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楼还剩下五个人。
木晨星说:“我们需要检查一下还有没有游离的黑色因片在外面,检查的时候都穿上防护服吧。”
见她要上楼,木雨喊:“姐姐……”
木晨星回过头来。
木雨顿时又踌躇不知道怎么开口,他不知道这个木晨星想起来了多少。
木晨星的眸色柔和下来。
她温声道:“很高兴能再见到你,阿雨。”
“姐姐……”木雨的嗓子干涩了。
“先上楼吧,顺便跟我们说说这些到底是怎么回事。”
上楼的路上,木雨把副本及两个世界的事简要地和木晨星说了一下。
木晨星一直沉默不语,偶尔会向他投来一眼。
木雨非常熟悉这样的眼神,这代表木晨星认真在听,一边听,一边在思考。
比起木晨曦,木晨星这个姐姐的情绪更不外露。
非要说的话,木晨星比木晨曦还晚出生几分钟,是妹妹,可从小到大,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木晨星才是更沉稳的那个。
此刻,不论是青春痘男还是王可音都没那么淡定。
青春痘男一会儿倒吸气,一会儿骂脏话,王可音则是这会儿才知道原来世界还被分为了两个,她关心地望着木晨星,大概是觉得她被迫和亲弟弟分隔两个世界,很惨。
木晨星却冷静地说起一件事。
“我们所在的那个世界最近给我的感觉非常奇怪,阿曦和我有一样的感觉。”
“什么感觉?”木雨疑惑地问。
“太虚假了,周围的一切人和事看起来还在正常运转,但我们隐隐约约总感觉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停了下来,”木晨星看向陆重年,“你没有这种感觉吗?”
木雨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陆重年,陆重年却避开了他的眼神。
两人都一顿。
木晨星注意到这一幕,不动声色。
她说:“阿雨,我们两个世界之间的关系,不见得是‘平行世界’。”
他们来到器材室,大家都穿上了防护服,带上了吸取管和催回枪。
木晨星说:“你们两个老玩家一组吧,你们应该还有很多问题要讨论。王可音,还有你——你叫什么名字?”
青春痘男:“我叫赵晓光。”
“你也是医科大的?”
“不是,我是新外的,今天只是来这里见一下朋友……”
赵晓光也不知道咋的,木晨星问啥他就下意识地说啥,这位姐姐身上有着超强的气场……
“行,王可音,赵晓光你们两个人跟着我。我们组负责二楼,阿木你们负责一楼,没问题吧?”
“嗯,没问题。”
*
分散开后,木雨和陆重年之间陷入了微妙的沉默。
他们来到一楼,从护士台检查起。
其实这整栋建筑物的构造很简单,几乎没有什么隐藏空间。所有房间、走廊,都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
一共两层楼,没有通往外界的大门,只有窗户。
窗户可以打开,伸出手去,却什么都触摸不到,唯有冰冷的空气。
浓雾似乎涌动在更远一些的地方。
“……你的印象里,大学城里有这样一家医院吗?”木雨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背对着陆重年,但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移了过来。
静了几秒,陆重年回答:“没有。”
“我也没有。开始我在想副本怎么会把我们转移到一个和生命科学馆完全无关的地方来,但后来我突然想到,这次会不会是和垃圾街一样的情况?毕竟副本正式开始的时候我们都像那次一样晕过去了。”
“我们现在可能还在生命科学馆里,只是被扔进了一个很小的物件当中?”
