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远这次不嫌被子冷也不嫌被子沉,抱着团成一团倒头就睡。
付之予站在阳台上,齿间咬着一根烟,手机里是占线声音,付之然那个孙子不接他电话。
他想不通相亲这件事的逻辑关系到底在哪里,他一没有急需继承人的家族企业,二没有具备商业价值的联姻需求,他今年二十一岁在念本科大三,到底有什么急着结婚的必要?
最关键的是他压根不喜欢姑娘,结个屁婚?
他左思右想,只能想出是付之然希望通过舔到具备以上二要素的优质女性,从而半只脚跨入他梦寐以求的豪门。
不过如果真能给他舔到这种女生,他大概率是要入赘的。
付之予咬着烟头没有点,吹了十几分钟夜风后才拨通第二次电话。
这回付之然终于接通了。
“哥?”付之然的声音愣了一下,“你怎么给我打电话?”
付之予打断他:“相亲我不去,你私自安排的事情,你自己解决。”
他说完就要挂电话,却听到付之然急急问道:“哥你昨天晚上和楼远在一起?”
付之予悬在手机上方的手指停了一下,他转过身,背靠着阳台栏杆,把远处万千灯火全部挡在身后。
“……是叫楼远吧,那看来我没看错。”付之然很短促地笑了一下。
付之予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低头点燃了唇边的烟。
“咔哒”一声透过电话传到付之然耳中,他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哥,你又在抽烟,我跟你说过了抽烟对身体不好……”
他喋喋不休说了会儿,半晌才意识到对面安静得落针可闻,付之予从头至尾,只在电话刚刚接通时和他说了一句话。
“哥?”他唤了一声。
付之予没理他,把烟灰弹到阳台的烟灰缸里,目光沉沉穿过玻璃,看到团在床上的身影。
楼远低着头,脊背线条被宽大的T恤遮住,只在两处突出的肩胛骨之间落下一个小窝。
他的肩膀很宽,手臂有不算明显但美观流畅的肌肉线条,看起来没有经过专业的锻炼,是常年运动留下的随性痕迹。
付之予眨了一下眼睛,瞳孔缩回一些,视线聚焦在隔开他们的那道玻璃上,从中与自己对视。
他很少这样直视自己的脸,灯光明灭里衬得脸廓愈发深邃,鼻骨起伏间挡住半边光源,他沉在阴影里,背后远处点点灯光通过反射落在他身上,像烟头火星将他的影子点燃。
“你在听我说话吗?”
“你想说什么?”付之予冷冷淡淡的声音响起。
他第一句反问,居然问住了付之然。
良久,付之然才说:“哥,你是不是……”
付之予若有所感,他不等对方把话说完,低声道:“随你怎么觉得。”
他毫不留情地挂断了电话。
他看到玻璃窗里的楼远动了一下,随后抬手揉揉眼睛,慢慢坐了起来。
付之予没动,仍然靠在阳台上,远远地看着他茫然地环顾四周,又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皱起眉,随后低头揉起额角。
楼远有着属于醉酒惯犯的直觉,他揉了会儿脑袋,再一抬头时便精准地一眼扫向阳台。
付之予推门走到床前,垂眼看着他。
楼远也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问:“你抽烟了?”
“就一根。”
“哦。你居然会抽烟。”楼远摸摸鼻子。
付之予没有过多解释,只是把床头柜上的水杯递给他。
楼远接过杯子,语出惊人:“我怎么在这里?”
水杯差点脱手掉落,付之予的表情出现了裂痕:“你不是说你不断片吗?”
“是不断……”楼远喝了口水,神色有些恍惚,“记串了,所以现在还是晚上?”
“凌晨一点。”付之予说。
楼远指了指他:“那你怎么不睡觉?”
