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宴会上,来了几个跟沈流云投缘的艺术鉴赏家,是以多聊了几句,多喝了几杯。
待到酒局散场,辗转回到家中,已是凌晨一点半,早早地就过了闻星给他定下的十一点门禁时间。
房子是沈流云的,门禁却是闻星定的,不为别的,只为让沈流云早点回家。
沈流云人缘好、交友广,各类邀约不断,多的是人求着他过去坐一坐。他虽性情高傲,不是谁来邀请都会去,但全推了也不是那么回事,一周总还是会去那么两三个局。
故而归家总是晚的,每每接近十二点方能看见人影。若是那日在局上玩尽了兴,则要拖到凌晨两三点才意犹未尽地坐上回家的车。
闻星刚搬来那会儿,不到两周,沈流云便有三回都是过了十二点才归家。
这样瞧着,倒像是闻星才是这房子的主人,而他沈流云不过是借住在此的房客,成天见不着人影。
这些局并非不能携带伴侣,也并非没有邀请过闻星,只是闻星从未应邀前往。
倒不是沈流云介意什么,纯粹是闻星自己对那些声色犬马之地不感兴趣,对诸多虚与委蛇的社交更是提不起兴致。
沈流云起先问过两三次,都遭了拒绝,往后便再没提过。
外头有好事之人见这情形,纷纷传起沈流云金屋藏娇的流言来,说他将恋人当宝似的藏在家里,不给外人瞧。
对此,沈流云皆是一笑了之。
直到那日夜里,沈流云照旧晚归。
进门后,他急着将束缚了脖颈一整天的领带给扯开,可惜却不得其法,扯了两三下都没能扯掉,眉宇间也因此生出郁气。
闻星见状,小碎步跑来,及时从他手中解救出了那条惨遭蹂躏的昂贵领带。
解开领带后,闻星没有松手,轻轻扯了扯那还绕在沈流云脖子上的领带,将人往自己的方向带。
微凉的目光落在沈流云的脸上,吐气如兰:“沈流云,你是灰姑娘么?不到十二点不回家的。”
沈流云抬起眼,正好瞧见墙上那块钟表的所有表针都指向了十二点,不由微微失笑,歪了下头,“是啊,我坐南瓜马车回来的。”
闻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对这句玩笑话不为所动,俨然一副童话里城堡门口冷酷侍卫的样子,不近人情地说:“现在十二点过了,南瓜马车已经没有了。”
“那怎么办呢?”沈流云面上流露出恰到好处的苦恼,仿佛真的因为魔法失灵没法回家,尽职尽责地将这出童话剧继续演下去,“可以收留我一晚吗?”
他凝望着闻星,瞳孔在灯光映照下显出一层淡淡的湖水蓝,宝石般的色泽,明晃晃地闪动,好似含着一泓绵绵情意,轻易就能蛊惑人心,引人深陷其中而不自知。
在这样一双眼眸的凝望下,闻星渐渐生出热意,不由得败下阵来,放弃了与沈流云继续对峙下去,错开视线,草草结束这个话题:“好了,以后都十一点前回来吧。”给他定门禁?
沈流云抬手在闻星脸上一拍,力道不重,与其说是不悦,更不如说是调情。
他似笑非笑:“这到底是我家还是你家啊?”
闻星没被他吓到,掀起眼皮看他,语气冷淡:“你也可以不回来。”
彻夜不归便不算违反门禁,真是奇怪的规则。
想来这世上也只有闻星会定下这么矛盾的规则,很容易遵守,也很容易被打破,连不遵守规则的惩罚都不曾设立,看似有所约束,实则空有其名。
沈流云屡次犯禁,闻星屡次原谅。
窸窸窣窣一阵响动,沈流云从口袋里翻出家门钥匙。
铜锁有些旧了,原本没那么容易开,总要拧上好一会儿才行,很是费劲。
这栋白色小洋房有着百年历史,沈流云买下后翻修过一回,已不大能看出原貌,唯独大门和铜锁原封不动地保留了下来。
本是觉得这门和铜锁的样式别致,不料沈流云住进来没多久后便自食其果,每每回家都要与这锁斗智斗勇上一会儿方能打开,不止一次想换掉,最后又因健忘和拖延而不了了之。
闻星搬来没几日,就将这个困扰沈流云许久的问题给解决了。
锁还是原来的铜锁,却不再那么难拧开,钥匙一插一转轻轻松松便开了。
问及方法,不过只是往锁眼里倒了些磨成细粉的铅笔芯。
沈流云作画多年,铅笔几乎不离身,却是头回知道铅笔芯还有这般妙用。
经此一事,沈流云认识到了自己与闻星在生活上的不同:他是行事粗暴的房主,看见不合心意的花草便想扔掉换盆新的;而闻星则是心思巧妙的园艺师,会耐着心将花草修剪成美观舒服的样子。
屋内一片寂暗。
闻星向来睡得早,沈流云也没当回事,懒得开灯,熟门熟路地往卧室里走去,意外的是没在床上见到人。
沈流云眉心一皱,当即将灯打开,床上的被褥铺得整整齐齐,不像是有人睡过。
凌晨一点半,闻星居然不在家?
