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茶店里出现了一瞬的死寂。

“卧……卧槽！他他他怎么突然消失了？！”张华威震惊地问。

木雨也有点没反应过来，正对着高瞻远刚刚站着的那个位置发愣。

张华威跳了起来，噔噔噔跑到了马路上。

他左右张望，很快就定住，指着他们刚才来的方向喊：“他好像回到石桌那边去了！我靠，这是瞬移啊？！”

话刚说完，他自己和他的那具水晶棺材也原地消失了。

申楞已经被吓傻了。

他大张着嘴巴，抖了两抖，第三个消失。

木雨脸色一变，终于跑了出去，水晶棺材咕噜噜跟随在他身后。

就像刚才的张华威一样，他在马路中央站定，往石桌那方向眺望。

这一瞬间，视野忽然变得无比清晰，夜色下的一切都分毫毕现展现在他面前，连空气中漂浮的尘埃，都在一粒粒晶莹发亮。

垃圾街的尽头，高瞻远他们三个人正围在起始点的那张石桌旁边。

木雨往前迈出一步，随后眼前一黑。

……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木雨恢复意识的时候，耳朵边叽叽喳喳的，像一群麻雀在叫，很吵。

“我草他祖宗的，这到底怎么回事？！”张华威爆着粗话。

“为什么我们会回到这里……”申楞的声音很迷惘。

“我的眼睛又糊了，濒死感也回来了，奶茶白喝了！”这是高瞻远在仰天长啸。

木雨眨了眨眼。

他的眼睛又变回了高糊的状态，刚才那一瞬间的清晰仿佛只是昙花一现。

四具棺材静悄悄立在他们身后，在夜色下闪闪发光，而他们正站在石桌边。

木雨揉了揉眼睛，在周围三个小屁孩的吵闹声中双手撑住石桌，冷静思考片刻，抬起头道：

“张华威，申楞，刚才在瞩瞩消失后，你们两个人的眼睛度数有没有发生变化？”

张华威顿时拧起眉头：“好像有？……有啊！就连濒死感刚才好像也消失了，但是现在全都回来了！”

申楞回忆了一下刚才短暂的几秒钟经历，说：“张华威消失之后，我的眼睛好像也一下子变清楚很多，但现在也……”

看来，大家的情况都一样。

他们的眼睛都在一瞬间好转过，濒死感也曾在一瞬间消失过，只是如今全都被打回了原点——物理意义上的原点。

高瞻远这回反应很快。

他狐疑地问：“视力的好转是一个人一个人来的？”

“——不，准确地说，应该是每种能够治疗我们眼睛的食物，在同一时间只能对一个玩家起效果。”木雨冷静地说。

“瞩瞩刚才是第一个喝奶茶的，奶茶治好了他的眼睛，但后来我们三个人喝了奶茶就一点都不起效果了，对吧？”

“在瞩瞩消失之后，张华威才恢复了视力，然后张华威也跟着消失了，申楞恢复了视力，申楞之后是我——这个顺序完全就是我们三个人喝第一口奶茶的顺序，你们懂了吧？”

在他们被传送回石桌的瞬间，他们的身体状态就被打回到原点，而食物产生的效力按照他们摄入食物的顺序，传递给了下一个顺位的人。

每种食物，在同一时间只能对一个玩家起效果，就是这个意思。

大家顿时明白了。

张华威道：“所以我们不能吃同一家店的东西，你喝了奶茶我就只能去吃烧烤？”

申楞不解地问：“那我们被传送回这里是为什么？是因为我们违反了这条隐形的规则吗，因为我们四个人都喝了奶茶？”

木雨皱眉想了想，摇了下头：“这个问题我也没想明白，不一定和奶茶有关。”

