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公司的提前批开放日下午场在两点钟，东岸这边的鱼虾蟹很便宜，付之予带他去吃海鲜粥，楼远吃饱喝足没忍住睡了个午觉，醒来的时候车子早已停在会场酒店的停车场内。
车座被放平，小鲨鱼趴在他的胸前，楼远眯着眼睛打了好几个哈欠才坐直，迷迷蒙蒙地盯着窗外半天才反应过来：“几点了？”
“一点四十五。”付之予把水递给他，“去吧，结束了告诉我一声。”
“哦。”楼远喝过水才彻底清醒过来，把卷起的衣摆捋平，“你不用来接我，我自己找地方吃晚饭就行。”
付之予解锁车门：“嗯。”
楼远对着后视镜整理半天衣服，着重确认付之予没有在他的脖子上留下什么可疑的痕迹，这才拿着东西下车离开。
他们今天的行程时间刚好岔开，等到楼远结束时，付之予就该去利云酒店赴约了。
付之予约的都是老朋友，不少是大二那年做其他项目时认识的，和他年龄相仿，大部分都常驻东岸的科技园区这边，也有一些是做港口生意家的孩子，像吴佳年一样。
他们不常聚，主要原因也是业务内容不重叠，更何况不住同一片区域，没什么相往来的必要，而付之予和文承的新公司刚刚起步，许多技术应用刚巧与一些人的工作内容相契合，互相都有见面聊聊的意愿。
功利是一码事，互惠互利是另一码事，付之予提出要聚个餐，一个个一年多没见的人仍然熟络得仿佛亲兄弟，谁也没有提出异议。
东岸这片还是吴佳年更熟，付之予在来之前问过她愿不愿意一起，吴佳年性格爽利，查看过行程后就答应了下来。
利云酒店立在海湾广场旁边，外观瞧着一片金碧辉煌，高处几层都是海景餐厅，包间的位置不仅能看到海门，还能望见原处遥相呼应的商圈标志塔，夜幕背景下光影绚烂。
付之予来得早，点过菜后便在落地窗前远眺，这一片看不到吞吐量巨大的东岸港口，一眼望去附近都是沿海大道和海岸公园。
今天一共来了六个人，四男二女，其中包括吴佳年。
付之予坐在吴佳年左边，右边挨着一位互联网公司家的少爷哥，少爷哥的右手边是个看起来很年轻的男生。
男生穿着西装西裤的样子让付之予想到了他弟付之然，小孩偷穿大人衣服故作深沉。
这位名叫宋山莱，和付之予曾在随川大学有一面之缘，是隔壁商院的学弟，自打见那一面后就念念不忘，时不时在付之予面前刷脸，虽然后来他发现付之予压根没意识到见过他。
宋山莱在东岸人脉广，找当时付之予项目组的朋友搭线加上了好友，大张旗鼓地追求了一礼拜。
追求的方式很过分，使用的手段包括但不限于故意给其他人误传信息，害得所有人迟到半小时，创造二人的独处空间；假借其他人的名义约付之予去咖啡厅，到了才发现是珠光晚宴……
付之予烦得要命，可这位宋山莱打小就没经历过挫折，把追人当成是青春偶像剧，自我感动了一礼拜，喜提直言拒绝加黑名单一条龙。
这事情没有过多影响到付之予的生活，一个月后他把这人忘得一干二净，宋山莱也有好几个月没有再找过他，直到昨天看见临时拉的聚会群里新进来个人，他才恍然想起来这事情。
他去问了拉宋山莱进来的朋友，对方并不知晓他们之间的仇怨，只说宋山莱家里公司近期准备向随川发展，因此宋山莱找上门来，他便也就把人带来了。
付之予昨晚和楼远乱搞，在当天早上才发现多了个人，晚上就要吃饭，他也没办法用物理手段让宋山莱滚——他在线上让人滚了，但是对方坚持没滚。
好在这场饭局吃得不算太惊心动魄，大家都是心里有分寸的人，有的饭局上了菜就不再聊工作，有的饭局上了菜才能开始聊工作，几个人上来寒暄几句，很快就进入了正题，互相聊了聊自己手头的项目和任务，表面上一派和谐。
