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严律还没出差回来,这边尤辉宇已经带着何景新坐上了去往隔壁市的高铁。
两人一个商务,一个二等票,分开坐的。
尤辉宇全程在商务车厢打电话:“哎哎,张总,你好你好……”
引得商务座的其他旅客不满地向他侧目。
何景新则远在另一个车厢,与严律发消息。
严律问:【出差?跟那个尤总?】
何景新捧着手机:【是啊。】
严律:【去几天?】
何景新:【不知道,尤总也没说,就让我跟着。】
严律:【他没说要去做什么?】
一旁,邻座的女生举着手机假装自拍,镜头至少有一半在拍隔壁的何景新,拍完激动地在微信上戳闺蜜:【姐妹!!!今天我旁边坐了一个超帅的!!!我发给你看!!!】
高铁到站,何景新与尤辉宇在站台汇合,尤辉宇背个黑包,还在打电话,何景新跟着尤辉宇,除了自己的行李,手里还有尤辉宇的电脑包。
两人先打车去了酒店,住的如家商旅,何景新普通单人间,尤辉宇商务大床房。
坐电梯上楼的时候,尤辉宇又在电话,看起来特别忙,何景新则按照之前高铁上严律的叮嘱,趁空发消息,告诉严律:【到住的地方了。】
【住的如家商旅。】
【没住一起。】
【我一个人了。】
从电梯出来,尤辉宇终于把电话挂了,得空和何景新道了句:“我要给客户发几个文件,可能需要一会儿。”
“你就在房间吧,别乱跑,等我电话。”
何景新:“好的,尤总。”
尤辉宇想到什么,转头:“电脑。”
何景新把电脑包递过去。
刷卡进房间,何景新这间单间不大,就一个房间一个卫生间,卫生间不大不小,房间摆一张床一张书桌,住人可以,但远不够宽敞,加起来总面积还没有何景新现在住的公寓二楼的主卧房间大。
何景新对这住宿条件没有任何想法,反正出差,公司报销,他也不觉得差。
可他十一刚跟着严律住过五星酒店的豪华套间,日常住公寓,空间也极为充沛,一对比,这单间就显得太逼仄了。
因此他虽然没有想法,但也还是明显感觉出了差距。
何景新这时候没事,闲着等尤总也是闲着,想看一会儿书。
结果书桌前的椅子坐得难受,他只能换去床头。
可刚一坐下,他几乎马上就感觉出了床品的优劣差距。
他觉得屁股下这床有点硬,下意识伸手按了按,不过也没多琢磨什么,靠着床头,打开书,安静地看了起来。
而当天,出差的第一日,没什么事,没做什么,尤总也没吩咐什么,何景新下午在房间看了会儿书,又被尤辉宇叫过去用电脑改了个表,晚上,尤辉宇带何景新在酒店附近吃晚饭。
吃的烧烤,在烧烤店门口的空地前,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何景新和尤辉宇面对面坐,尤辉宇点吃的,何景新负责写菜单,最后点完,尤辉宇又叫了一瓶啤酒。
尤辉宇问何景新喝不喝,何景新摇摇头,尤辉宇往一次性塑料杯里倒着澄黄的酒,和何景新闲聊道:“你多大啊?我怎么听说你年纪挺小的?”
“这个年纪怎么没去上学?”
两人边吃边聊,何景新吃得不多,话也不多,尤辉宇全程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还要和何景新吹吹牛逼,吹牛逼就算了,还要给何景新当人生导师:“怎么想的?19岁不上学?你爸妈也随你啊?”
“我当初倒是想上,可我家条件不允许啊,我家里六个孩子。”
何景新垂眸吃着串,心道他条件也不允许。
尤辉宇这时冲何景新举过来一次性杯子,何景新见状忙拿起椰汁递了过去,和尤辉宇碰了碰杯。
碰完杯,尤辉宇继续侃大山道:“我是家里的老三,中间的,爹不疼娘不爱,家里也没条件供我,就早早出来了……”
一顿烧烤吃了快三个小时。
严律期间一直有发消息过来,何景新只能趁尤辉宇不注意、接电话或者去撒尿的时候回复:
【还在吃。】
【没,没回酒店,没结束。】
【嗯嗯,还没,回了酒店我给你打视频。】
尤辉宇上完厕所回来,抽纸巾擦擦洗过的湿手,接着打了个声音巨大的饱嗝,跟着示意何景新:“再去拿瓶酒。”
何景新起身去拿了。
拿的时候没多想,拿完回来,想到他们是在出差,尤辉宇次日可能还要见甲方,这才犹豫了下,低声提醒道:“尤总,是不是少喝一点,明天还有事的。”
尤辉宇接过啤酒就往一次性杯子里倒,毫不在意的语气:“就这点酒,喝不醉。”
眼一抬,“你也来点儿?”