这个传送就很奇怪。

如果真的是因为他们四个人都喝了奶茶，副本才传送了他们，那为什么不在他们三个人喝上奶茶的第一口时就把他们给传送了？

为什么中间还有那么点时间差？

而且为什么要一个个来，为什么不一口气把他们全都传送掉算了？

还有，既然都已经有“一种食物只能给一个玩家用”的规则了，那为什么还要把他们统统打回原点，到头来，就连第一个喝奶茶的玩家也失去了机会，那不纯粹是白费力气了吗？

大家纷纷陷入沉思。

这个副本的线索很碎也很凌乱，他们就像是踩在一块毛毯上，软绵绵着不着力，感觉脚下哪里都是线头，但捡起哪一个线头好像都扯不出一根完整的线，让人稀里糊涂的。

张华威忽然眼珠子一转，道：“诶，其实是不是这个原因，我们试一下不就知道了？”

另外三人看向他。

“我们现在就派一个人重新去喝奶茶，其他人都不喝，就看看他会不会再被传送回来呗。”

只要那个人没有被传送回来，他的视力就这样保持在了清晰的状态，那就代表问题根源就是他们现在猜测的这样，很简单。

当然了……按照张华威说的这个方案，一旦被推选出来的那个人尝试成功了，那么“奶茶店”这个选项也就自然而然地被使用掉、剔除掉了。

到时候，剩余的人只能去剩余的店铺里找食物，然而剩余的那些店还能不能像奶茶店那样安全，就是一个未知数了。

一时之间，气氛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张华威的小眼睛转啊转啊的，见始终没人搭话，他动了动唇想继续说下去。

申楞突然讪讪开口：“那……那能把奶茶店让给我吗？其实我最近在减肥来着，吃不太下别的东西……”

他越说越小声。

张华威一僵，无语道：“你就骗鬼吧，减肥你来垃圾街？折磨你自己啊？”

申楞顿时被怼得一张脸又红又绿。

他尴尬又慌张地说：“可我、我扛不住怪物的攻击啊，谁知道其他店的怪物会怎么样……我风一吹就倒的……”

这话说出来就很不要脸了。

张华威骂道：“那我还胖呢，我被怪物追杀还跑不动呢！”

“你不是说自己不胖……”

“擦，我自己当然可以说自己啦！”

“你你你这是双标……”

木雨听这两人吵架有点脑壳疼。

高瞻远见他眉头都皱起来了，立马撸起袖子，凶神恶煞朝那两人走过去：“吵什么呢吵什么呢，再吵我揍你们！”

木雨嘴角一抽，伸手拦住他：“这样，你们两个石头剪刀布吧，谁赢谁去试。”

张华威的那点小心思，傻子才会看不懂，申楞的意图也很明确。

就让这两人自己去打吧。

高瞻远却跳了起来：“凭什么！凭什么这么好一个机会要让给他们俩，雨哥你去不行吗！”

木雨揉揉眼角：“我无所谓，反正不管谁先试谁后试，最后总要把这条街上的秘密搞明白才能走的，所以都一样——不然瞩瞩你跟他们黑白配一下？”

仔细想想，好像确实没必要太谦让。

他有副本经验，可以把这个机会让给新人，那高瞻远不也是新人？

申楞和张华威顿时：“……”

高瞻远还是一脸的不服，不过看木雨是真的有点烦了，他便瞪了申楞和张华威一眼，走上前道：“行，来，我们黑白配！”

黑白配黑白配，一局定胜负。

在玄学的力量之下，肌肉不顶用，肥肉也不顶用——申楞胜出！

他差点就要欢呼起来，还好及时注意到张华威一脸想骂脏话的样子，高瞻远也很不爽，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他轻咳两声，小声道：“那、那我就先去啦。”

语罢，他扭着屁股一溜烟跑向了夜市街。

木雨耳根子终于清净了，他拿起手机，盯牢时间。

一分钟。

两分钟。

三分钟。

申楞回来了。

——是突然出现在他们中间的，以一种扑街的姿势趴在了石桌上，很像屁股被人狠狠踢了一脚，其姿势之扭曲夸张吓了高瞻远和张华威一跳。

申楞爬起来，摸摸自己额头，恍惚道：“……我又回来了？！”

