来:“昆鹏,起!”
此情此景,直如旧梦重现,他刚刚才对沧渊说过不会丢下他!楚曦急喝:“灵湫等等!”
“等个屁啊!”玄武怒骂,扬手一刀掷下,顿时化作一道黑色峭壁,拦在沧渊前方。楚曦一口气几乎背过去,昆鹏展翅万里,一纵身便飞得老高,他看不见沧渊的表情,只看见那颀长身影迅速缩小,变成了渺远的一个点,一如三百年前,一如数万年前。
沧渊大抵.......再也不会信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