他们被缩小了,这神秘物件对他们而言便成了一栋巨大的建筑物。
那么,解开“他们身处的这个地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的谜题,就至关重要了。
木雨走向内科诊室:“再去那里面看看。”
“木雨。”
陆重年忽然叫住了他。
他快步走上前,握住他的手,低声道:“抱歉,我怕你知道这件事后会着急,所以一直没说。”
“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样,但我确实也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陆重年牵着他转过身来,凝眉追寻着他的视线,“对不起。”
木雨抬起头看向他,脸上却并没有多少生气的神色。
他冷静地问:“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所在的那个世界没有日期,”陆重年揉了揉眼角,“只有我察觉到了这件事,洪漾、闫少闻,还有你姐,他们都能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并没有意识到那个世界里所有本该出现日期的地方全都变成了空白。”
木雨垂在身侧的双手猛地攥紧了。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会这样,”陆重年停顿了下,又挪开了眼,“如果直白地去解读的话,可能是意味着那个世界是没有未来的吧。”
“时间只是看似在走,实际上是停止的。它可能会有一个终点,等走到那一步,那个世界可能就会彻底停止运转,但没有人知道那个终点会是在什么时候。”
陆重年回过眼,眸色复杂地看着他:“但要去解决这个问题,我唯一能够想到的办法,就是让两个世界尽快靠近,而这件事我们已经在做了。”
“所以,你不知道这件事还有没有必要和我说。”木雨依旧努力保持着冷静。
“……是。”
陆重年张了张嘴,又解释:“至于这两个世界之间的关系到底能不能用‘平行世界’来定义,我觉得在我们恢复记忆之前可能没法得到答案……”
说到这,他好像觉得自己解释太多了,露出了些许挫败的神色。
他又说了一次:“对不起。”
木雨摇了摇头。
他垂下头,说:“陆重年,我现在其实多少有点理解你了,有些事真的会很难开口。”
他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了一件东西。
“这个东西我虽然带过来了,但刚才一直在犹豫到底要不要给你看……”
陆重年低下头,微微一怔。
木雨手中拿着的,是他的手机。
他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衣兜,他的手机还在里面。
“……这是另一条时间线上的你的东西。”
陆重年倏地抬眸。
……
进入内科诊室后,木雨把这台手机有关的事告诉了陆重年。
木雨的嗓音有些沙哑。
不论是亲口说出那件事,还是消化陆重年刚才告诉他的那些信息,都让他的心情很复杂。
“……所以我不会为了刚才那件事生气,”木雨仔细检查完那两张他先前已经粗略查看过的办公桌,起身后轻轻靠在了桌边,低声说,“老实讲,我现在根本没力气生气。”
陆重年听完了,陷入沉默。
他合上另一个靠墙柜子的玻璃门,回头看向木雨,走了过来。
他来到木雨的面前。
两人静静相对,一个低头,一个注视着对方。
忽然,木雨感觉到自己的脸被抬了起来。
陆重年打量着他的防护服,好像在找什么东西,找到了,手便伸到了他的脸颊侧面。
很快,木雨的头部面罩就被打开了。
木雨一懵。
陆重年也拉开了自己的面罩。
他单手捧住木雨的脸颊,什么话都没说,低下头,鼻尖凑近。
木雨猝不及防,手指迅速蜷紧,呼吸屏住,眼睛睁得很圆。
陆重年停在了一毫米的距离,黑眸扫过他的眼,嗓音很轻:“这么紧张?”
木雨喉结滚动,心如擂鼓,话都不会说了。
……怎么这么突然!
“我——”
下一秒,陆重年亲了过来。
木雨条件反射地闭上眼,陆重年的另一只手也捧了上来,唇重重压下,木雨必须仰起头才能承受这个吻。
他的呼吸变得很乱,体温迅速升高。
陆重年的手指,唇,每触碰他一下,他的身体就震颤一下,大脑糊涂一分。
很快,他就跟个傻子似的,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思考不了了。
房间里变得很安静。
周围视线感依旧强烈。
陆重年却吻得几乎肆意。
分开的时候,木雨的胸膛剧烈起伏。
“陆重年,你怎么——”他拼命呼吸着。
“什么?”陆重年依旧捧着他的脸,注视着他,只是嗓音变得很低哑,眸色变得更深。
木雨对上这张脸,顿时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有脸涨得通红。
——他是想说,陆重年在这方面怎么和外表看起来的完全不一样!!
这家伙表面上看起来明明特别正人君子,特别冷淡,好像很寡欲似的,但是亲起来却——说粗暴也不对,就是很直白,很欲。
木雨也不是不喜欢,他就是、他就是一下子有点跟不上节奏。
他好热啊!!
陆重年却好像知道他想说什么似的,指腹蹭了蹭他的脸,轻笑道:“习惯一下?”