木雨放下手机，推算了下，总时长应该在两分钟左右。

也就是说，从玩家喝下奶茶，到被传送回石桌，这中间最多可以撑两分钟时间。

——为什么？

到底是什么机制在其中起作用？

他们被传送回原点的原因显然不是他们四个人都喝了奶茶这一点了，那难道是因为“奶茶”本身就是一个错误选项？

木雨眸光一转，走向垃圾街。

另外三人眼巴巴跟在他身后。

这次进垃圾街后，木雨随便选了一家摊铺，买了一根蒸玉米，尝了尝。

高瞻远依旧是一脸紧张兮兮的样子：“雨哥怎么样，哪里痛吗？哪里痒吗？想揍人吗？要我帮你揍吗？”

张华威和申楞：“…………”知道你很想揍我们了！！

整根玉米都啃完了，木雨品了品，摇了下头。

他的视力不见恢复，人也没有被传送。

玉米是普通食物，这家店铺的kt板上也没有任何关于明目的提示。

所以，“视力恢复”与“被传送”这两种情况，似乎都与普通食物无关。

这样的话，他们就只剩下了一个选择——

去剩下四家明确提示了可以治眼睛的店铺里试试，看看是都和奶茶店一样，还是有什么差别。

木雨转过身，对张华威和申楞说：“我们现在还有四个选择，炸物店，砂锅鱼头店，烤串店和水果捞店。”

“你们俩都是想活下去，我能理解，所以趁现在选择还多，你们俩先来选吧。看看谁先来，出一个人就行，在这四家店里选一家，我们一起过去看看情况。”

张华威和申楞顿时有点讪讪。

木雨这么大方地把事摊开来讲，他们反倒不好意思了……

高瞻远还是一脸的不爽，不过他没再插嘴了，只是臭着脸，双手环胸站在木雨的身后，像一座小山似的守着他，瞪着两人。

木雨这回没把高瞻远一起算进去，是因为知道这小子肯定不会再在他的前面先一步“独自升级”了。

而他自己么，单纯就是不喜欢在有限的时间里吵这吵那的。

在他看来，人有大公无私，也有惯于先考虑自己的，都很正常，不是说一个人自私了就一定是坏人，也得看程度。

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他还是希望能让大家都一起从副本游戏里活下来。

此时此刻。

申楞上回赢了，这回就闭嘴了。

张华威扭扭捏捏半天，道：“咳，那、那就我先来吧，谢啦……”

他重新看了看几家店铺的照片，反复琢磨他们的宣传语，纠结了会儿，道：“……我选砂锅鱼头店吧。”

其他三家店的介绍看起来都有点瘆人。

水果捞店写着“店长刀法利落，赏心悦目”，张华威只能脑补出自己被切成几段的样子。

炸物店写着“油炸万物”“油炸西施狂爱油炸，最爱食材进油锅时发出的噼里啪啦声”，张华威一看这些字眼就觉得浑身发痛，好像有噼里啪啦的油泡泡不断炸开在自己皮肤上似的。

还有烤串店，什么鸡肝腰花猪心……他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不好了。

还是砂锅鱼头吧，看起来最安全……

“行，走。”

*

砂锅鱼头店的摊位号是0023，位于垃圾街西口的那一端。

四个人很快就抵达了那儿。

这家店的老板是一头巨大的紫黑色怪物，头顶光秃秃的，三根细细长长的肉质凸起就跟三根天线一样在它脑袋上摇来晃去。

八个煤气灶被安在店铺临街的位置，八口砂锅分成两排摆放在上面，其中四口锅里正炖着鱼头。

汤底酱香，嫩豆腐、金针菇、青菜叶等丰富的配菜包围着胖头鱼那巨大的脑袋。

鱼头上的一颗眼珠子直愣愣瞪着上方，在咕嘟嘟的炖煮中不断颤抖。

门面右边就是这家店铺的宣传kt板，上面写着：

“砂锅鱼头，咸辣鲜香，嫩滑顺口！整个鱼头放进去炖，吃一口就让你两眼放光！老板做了四十年砂锅鱼头，痴迷于砂锅烹煮出来的味道，将带你感受鱼类食材最本真的生命力！”