“抽了根烟。”付之予转身又要出去,“我去散散味道。”
“不用。”楼远把水喝完,放回桌上时放了好几次才成功落在杯垫上,“没什么味儿。”
付之予正准备说点什么,却见楼远头一歪,又倒床上睡着了。
他看着觉得好笑,替楼远往上拽了些被子,转身去洗手间洗漱。
口腔里的烟味让他很不舒服,苦涩的烟草承载着记忆,使他想起了前几年第一次碰烟的时候的心境。
那时候他发现自己是同性恋,从了解群体到剖析自我最后接受结果,他花了三根烟。
那时他和徐晨光第一次做合作课程项目,直愣愣的徐组长没收了他的打火机和烟盒。
他说这东西成瘾,碰了就戒不掉了,心里再难受那也都是一时的,烟瘾要是成了可就是一辈子的。
这种事换了其他人做不出来,毕竟大家都有分寸感,懂得尊重他人命运。
可偏偏就是碰到徐晨光了。
徐晨光不知道他为什么而开始学抽烟,付之予很少和其他人说私事,就连文承都是几个月后才发现的。
那时文承和付之予的项目雏形刚刚建立,刚巧遇到几个相关领域论坛,他们在茶歇过程中聊天,文承提起来酒店塞小卡片的事情。
他聊了些圈子内部的潜规则八卦,不少少爷小姐有自己固定的伴,不算典型的包养,一来省事,二来干净,方方面面来说风险都小,哪怕出差在外也很少碰新人。
他又揶揄说要给付之予介绍介绍,嘴严实事不多只图钱不图人,付之予拒绝了。
他说:“我不喜欢女生。”
文承把茶喷了一地。
虽然喷了一地,但文承这人靠谱得很,这事情听过就是听过,往后再也没主动提起。
虽然付之予其实并不在意别人提起。
楼远这一觉睡得不太安稳,后半夜时不时拉起被子盖上,过几分钟又踹掉。
付之予觉得不太对,探身过去一摸才发现楼远在发烧。
这几乎是可以预见的事实,楼远身上有很多擦伤,淤青更是数不胜数,偏偏还连着喝了两天酒,又吃了顿牛肉鱼虾,不发炎才怪。
付之予开了恒温空调,把被子帮他盖好,翻出来体温计,五分钟后赫然显示38度。
他扯楼远衣领的动作已经很轻,却还是把楼远吵醒了,不过看他额角发丝都贴在脸上,也有可能是烧醒的。
他睁着一双失焦的眼睛,看着付之予倒水、拿药,打了个寒颤:“好冷。”
“你发烧了。”付之予刚扣出来几粒药,想了想又问,“你喝完酒多久了?”
楼远扳着手指数了一下:“六个小时?”
“现在不能吃药。”付之予把药放回去,抬手摸他的脑袋,“给你降降温,等白天再看。”
他的掌心温和干燥,落在头顶上,楼远闭了一下眼睛,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付之予的手很快离开,他似乎没注意到楼远的躲避,转而向门外走去。
“你去哪里?”楼远在背后问。
付之予就听到后面咣咣当当一阵响,楼远自顾自爬了起来,穿上拖鞋要追上来。
“我去拿湿毛巾。”付之予按住他的肩膀,想叫人回去躺着,“你歇着。”
楼远坐在床沿上,其实想说他还可以动弹,自己弄就好。
但他看着付之予的眼睛,什么也没有说。
楼远此时的思维变得很迟缓,但只有一个念头无比清晰地高高悬在最上方:不能这样。
付之予拿他当最特别的、最重要的朋友,但他受之有愧,他心怀鬼胎,他还想要更多。
人家拿他当兄弟,但他刚刚醒来时看着站在阳台的付之予,无比清醒地知道自己想的是去亲他。
楼远弓起腰,两只手盖在脸上,滚烫的体温烧得他眼睛发涩,可体内泛起的寒意从脚底窜到四肢百骸,让他需要深呼吸才能缓解胸口的沉闷。
他不该去喝酒的。
也不该借着酒精一定要见付之予的。
楼远知道付之予有他自己的生活,他在准备自己的考试,准备远在异国他乡的读研生涯。
但他非常想念一早起床就能见到付之予的日子,这栋平层是个乌托邦,带他远离了桥西路那个混乱的世界。
楼远并不需要寻找一个依靠,他不怕和债主打架,也不怕店被砸,只要没有哪天打开快递收到楼安的一根手指头,他都有自信处理好这些乱七八糟的破事。
但他会觉得很累,想找一个可以容纳他休息回血的地方。
付之予可以,付之予也愿意。
即便他们看起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也过着没有半点相似的生活。
楼远想起自己在酒馆临时顶替主唱上场的那天,付之予坐在台下看着他。
付之予点了一杯椰子水,楼远看到文承给他加了份果酒。
付之予那一整天身上都绕着股似有若无的椰子味儿。
出了酒馆后,他评价文承“看起来和我们不是一路人”。
楼远记不清自己那时怎么敢这样说,在台上他看得分明,付之予摇骰子的动作游刃有余,难得透出几分贵气与风流,打眼看过去就知道和文承这样的浪荡公子哥是一起的。
倒是他,站在聚光灯下拿着麦克风,竖着野犬才磨得出来的尖牙,还总在上演无家可归的戏码。
只不过他说文承“不是一路人”后,付之予只是笑了笑,说:“无所谓,他也说你不是一路人。”
这句话让楼远第一次清楚意识到,付之予这人交朋友看的从来不是皮囊,也不是圈子,他交的是魂儿,是单独的人,文承也好,徐晨光也好,他也好。
过重的思虑让楼远倏地拧起眉。
付之予半蹲下来:“你怎么了?”
楼远看着他,憋了会儿才说:“想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