吃到后半段算是彻底破冰了，摸清楚各自的合作意向后也就点到即止，开始了扯闲篇环节。
这群人扯闲篇的方式无非也就是聊一聊彼此都认识的朋友的八卦，而八卦也无非就是一些情感问题。
他们很快就把话题引到了付之予身上，不知是谁先提了一句付之然，围绕这一话题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付之予找没找对象我不知道，不过我听说你弟弟好像在全世界到处找对象。”
“快别提了，他给很多女生一起发消息，真当大家互相都不认识呢。”
“说到你们随川那边，我听说文承年初换了个对象啊？”
谈论不在餐桌上的人不太礼貌，毕竟谁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跟对方关系好，不过他们见付之予没有出声阻止，便继续聊了下去。
“文少爷可不是对象，就是约的……你懂的吧。”
几个人面面相觑，露出了心照不宣的微笑。
文承和这里许多人不一样，在坐不少人是略有小钱，文承是实打实的富二代，彼此有着潜规则一般的双向鄙视链，面上你好我好大家好，私底下八卦起来一个比一个起劲。
“文少爷下手太狠了，听说把那位打晕过去，人家醒了以后委屈想找他，他白天压根联系不上。”
“啊？他还打人？”这人刚问完就反应过来，这八卦里讲的明明是在床上那些腌臜事，只不过这话点明了说出来有些尴尬，他们彼此心照不宣地闭上嘴。
“都是谣言。”付之予终于出言中断了这个话题，“没那些事。”
“予哥，你没有谈恋爱吗？”一道声音忽然从右边传来。
说话的是宋山莱，此时正满脸期待地看着他，付之予熟悉这种表情，下一秒就会说“我也没有谈恋爱，明天我们一起去海边吧”。
付之予想不出来为什么有人会被私下拒绝、当众拒绝、当众骂了一顿后仍然如此锲而不舍，他敛下眉目，见其他人看向自己，淡声道：“我有男朋友了。”
话音一落满座哗然，连吴佳年手中的叉子都啪嗒一声掉到了桌上，她瞪大眼睛看向他：“你哪来的男朋友？”
坐在对面的男生同样瞪着眼睛，一时没控制住：“你喜欢男的？”
提出恋爱问题的宋山莱则直接陷入沉默，显然有些尴尬，可紧紧抓在裤子上的手又显出他十足的难以置信。
场面陷入了滑稽的混乱中，只有当事人还淡定地低头重新开始切螃蟹：“有机会带大家认识一下。”
吴佳年突然凑近了，低声问：“是不是楼远？”
付之予毫不避讳地点头，用正常音量道：“嗯。”
“我就知道！”吴佳年立刻说。
他们的对话并没有小到窃窃私语的程度，很轻易便传到了桌上其他人的耳中，宋山莱听到这个名字，重复了一遍：“楼远？你之前生日……”
见在场众人神色了然，看来之前那事情的确传得够远，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听到过风声。
大家都默契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有宋山莱还在继续说：“付之然不是说，他家里背着债……”
他话没说完就被左边的人一记眼刀止住了。
带宋山莱过来的男生此时表情有些难看，他不了解前情，只知道宋山莱死缠烂打要过来一起吃饭，可看眼下这场面，他分明是奔着付之予来的。
且不说他该不该当着很多人的面点评付之予的私生活，单是“付之然不是说”这个开头就已经很欠揍了。
一群人刚刚喝酒聊天的时候调侃了很多次付之然，看得出在场的都不是很喜欢他，但凡有点情商都不会以“付之然不是说”当一句话的开头。