张华威狠狠咽了咽口水。

高瞻远瞧见他这怂样，立刻嘲讽地哼了一声：“怎么，你自己选的，现在又不敢进去啦？”

张华威一僵，立马挺起胸脯，粗声粗气道：“谁、谁不敢了——老板，来一份砂锅鱼头！”

他喊得豪迈，店内正忙碌着的紫红色怪物顿时也直起身来，笑口颜开。

“好嘞！”

木雨凝起神。

其余三人也齐齐紧绷起来。

……这边会和奶茶店一样顺利吗？

还是，会有危险？

紫红色怪物走过来，拿走一口空锅，转身进店内捣腾。

片刻后，他捧着这口砂锅出来，将其重新摆到煤气灶上，点火。

此刻，砂锅里已经躺了一个生鱼头，鱼头新鲜到嘴唇仿佛还在微微翕动，眼珠子还在打转。

张华威又咽了咽口水，总感觉有点掉san。

锅里还有一些简单的配菜，基础汤底刚好没过这些食材。

给锅盖上盖后，老板就站在灶台后头和他们聊起来了。

“你们是第一次来吃吧，我们家砂锅鱼头很好吃的，保证让你们吃过一次就再也忘不了！”

张华威心不在焉地附和：“这、这么厉害啊……”

“汤底都是高汤熬的，还有我研究了四十多年的秘制酱料，加一勺进去保管香死你们！”

“牛、牛逼啊……”

老板叽里呱啦，侃天侃地，说自己每天生意有多好，有多少回头客，言语间不乏自豪，三根天线在头顶上一颤一颤。

四个小屁孩干巴巴杵了半天，看着那口盖着盖子的砂锅里逐渐钻出白雾，飘出香味，开始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不由面面相觑。

……好像，也挺普通的？

没什么情况啊……

张华威逐渐放松了身体，小声问木雨：“会不会这些店铺里其实都没有危险，危险的东西都在迷雾外面啊？”

木雨没有回答。

他暗暗观察着这位怪物老板的一举一动，不动声色地注意着那口盖着盖子的锅。

张华威的注意力逐渐被砂锅里飘出来的香气吸引走了。

他舔舔唇：“……好香啊。”

“那是当然的啦！”老板很高兴，也在这时，他一把掀开那口砂锅的锅盖，“来，你们都来看看这汤，应该已经炖出颜色了！”

顿时，白雾散开，浓郁的酱香扑面而来，令人食指大动。

张华威刚吸溜一下口水，就发现自己的视角变了。

他突然变成和木雨、申楞、高瞻远三人面对面，他们异常高大，而他在下方呆呆地仰望他们。

他亲眼看着这三个人在一瞬间的怔楞过后，面色剧变，齐齐往后退开去一步。

而他们的中间，原本属于他的位置，此刻正站着另一个人。

——或者说，是另一个生物。

这个生物穿着他的校服，背着他的书包，长着他那胖墩墩的身体，脖子上却顶了一个又长又扁的黑色鱼头。

鱼头两侧的眼珠子不断转动，两片腮一扇一合。

湿漉漉的鱼嘴张开，里头深处传来又尖又细的嗓音：“这汤颜色真好看啊，老板！！”

“哈哈哈我是说吧！”老板开怀大笑。

“看起来真好吃啊，老板！！”那生物尖声回应。

“哈哈哈哈小伙子说话真好听啊！”

……

张华威瞪大眼睛，目眦欲裂。

浓汤如海洋。

他陷在这片海洋当中，四周白雾不断从水面飘起，酱色海洋在致命高温中咕嘟嘟冒泡，嫩豆腐如一座座飘浮在海洋上的白色岛屿，随着海浪颠来倒去。

他被迎面撞来的豆腐块砸得沉入水底，整个人瞬间被滚烫的沸水包裹。

好烫！好烫！烫死了！

张华威挣扎着浮出水面，通体全红，他喘了口气，撕心裂肺地喊了起来。

“——救、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