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远站在门口,迎着这群人的目光,抬手揉了揉鼻子。
包间里冷白色的灯光落下来,打在黑色调的墙壁上,桌子上的玻璃酒杯与各色酒液反着亮光,映在每个人神色各异的面孔上。
楼远的目光从他们脸上一一扫过,最后不确定地说:“你们在说我吗?”
这一群人面面相觑,全然没有往日里勾肩搭背时的熟络和自如,只有文承坐在中间,自顾自倒了杯酒,慢悠悠道:“说付之予呢。”
楼远挑了下眉头,随意挑了个地方坐,桌上的干果盘里有榛子,他抓起两粒拿在手里:“哦,那不就相当于说我呢?”
他对自己的认知倒是十分清晰,对于这些人来说,自己和付之予是画上等号的,付之予荣他俱荣,付之予损他俱损。
“你们学校的交换名单出来了。”文承说。
吴佳年就坐在楼远身边,压低声音问他:“付之予去不去?”
楼远心道他哪里知道,他和付之予每次聊天都会回避这个话题,他本以为还能拖到六七月,打算拖到下礼拜再问问这事情,谁能想才五月这事情就已经敲定下来。
但这时候说不知道显然不能服众,这里人人都知道他和付之予关系好,穿一条裤子的那种好。
他自己也觉得有些荒谬,这种事情出结果,付之予怎么也不通知他一声——这种事情什么时候出结果,他居然都没有关注过。
这两个月回归个人生活之后,他从先前上头的状态里冷静下来,慢慢也找回了自己的生活节奏。
楼远把心态沉淀一些,才后知后觉自己和付之予以前的相处太没有分寸了些,不管是付之予家里的财产情况,还是付之予和他弟弟之间的相处情况,这些对于楼远来说如果落到自己头上就会一辈子当成秘密埋在心底的东西,都被他给问了个一清二楚。
楼远回忆着从前他们相处的细节,他没有感受出来付之予在讲述过程中有任何不情愿的表现,可他还是觉得多少有些越界了。
当朋友的话,也许可以解释为关系极好的挚友分享秘密,可现在他要追付之予,根据他浅薄的经验来看,被追的人一般都很排斥追求者干涉自己的生活。
于是他就真的再也没有问过付之予那破雅思考成了什么样子。
楼远热衷于约付之予出来吃饭,把以前他没有吃过的食堂窗口挨个吃了一遍,新疆炒米粉、鸡蛋腊肠炒面、五花肉拌饭、黄焖肉末茄子……
楼远已经完全拿捏付之予的口味,一点也不挑食,咸甜都吃,不喜欢麻油,但可以吃辣椒,对臭的接受无能,包括云南米线里的酸笋。
到后面付之予似乎以为自己很喜欢食堂,便也时常主动约他去吃饭,只不过付之予很少开拓新窗口,大部分都是自己试过后觉得好吃的再来与他分享。
“楼远?”一旁的小李见他不说话,又轻声叫了他的名字。
楼远回过神,对他笑了下:“我不知道。”
小李微微瞪大眼睛:“啊?你们吵架了?”
对方显然误会了他的意思,也不知想到了哪些狗血剧情,闭上嘴没有说话。
楼远其实能理解他们这些人在想什么,换位思考对他来说不是难事,特别是这些日子与他们接触多,摸清了许多人的行为逻辑。
永远把自己放在第一位,优先选择有利于自己的道路,摒弃所有非利益相关的干扰,这是他们默认的行事准则。
按理来说,这应该是所有人的行事准则,可楼远身边太多人是还生活在校园乌托邦里的普通学生,对他们来说,有无数干扰项会影响他们当前的人生选择,情感是最大的因素。
亲情、友情、爱情,对地域的情感,对行业的滤镜。
但这群人不一样,他们不是初出茅庐的学生,他们有属于自己的、成熟的、已经投入许多成本的事业线,无论是文承还是吴佳年,或是看起来最青涩、最单纯的小李,都已经迈入下一个阶段,无比明确自己的人生规划和发展方向,坚定且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动摇。
付之予也是一样。
但楼远不同,楼远还未正式踏上属于自己的赛道,他的人生还有无数可能性,试错成本远远小于付之予。
哪怕他今天决定去娱乐圈弹吉他唱歌,也不会有人觉得他读四年计算机有什么可惜的,毕竟只是“刚刚大学毕业”而已,甚至这还能成为他在娱乐圈的学霸标签。
所以在这群人眼里看来,纵然每个人都心知肚明他们二人关系有多亲密,可付之予和楼远似乎只是两条短暂并行的铁轨,迟早要分道扬镳。
他们看起来都不是会迁就彼此的人,遇到分叉口大概会各走各的路。
“他……”文承要说话,却听到包间门被人轻轻敲了两下。
“还有人?”小李愣了下,紧接着就见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楼远刚把一颗榛子剥好,还没送进嘴里就差点掉到地上。
来者是付之予本人。
楼远捏着榛子,迟疑地转头和吴佳年对视。
吴佳年用眼神表示“今天聚没有喊他啊”。
一屋子人大眼瞪小眼,在这片沉默里,付之予看向楼远,语气平缓:“我是来找楼远的。”
旁边男生栽倒在文承肩膀上,他懒得推开,咂摸两口酒,招呼道:“一起玩会儿?”
