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用完今天的午餐后,沈流云递给徐妈一个厚实的信封,告诉对方从明天开始可以不用过来了。
徐妈愣了愣,看着桌上几乎没怎么动过筷的饭菜,心里很是忐忑,“沈先生,是今天的饭菜做得哪里不合胃口吗?”
还没等沈流云回答,徐妈又想起另一桩事,急急道:“还是因为我之前不小心把陶先生跟闻先生的喜好记混了?”
沈流云想要辞退徐妈的原因其实很简单,他最近不太想要见人,也没什么胃口,徐妈每天过来做饭最后多半都只能倒掉,实在浪费。
何况当初将徐妈雇回来,也是因为闻星的要求,现在倒是不怎么需要了。
徐妈做的饭菜自然没有问题,只是她说的另一件事沈流云却全然不知。
“什么记混了?”沈流云皱起眉。
听徐妈解释了一番,沈流云才总算在事情发生的半年后知晓了这件事。
其实要是没人提起,沈流云已经快把陶希文长什么样给忘记了。毕竟他在与对方分手之后,就完全切断了与其的所有联系,他连陶希文现在身处何处都丝毫不知。
可徐妈口中的这件事太容易让人误会他对前任余情未了,若非如此,为何要留着前任介绍的做饭阿姨?
闻星是不是就是这么想的?
沈流云恍然意识到,或许闻星其实对他存在着许多误会。
除了这件事,肯定还有很多别的事。
但无论是哪一件事,闻星都选择了同样的处理方式,那便是一个人默默消化,而不选择来找他求证。
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没有给他,就直接给他判了死刑。
或许是因为他这个人说话总是真假参半,连真心都藏在层层伪装之下,轻易不给人见,才让闻星在这段关系里始终谨小慎微、患得患失。
怪不得闻星,是他给的太少了。
沈流云拿出手机,顺手点开了一个社交媒体软件,想看看闻星今天有没有更新动态,这已经成了他每天必做的事情。
闻星发动态没有规定的规律,有时候两三天会发一条,有时候一个多月都不会发一条。
沈流云今天运气不错,刚打开软件,推送的第一条动态就是闻星的,发布于三分钟前。
内容是“今天吃云吞面”,并附上了一张云吞面的照片。云吞皮薄肉多,码得整整齐齐,将细细的竹升面围在中间,边上还有一片色泽青翠的青菜叶,看上去清淡鲜香。
评论有人问闻星是在哪家店吃的,看上去很好吃。
沈流云也评论了一条:是自己做的吗?
两分钟后,闻星回复了他:是的。
他将那简短的两个字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心情奇异般地好了一些。
闻星做的云吞面与外面店里买的相差无几,沈流云之所以能猜中并非因为他观察得多么细致入微,而仅仅是因为他吃过闻星亲自做的云吞面。
依稀记得是在一场派对上,派对是由姚宣哲和连霂几个人起头办的,参加的多为美院的在读学生。
沈流云原本不想去,毕竟他都毕业好些年了,奈何这两人轮番给他电话轰炸,最后便还是去了。
派对主题是废墟与新生,要求每个参加派对的人身上都要有能体现这一主题的元素。
沈流云从衣帽间随便找了件深灰色的套装,往身上一套就去了。
一到地方,好家伙,里面几乎没有谁穿得正常,每个人都看上去奇形怪状的,反倒显得他这个正常穿着的人没那么正常。
将自己打扮成树的最多,一眼望去能看见三四个;还有将自己打扮成恐龙的,走起路来尾巴在后面一甩一甩;甚至有将自己打扮成虫子的,直接趴在地上爬行。
这很艺术,非普通人能理解的艺术,但显然在场的没一个是普通人。
沈流云站在原地思考了几秒钟,犹豫自己是现在打道回府,还是换一套衣服再来。
可惜他还没来得及作出决定,就被眼尖的连霂逮住。
连霂端着酒杯大步冲过来,走近了看清他身上的着装后,连连摇头,无情点评:“无聊。”
他不但自己点评,还要寻求身边人的意见,问姚宣哲:“老姚你说是吧?”
姚宣哲附和点头:“啧,流云你这衣服也没体现我们派对主题啊?”
沈流云扯了扯身上的衣服,云淡风轻地笑:“这颜色难道不像废墟吗?”
连霂没想这么轻易放过他,继续挑刺:“废墟是有了,新生呢?”新生?