语罢又换了一个角度,吻了下来。
木雨:“唔——”
……
这次亲完后,陆重年让他靠在了他的肩上。
木雨拼命平复着呼吸,头脑有些晕眩,陆重年轻抚着他的后颈。
……刚才那番谈话带来的压抑好像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你是为了安慰我吗?”木雨抬起头,瞪着这家伙。
“也是想亲很久了,只是一直不知道怎么下手,”陆重年戏谑道,“直到上个副本我才明白,原来是因为我还没变成你的男朋友。”
木雨的脸顿时又通红。
男朋友……啊啊啊啊男朋友!
见他又害羞了,陆重年轻笑着抬了抬他的下巴,嗓音低柔下来:“我们就不想那些事了,好吗?”
木雨一顿。
“这台手机备忘录里的那些信息,我完全不知道,也没有印象,我不知道为什么那条时间线上的我会知道那些事情,但到了这个阶段,不管真相是什么,它已经在前面等着我们了,又何必再自寻烦恼?”
“一边往前走,一边看吧。”
木雨的神色缓缓沉静。
“……嗯。”
他轻声应:“……好。”
陆重年凑近来,与他蹭了蹭鼻尖。
*
一楼还剩下唯一一个对他们而言有些许陌生的地方——处置室。
木雨和陆重年整理好衣服,就来到了这里。
这是一个天井式的空间,四面环墙。
他们先是打量那一地草坪——看规则的意思,处置室便是用来处置死去人类的皮囊的地方,他们要把那些皮囊埋进土里,等它们发芽,孕育出因片,再收割。
多少有些诡奇了,令人感到不适。
他们抬起头,望向上空。
垃圾街那个副本里,他们被缩小放到了老杨的桌子上,在桌子边缘仰起头就能看到隐匿于黑暗中的老杨的身影。
而这次呢?如果这次他们依旧被缩小放到了一个物件当中,那么这个物件的“参照物”又会是什么?
木雨拿出手机。
他想打开手电筒功能,往夜空中照一照——可能没什么用,但先试试看吧。
没想到,手电筒功能失效了,不论他怎么点,手机都没有反应。
木雨扭头问:“陆重年,你的行吗?”
陆重年试了下,发现他的也不行。
两人顿时意识到,有问题。
他们退出处置室,再一次尝试手电筒功能,还是不行。
木雨转身就往旁边走,处置室旁边有一台自动贩卖机。
他从里面兑换出了一个幸运大转盘,拨动转盘,指针停在其中一格,却显示出“非常遗憾”四个字。
——这个道具第一次出现这种结果!
“你刚才想的是什么?”陆重年问。
“手电筒,”木雨飞快道,“这个副本明显在杜绝可移动光源,它藏着什么东西不想让我们看见。”
他抬起头问:“你觉得要是搞出一个梯子来,我们能从处置室那边爬到二楼顶上吗?”
陆重年皱起眉头:“不行,梯子高度不够,就算我爬上去,你踩着我的肩应该也撂不到。”
“那从二楼窗户那边翻上去呢?”
陆重年眉头紧缩,显然觉得这个方案并不安全。
“试试吧,我们上去看看!”
*
几分钟前,手术室。
兰璐的好因和人生部分是早就被木雨他们提取到了吸取管里的,此刻只要直接注射进去即可。
即使操作非常简单,孙崖还是不断地双手发抖。
他频频深呼吸着,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
他先是用针管把金色的好因部分全部送进兰璐的身体里。
兰璐的身上被盖了一块被子,也是从器材室里翻出来的东西,手术开始前,他们特意将兰璐的手臂拉出了被子外,此刻孙崖就是从这个部位注射进去。
很快,就像是一只被打了气的气球,兰璐在被子底下逐渐鼓起来,这画面令孙崖有些想吐。
等到好因全部注射完毕,兰璐已经出具人形。
她的胸口微微起伏,双眼依旧无神。
孙崖在裤子上抹了一把手汗,又开始注射五彩斑斓的部分。
这些东西注射进去,更诡奇的画面出现了。
——兰璐的容貌竟然开始发生变化。
她的头发突然短了一截,身高缩水,面容变得非常幼齿,像是一个才十岁出头的小女孩!
孙崖被吓得喊了一声:“这是怎么回事?!”