“不了。”付之予瞧他一眼,又重新看向楼远,“楼远?”
楼远把榛子嚼得嘎嘣脆,拍拍衣服上落的碎屑站起来,迎着所有人的注视走了过去。
昨天才和付之予吃过饭,今天实在营造不出来恍如隔世、你瞒我追、旷世绝恋的感觉,但楼远顾不上这个,只问:“你怎么来了?”
“找你吃饭。”付之予说。
楼远满头雾水,这一天天吃饭,一对石头都不敢这么枯燥地约会:“啊?”
付之予看着他没有说话。
楼远很快意识到他是还有私事要和他聊,不单单是吃个饭。
他喉咙发紧,手伸到口袋里,想要拿出手机看看文承口中的那个名单。
但想想又觉得没必要,人都站在面前了,还找什么名单,直接问就是了。
他不怕难堪,当着许多人的面问:“暑期交流,你去不去?”
付之予要来拉他的胳膊,闻言动作停了一下:“不去。”
楼远一怔,仓促地转眼看了看文承,又小声问:“怎么没去?”
付之予也小声说:“雅思没过。”
“你来真的?”楼远感觉这下难堪的是付之予,但看着对方脸上的笑意,忍不住自己也扬起嘴角,只好推着付之予赶紧出去。
两个人半推半就到走廊里,门一关上楼远就扯住付之予:“真没过?你怎么可能没过?”
“其他的都能过,只有我想申请的学校差了小分0.5。”付之予笑了笑,“如果不能去那个专业,就没必要去做交换,反正不影响下半年的申研。”
楼远听着有道理,又觉得是歪理:“你放屁,怎么可能没必要,不管哪个学校,有交流经验肯定是加分项。”
“我不缺这个加分项。”付之予说。
楼远听笑了,揶揄道:“你雅思都考不过。”
付之予也笑了下:“这是我认真考虑过后的选择,近几个月要做的事很多,公司刚刚起步,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这个阶段我必须参与,不能让文承一个人做。”
“好吧。”楼远其实压根没有认真听他的解释,他此时正在品尝榛子的回甘,心尖沉积多日的阴霾都云开雾散了。
“我半月前就做出了这个决定,但是你一直没有问过,我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这些,但身为朋友,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和你讲一下结果。”付之予说。
他连说话都变得严谨,字斟句酌,仿佛同样在拿捏一个自己其实并不知道是否合适的尺度。
楼远突然觉得离奇,为什么他追付之予追了这么长时间,两个人反而越来越疏远了,从前好歹像个朋友,现在连朋友都不像了。
他扪心自问,自己不像“朋友”情有可原,毕竟他问心有愧,只是在扮演“当朋友”,演的不像合情合理。
那付之予怎么也越来越不像?
楼远当机立断,要挽回一下他们的关系:“我是怕你不愿意说,所以一直没问,想再等等……那个,你说来找我吃饭,我好久没见到松仁了,我们去你家吃吧?”
付之予没有立刻答应下来,而是沉默地与他并肩走了一会儿,才说:“楼远,你这段时间一直在等我的答案吗?”
楼远没有明白他在说什么,只是心里的钟“当”地敲了一下,余音阵阵中,他听到自己在大叫:我明明在追你,你没感受到吗?
“什么答案?”
付之予侧过头看他:“暑期交换的事情。”
“那倒没有……”楼远一时间居然有些茫然。有吗?没有。
他捅不破窗户纸,不是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异地”,而是因为他不确定贸然开口会不会让他和付之予之间的友谊彻底破裂。
有吗?其实也有。
因为付之予对他太好,因为自己在付之予的朋友圈子里太特别,他担心友谊破裂的后果难以承担,而“异地”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借口,是他逃避后果的遮羞布。
——如果付之予并不喜欢他,那他白白把两个人的友谊搭进去了,付之予就此离开,可能日后不会再见,他们从此永远不会再是“最好的朋友”。
能拖一天是一天,有一个明确的死线在眼前挂着,再浓烈的情绪都被稀释得淡淡的,让人焦虑却又释然。
楼远可以肯定,如果没有“异地”这件未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他绝对就在两个月前和付之予摊牌了,毕竟来日方长,怎么样都不亏。
这么想想,还真就是在等答案了。
付之予见他吞吞吐吐的样子就知道答案:“那我现在告诉你答案了。”
楼远垂着眼睛,手心里攥着榛果壳,被他揉捏得四分五裂。
“等吃完饭……我有些话想和你说。”付之予说。
楼远几乎在同时开口:“一会儿喝点酒聊聊吧。”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真是我写过最磨叽的一对(指指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