他直觉今天这个场子得罪谁也不能跟付之予闹不愉快，想找出几句话来缓解一下气氛，还没等开口，就听付之予说：“与他无关，且早还完了。”
吊顶琉璃灯落下冷白的光，付之予手腕轻转，刀面反射出一道刺眼的闪光，他慢条斯理地用叉子插进蟹肉丝缕散开的纹理中，手上动作不停，却抬起那双冷淡的眼睛看向宋山莱，嘴角扬起一个不置可否的浅笑。
他的语气里没什么波澜，没有刻意的凶狠，反倒像是真心实意的发问：“那付之然没告诉你，在我面前随意议论我的男朋友，会怎么样吗？”
宋山莱被他看得头皮发麻，整张桌子没有人接这个话茬，其他人眼观鼻鼻观心心观热闹，等着看好戏。
僵持三秒，吴佳年率先打破沉默，只是比起付之予，她语气里的不耐烦更加直白：“你又不认识别人，仅凭只言片语说人家怎样，有点太过分了吧。”
“我……”
付之予重新垂下眼去看餐盘里的食物，并不在意宋山莱涨红的脸，尽管这位追求者前科累累、手段不光彩，但他本也无意一见面就为难别人，可谁让宋山莱偏偏要提楼远。
餐桌在短暂的安静后，陆续有人牵起其他话题，独留宋山莱咬着牙关、攥紧拳头低头不语，显然没面子且不服气。
说实话，今天这一桌子人，除了吴佳年和宋山莱压根没人会把付之予的情感问题放心上，其他人不过是看个乐呵听个响，左右与自己无关，说难听些是生意伙伴，顶多算是朋友八卦。
更何况这里少有宋山莱那样家境优渥的富家孩子，没什么门当户对的执念，还有几位是自己一路打拼出来走到这里的，听宋山莱脱口而出的话，纷纷露出了感叹的神色。
吴佳年后半场显然有些魂不守舍，像是在消化这个消息，不过她细想之下也觉得合理，并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她拿起酒杯抿了口酒，观察了一下脸色极其难看的宋山莱，没忍住皱起眉头。
她和楼远关系不错，听不得有人用那样的语气评价他，刚刚出言制止是发自内心，不单单是为了场面话。
吴佳年看着宋山莱的模样，甚至都能想象出宋山莱此时在想什么——我哪里不如楼远、他有什么好的、你们门不当户不对、我比他更合适……
有点恶心，她呕了一下。
付之予转头看她：“怎么了？”
吴佳年闭嘴不想和他说话。
一顿饭吃了将近三个小时，散场已经是十点，付之予结过账，几个人乘同一趟电梯下楼。
大家喝了酒，兴致有些高，在电梯里高声继续着酒桌上的话题，付之予站在靠轿厢壁的位置低头发消息，忽然感觉有人凑到了自己身边，几乎要挨上他的胳膊。
他下意识躲开，侧头一看，又是阴魂不散的宋山莱。
付之予皱起眉，他的耐心已经耗尽，可没等他说话，就听宋山莱用委屈巴巴的声音小声道：“予哥，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我们很久没见，能不能约你单独……”
他话没说完，电梯门徐徐打开，修得富丽堂皇的酒店大堂里耀眼的灯光刺进来，所有人都看到电梯外站着一个人。
男生肩宽腰细腿长，随意斜靠在电梯旁，正低头单手在手机打字，见到电梯门开，他微微扬起眉梢，抬眼看过来，俊朗不羁的气质却偏偏装在一丝不苟的西装衬衫里，倒是没有半丝不和谐。
一电梯满满当当的人都在盯着他看，包括睁圆眼睛说不出话的宋山莱。
不是因为男生模样好看，是因为他打着一条格外眼熟的领带，或许是天气热，衬衫扣子解开几颗，露出线条漂亮的肩颈，隐约里能看到隐没在衣服下的背部与手臂肌肉，那条领带就那样松松垮垮地系在脖子上，和这男生本人同样扎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