沈流云目光转了转,瞧见一旁餐台上插在花瓶里的几支玫瑰,随手拿了一枝过来,插进胸前的口袋。
他转头对两人笑:“喏,新生。”
“哇,你这人还真是……”连霂摇着头笑起来,“勉强算你过了吧。”
跟他们说了这会儿话,有几位想要结识沈流云的学弟学妹围了过来,争先恐后地要加他联系方式。
沈流云只好把手机掏出来,让围着的所有人都依次加了遍,又跟他们随口聊了几句,还喝了几口酒。
好不容易脱开身,沈流云觉得有点饿了。
他没吃晚饭过来的,还被人敬了几杯酒,这会儿胃开始有点难受了。
他走去餐台那边,每个盘子都几乎空了,剩下的都是些残羹冷炙,仅剩的一块看上去还算干净能入口的马卡龙被人从他眼前拿走,放在唇边,几口吃了个干净。
这下好了,什么都没了。
沈流云的目光从抢先一步吃掉最后一块马卡龙之人的手指上移开,转移到那人的脸上。
还是张熟面孔,是他主动给联系方式,加上他之后却很少发消息的那位。
什么喜欢啊,追求啊,恐怕都是说着玩的。
沈流云对此很怀疑。
闻星也看见了他,有点局促地把手放下,拿纸巾擦了擦嘴,才跟他打招呼:“沈师哥。”
虽然知道问了也不一定有结果,沈流云还是问了:“你身上还有带吃的吗?饼干巧克力什么的?”
闻星愣了下,然后把自己身上能翻的兜都翻了一遍,比餐台的盘子还要空。
沈流云彻底失望了,冲他摆摆手说算了。
“师哥你没吃晚饭吗?”闻星问他沈流云有意卖惨,很刻意地道:“对啊,最后一块马卡龙还被你抢走了,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要是换做别人,肯定会说沈流云这是在耍无赖,餐台上的食物谁都能吃,谈不上抢走一说,可偏偏遇到沈流云的是闻星。
闻星被他说得明显羞赧,耳垂都在变幻的灯光下显出一层难以忽视的红。
沈流云原本也就是逗个趣,不想闻星真给了他解决方式。
“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面馆,味道还不错,我带你过去吧?”闻星很认真地看着他。
沈流云唇边漫不经心的笑意渐渐收起来,有点受不住闻星这个眼神,没怎么多想就应了声好。
那家面馆离得很近,两人出门没走几步便到了。
不过由于他们到的时间太晚,面馆已经打烊了,两人走进去的时候老板正在拖地。
沈流云一看完了,面也吃不上了。
却见闻星非但没有跟他说回去,反而让他先找个位置坐一坐,然后自己去跟老板说了几句话。
闻星明显跟老板很熟,老板见到他进来还笑了句:“来这么晚,我都要关门了,没有面给你吃啦。”
闻星没有被劝退,婻沨笑着应:“不是还没关门吗?怎么就没有面了?”
老板笑骂了他几句,就放人进了后厨,自己继续在外面拖地。
厨房是开放式的,沈流云坐在外面,也可以清楚地看见闻星在厨房里的一举一动。
他看见闻星起锅烧水,拿碗调汤底,依次下面,下云吞,神情很专注。
期间,闻星还抬头过一次,正好与他四目相对,人被吓得匆匆低下头,手里的汤勺却不慎在锅里碰出一声响。
沈流云轻笑一声,不再看他了。
没等多久,闻星端着一碗热腾腾的云吞面出来了。
一碗云吞面下肚,沈流云的胃都暖了起来。
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于是沈流云吃完之后不但对闻星说了谢谢,还把自己胸前口袋的玫瑰拿出来送给他。
闻星看着那朵玫瑰,想接又不好意思接。
还是沈流云说了句玫瑰是酒店的装饰,待会儿还要还回去的,闻星这才接了过去。
闻星用手指拨弄着玫瑰的花瓣,垂着眼睛说:“那我等下帮你还吧。”
沈流云挑了下眉毛,在心里由衷地感叹,这真是好笨。
若是换个人在这,早就借杆往上爬了,偏偏闻星就不这样,恪守着自己的原则,维持着那点其实他并不在意的分寸。
沈流云有心给他递话:“其实你给我叫个外卖不就行了,还跑过来自己给我下碗面,也不嫌麻烦。”
闻星还在看那朵玫瑰,回的话并不带有一丝一毫的旖旎意味:“你有没有看过金刚经?里面有一段讲比丘入城乞食。”
沈流云自然没有看过,想了一会儿才笑骂:“你难道是在说怪我向你乞讨?”
闻星笑笑,不再解释了。
所以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沈流云从回忆中抽离出来,凭着零碎的记忆搜索金刚经里的这段。
他搜到了对应的段落:“尔时世尊,食时著衣持钵,入舍卫大城乞食。于其城中次第乞已,还至本处……”
即便将翻译来回看了几遍,他也没看出什么特别的。
他只好将那些字句输入搜索框,再查找了一遍,这次他倒是找到了提到过这几句话的另一本书。
那本书里写:当我们学着年轻的比丘、比丘尼入舍卫大城乞食,于其城中次第乞已,还至本处时,我要把钵中最大最美的食物供养你,再不准你像以前一样软硬兼施趁人不备地把一片冰心掷入我的壶。*原来如此。
闻星想将最好的东西都给他,给他毫无保留的赤诚真心。
只是他偏偏要到如今已然尽数失去之后,才迟钝地明了那些没被说出口的爱意。
【作者有话说】
*出自简媜《四月裂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