沈流云有些来火,转身就往客厅走,边走边掏手机准备给闻星打电话。
拨打电话的手指微顿,只见手机屏幕的微弱光芒将客厅映亮不少,这才让他看清沙发的一角坐着个人。
闻星很安静地缩在沙发里,像今晚无聊的宴会上,他夹于指间充当摆设的香烟在燃尽后簌簌抖落的一截烟灰,苍白色,颓丧地蜷着,悄无声息。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长久地沉默,中间隔着大半个客厅对望。
客厅铺着的地砖纹理特殊,块块印有不规则的灰色墨迹,连成一条暗色河流,在他二人之间无声涌动。
沈流云静静地看了闻星片刻,转身去将客厅的灯打开了。
灯光照亮客厅的一瞬,闻星略微不适应地闭了闭眼,正好听见沈流云问他:“怎么不开灯?”
“几点了,沈流云?”
闻星答非所问,语气很平静,却隐隐蕴含着一股令人心惊肉跳的力量,风雨欲来的预兆。
沈流云没回答,而是走到闻星跟前,微微俯身,用他惯用的那招,去亲闻星的唇。
遗憾的是,沈流云这招平日百试百灵的哄人技能今夜并未奏效,闻星在他靠近的一瞬间偏过脸,躲开了这个充满目的性的吻。
闻星眉头微蹙,目光凉凉地落在沈流云脸上,打量着,“你喝了多少?都快把我熏过去了。”
沈流云后知后觉自己身上酒味浓重,直起身子与闻星隔远了些,当下便也没再计较闻星刚刚躲的那一下。
他淡笑:“没喝多少,都是他们喝的。”
闻星是不会问“他们”具体指的是谁的,左不过就是那么些人:投资商、收藏家、画廊老板、艺术鉴赏家,还有一些所谓的画家、模特。
这些人在闻星这里有更明确的统一归类——影响沈流云作画的人。
显然,闻星对于沈流云的答复毫不意外,面色没有太多的波澜,依然很沉静。
他仰着略显苍白的脸,看向沈流云,说:“沈流云,你已经快一年没有画出过一幅画了。”
平铺直叙,却一针见血,配上闻星苍白的脸色,令沈流云萌生出自己正在对着一面镜子的错觉。
这面镜子清清楚楚地映出他的狼狈与逃避,他顿了顿,随即不着痕迹地别开了脸。
“急什么,没有灵感硬画,画出来的也是废品。”
聊到画画,沈流云神色也冷了下来,面上那点若有似无的笑意顿收,不再急着哄闻星,转身去岛台给自己倒了一杯冰水。
他的耐心向来差得不行,每次哄闻星绝不会超过十分钟。
反正闻星也不会舍得生他太久的气。
冰水滑过喉口时,沈流云闭着眼睛这样想。
一个画家,一年里一幅画都画不出来是什么样的概念?
不难想象,若是这消息传出去,外头那些看热闹的人必然会用诸如“江郎才尽”般的词来形容沈流云,形容这个曾经名噪一时的天才画家。热衷于看好戏的人更是会纷纷唱衰,说这颗画坛明星将会就此陨落。
而闻星恰恰听不得这些,更不可能冷眼旁观沈流云落到那般境地。
“那你什么时候才能有灵感?”闻星问沈流云,沉甸甸的忧虑自他眼底溢出,顷刻间堆满整个客厅。
他急于想要叫醒面前这个沉溺于无关紧要的应酬,以至于将正业都荒废了的大画家。
其实类似于这样的问题,已经不是闻星第一次问了。
在沈流云画不出来画的这一年间里,像这样的对话他们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进行一次。
闻星一直坚持,沈流云一直敷衍。
他像是个面对孩子叛逆期的家长,内心焦灼但束手无策,软硬兼施亦毫无改善。
坚持到最后,闻星自己都有些恍惚了,他到底是在执着什么呢?
听到这个问题,沈流云没心没肺地笑了一下,看起来一点也不着急:“这我怎么知道?”
“要是一直没有灵感,你就一直不画?”闻星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沈流云,似是要从他那漫不经心的笑里找出哪怕是一丝一毫着急的迹象。
遗憾的是,他一无所获。
沈流云搁下水杯,重新回到沙发前,开玩笑似的问:“我画不出来画,你就不爱我了?”