木晨曦忙里抽空看过来一眼,眯了眯眼:“继续注射进去看看。”
孙崖无法,只能继续推针管……
兰璐的外貌又变了,她的头发稍微变长了一些,身量也拔高了一点,但看起来依旧比原先的她年纪小!
木晨曦已经明白了:“你现在注射进去的是‘人生’部分,她的外貌应该是在根据填充进去的人生阶段变化。等你全部注射完毕,她应该就会回到当下的身体状态了。”
“……这什么鬼东西!”孙崖低低骂了一句。
另一头,木晨曦和曲歌已经分别把脑袋开花男和郁宁的身体剖开。
这一刀,直接从他们的脖子剖到了胯,他们身体就像是一只被拉开了拉链的行囊,彻底敞开在他们眼前。
注射了冷静因片,又有大型催回机的加持,他们身体里的混合物非常平静地流转着。
……黑色、金色、五彩的颜色混合在一起,他们的体内简直像是有银河。
高瞻远被震撼住了,木晨曦、闫少闻和曲歌也一时说不出话。
……木晨曦仔细观察眼前这具身体。
不知道是否是冷静因片还在持续地发挥作用,银色药物因片的所过之处,三种颜色的混合物开始逐渐分离。
金色的好因逐渐流向四肢。
五彩斑斓的人生聚集到了胸腔部位,肋骨以上。
黑色的坏因则是沉淀到了腹部。
“这些黑色的东西全都混在一起了,我们要怎么分辨哪些是他们自己的,哪些是兰璐的啊?”高瞻远小声问。
木晨曦的视线落在了手术台前方的一台银色机器上。
这台机器,刚才在做术前准备的时候,他已经研究过。
《因片学》中也有提及这种机器。
“先把他们两人身体里的坏因部分全部提取出来,然后分别放到这台因片分离机里进行分离,后续操作等分离出来再说。”他拿起了吸取管。
这个步骤非常简单,一分钟后,他们两组就全部提取完成了。
这三张手术台全都可以称重。
刚刚把两人放上去的时候,手术台一角的电子屏显示郁宁是61.5公斤,现在从他身体里取走全部黑色因片后,他的体重只剩下了56.5公斤。
也就是说,从他身体里取出来的坏因总共是5公斤重。
郁宁恢复了意识,痛苦的神色也消失了,很显然,兰璐的坏因离开他的身体之后,他就舒服了下来。
脑袋开花男刚放上去的时候是84公斤,现在只剩下了74公斤,取出来的坏因有10公斤重。
两人身体里总共取出来的这15公斤坏因里,到底有多少是属于兰璐的?
孙崖刚刚把人生全部注射完毕。
兰璐的眼珠子动了动。
她终于恢复了意识,喃喃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孙崖把副本的事简单说了一下,兰璐闭了闭眼,呼吸有些急促。
“先别紧张,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木晨曦冷静的声音远远传来,“你还记得你正常体重有多少吗?”
兰璐吞咽了一下口水,哑声道:“应该是51公斤差不多。”
所以,她的整体损耗不能超过5.1公斤,不然她就会死。
木晨曦问孙崖:“她现在多少重?”
孙崖看了眼手术台角落显示的电子数字:“41!”
木晨曦又问他面前已经恢复了意识的脑袋开花男:“你呢,平时体重多少?”
脑袋开花男直愣愣盯着手术灯,根本不敢往下看自己敞开的身体,颤悠悠地答:“80的样子……”
郁宁张了张嘴,闫少闻替他说:“60公斤。”
所以——
脑袋开花男原体重80公斤,刚才体重84公斤,多出来的4公斤是兰璐的坏因。
郁宁原体重60公斤,刚才体重61.5公斤,多出来的则是1.5公斤。
总共5.5公斤重的坏因都是属于兰璐的,加上她现在的体重,总共是46.5公斤,损耗已经有51-46.5——4.5公斤。
这些应该全都是好因及人生离开她的身体后自然消失的部分。
他们接下来就必须要注意,在分离三人坏因的过程中,不能让兰璐的坏因损失超过5.1-4.5——0.6公斤。
只有这样,才能保住她的命。
木晨曦走到那台一米高的如同一个锅炉一般的因片分离机前,打开盖子,将从脑袋开花男身体里取出来的10公斤坏因全部灌进去,按下“分离”键。
机子隆隆运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