这个问题问得很扎人,像一根略显尖锐的刺,逼问闻星:你是只爱才华横溢的天才画家,而非我沈流云这个人么?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可闻星的耐心与信任都被沈流云日复一日的敷衍态度耗得几乎消失殆尽,遂而选择沉默。
好在,沈流云并没有被他的沉默影响心情,轻笑着拍了拍闻星的脸,粉饰太平一样安抚他:“好了,别说这些。”
他安抚得依旧敷衍,效果也显然不好,闻星并没有被安抚到,反而倍感压抑。
可沈流云的吻却不等人,匆忙急促地再次落了下来。这一次他十分有预见性地提前用手指掐住了闻星的下颌,让人即使想躲也躲不开。
闭上眼睛与沈流云接吻的一刹那,闻星发觉对方口中的酒味很淡,比起他身上浓重的酒气,唇齿间的酒味几乎淡得微乎其微。
他心道:沈流云好像真的没喝多少。
至少在这一点上,沈流云没有骗他。
这么想着,他的身体逐渐松懈下来,不再抵触沈流云进一步的亲密举动。
沈流云在闻星的嘴唇上咬了一口,估计是在表达对其方才一通质问的不满。声音低沉,是不容置喙的命令语气:“腿,打开。”
他立在闻星面前,俯视着人。
由于很好地继承了外祖母的北欧血统,沈流云身形高挑,净身高一米九三,俯视人时总难免会有股居高临下的意味,沉甸甸地压迫着人。
外加他此刻的态度过于傲慢,任谁看了都会不舒服。
可许是因为沈流云在喝酒一事上的坦诚,闻星心中动摇,到底乖顺地依言照做。
恋爱五年,即便是沈流云这等对什么都不太上心的性子,也能或多或少掌握恋人身体的软肋。
不多时,闻星就在他的摆弄下不住喘息,雪白的双颊沁出绯色,双目前也泛起一层薄薄的水雾。
屋里的气氛渐渐变了,从剑拔弩张变得暧昧旖旎。
沈流云生出些逗弄人的心思,凑上前,以舌尖在闻星的脖颈留下一道湿./腻的水痕。
黏.热潮湿的水汽在屋内蔓延开,好似骤雨降临。
少时,雨声渐歇,急雨留下的湿气堆积一地。
闻星过长的睡衣衣摆也沾染上了一些,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凌乱不已。
反观沈流云,才从酒局回来的人此刻仍是一身衬衣西裤,领带都还一丝不苟地系着,胸前那枚出门前闻星亲手给他别上的孔雀蓝胸针散发着冷质的光,衬得人更加衣冠楚楚、英姿玉立。
见闻星被自己作弄得如此狼狈,沈流云眸光微动,总算稍稍满意些。可他犹嫌不够,不打招呼便满怀恶意地进行了下去。
过于强势且蛮横的气焰令闻星身体发颤,畏寒似的,忍不住小声告饶:“沈流云……别……”
泛着冷意的桃花眼淡淡地扫过来,折磨人的力道丝毫未减。
一团湿黏热气裹上闻星的耳垂,缓缓收紧,有声音如飞虫般钻进耳朵里,“忍着。”
好似被那飞虫叮了一下,闻星长睫微颤。
可他显然对此等情形不算陌生,毕竟五年来曾多次领教。
沈流云被他惹恼了。
夜还很长,他今晚有的是苦头吃。
无声的抗拒隐匿在暗灰色的阴影中,逐渐被尽数蚕食。
颤抖着,似只惊慌的鸟雀,羽翼遭暴风雨肆虐,再怎么努力扇动也飞不高、飞不远。
运气更是糟糕透顶,不慎落入性格恶劣的人类小孩手中,扯着它的翅膀,不让它飞走,甚至恶意地以它受惊的样子为乐。
笑它挣扎,看它残缺,要它破碎。
“我明天就画画。”
许是看闻星面色实在难看,沈流云大发慈悲似的,给了这么一句不算承诺的承诺来安抚他。
可这句话不是止疼药,闻星的泪水也没有停。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沉默地将这场令谁也不愉快的交锋进行下去。
折腾完已是凌晨三点多,闻星瘫在沈流云的怀中,进到卧室。
卧室的床品是沈流云亲自挑的,床垫柔软,被褥丝滑,躺上去就让人不想起来,犹如陷进蓬松柔软的云层。
闻星却无福消受,一上床便用被子将自己裹紧了,背部弓起来,蜷缩着。
沈流云从洗漱间出来时,便见到这样一副情形——两米的大床,闻星只占了很小的一个角落,局促不安地缩在那,好似悬崖边盘踞的一株小草,摇摇欲坠。
他此刻心情还不错,有意求和,拍了下闻星的背,算是给了个台阶:“睡过来些,别掉下去了。”
闻星不予回应,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一定要与沈流云置气。
沈流云不悦地盯着闻星的后背看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也将后背对着闻星,两人之间快隔出一条银河来。
沈流云不打算再哄闻星。
闻星一向对他有求必应,不会真的跟他生气,亦不舍得真的生他的气。
这一点,沈流云从很早以前就知道,也正是因为这一点,闻星才能在他身边待这么久。
他深知自己性格古怪难搞,若是换作别人,估计早就受不了跑了,但闻星不会。
闻星爱他,并且会一直爱,沈流云对此深信不疑。
昏昏欲睡之际,沈流云瞥见了一点窗外的夜色。
今晚夜色沉沉,没有星星。
【作者有话说】
本质是两个都不长嘴的笨蛋的拧巴心酸恋爱故事节奏比较慢,大概全文进行到三分之一才会分手攻有恶劣的性癖和糟糕的脾气,但没有实质性的暴力攻受都不完美,追妻过程很长,有一点狗血情节,不算多全文回忆较多,过去与现实会穿插着写,风格或许偏酸涩不适合任何极端控党阅读,阅读中如有不适建议及时退出,祝阅读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