不不。
何景新摇头。
尤辉宇抿酒,喝得直砸吧嘴,还说:“男人,总要会喝的,不喝酒怎么行。”
“我十四五岁出来,十七八岁就在KTV和客户干酒了,喝趴过一群人,他们谁都干不过我。”
结果次日,尤辉宇白衬衫灰西装,脸上没有一点儿昨晚的酒色气,该干嘛干嘛,一点儿都不耽误,何景新默默在心底服气。
而这出差的第二晚,尤辉宇又喝酒了,只是不是和何景新喝的,是和客户在饭店喝的,也不是喝的啤酒,喝的白酒。
何景新会知道,是因为他也去了酒店,只是没进包厢,在外面等。
期间尤辉宇给他打过两次电话,让他送了两次酒进去。
何景新进去,第一次,包厢里还好,只是有些烟味,尤辉宇也在抽烟,抽得吞云吐雾、眼尾轻眯。
第二次,何景新进去,包厢里的味道在他看来可以用“一言难尽”形容:刺鼻的酒味与烟味夹杂。
圆桌边的众人不知聊到什么聊嗨了,有人是站着的,有人是坐着的,说话嘻哈,好不兴奋热闹。
何景新低调地送酒进去,送到就立马低着头快步离开。
他在酒店大堂的休息区坐着等,期间严律有打来电话,也有发来消息。
知道何景新没有进包厢入座,尤辉宇也没有让何景新喝酒陪酒,严律这才放心道:“结束了早点回去。”
又不忘教道:“你领导今晚可能会醉,让他吐完了再把他送上车,不然他吐车里,你还得赔钱。”
“注意他醉的程度,实在不行送医院挂点滴解酒。”
“现在喝多了出事的不少。”
“好。”
何景新乖乖应下,继续等。
终于十点多,包厢散了,尤辉宇跟着一众人出来。
何景新一看见尤辉宇便立刻起身,不过他没有过去,因为他看见尤辉宇正跟人勾肩搭背说笑,又松开身边人,去到另一人身边,与对方握手,顶着看起来就有点舔的笑脸寒暄。
一直到等尤辉宇在酒店门口把七七八八的人或目送道别或亲自送上车,人都走了,何景新才过去。
结果一过去,还没说上话,尤辉宇扶着一棵树便低头吐了,吐了老大的几口。
何景新手里刚好有水,是他特意提前为尤辉宇准备的。
他递过去,尤辉宇接过,喝了两口,又吐了,哇哇吐。
何景新看着,心情一言难尽。
等上了滴滴车,何景新转头,就看见尤辉宇抬着脖子靠着椅背,眼睛闭着,一脸疲惫又难受的样子。
可即便如此,等回了酒店,尤辉宇还是把何景新叫去自己的房间,电脑摆在床边,蹲在地上临时改文件。
当时电脑的光映着尤辉宇酒意浓厚又疲惫灰白的脸,何景新在一旁看见,更进一步地理解了普通人混社会赚钱的不易。
而次日,尤辉宇晚上又喝了一顿。
还是一样,他自己在包厢跟客户喝,何景新在外面等,最多有事才被叫进去。
何景新在外面捧着手机和严律聊:【哥,你平时有需要,也这么喝吗。】
严律回:【没有。】
到他这个层次,只有别人敬他的酒,至于喝不喝,全凭他自己的心意。
严律问:【你领导今天又去喝酒了?】
何景新:【小狗点头.jpg】
他有点担心,刚刚尤辉宇又让他拿了白酒进去。
连着两天都在喝,真的没问题吗。
何景新还有点不明白:【做生意,都是靠喝酒喝成的?】
这趟出差,他本以为尤辉宇会拿着什么ppt或文件去客户公司,没想到是专门喝酒来的。
严律:【看情况。】
【喝酒一般只是明面上的东西,明面下的,还有很多其他的。】
何景新似懂非懂。
但不久后尤辉宇从包厢出来的一幕,何景新看懂了——
甲方有个大领导醉了,要先走,尤辉宇出来,忙不迭地送,边跟着走边说着什么,一米八几的男人,腰与肩背愣是弯着的,点头哈腰,无不殷切,面带舔色。
这时候,大领导胸口一抽,突然要呕,尤辉宇第一反应竟然是上前伸手,用掌心向上的并拢的手,生生接住了领导当面吐出来的呕吐物。
何景新在一旁,不远不近,将这一幕看得一清二楚,深受震撼。
可后来酒局散了,尤辉宇出来,竟是顶着醺意的一脸轻松:“得了,差不多成了。”
何景新心绪复杂,看着尤辉宇,脑海里却还是不久前他伸手去接呕吐物的画面。
这一幕持久震撼着年轻男生。
当晚,房间床上,何景新脑海里怎么都丢不掉这一幕,久久没有睡着。
次日,订票准备回去了,在高铁站大厅候车的时候,尤辉宇抬手闻闻自己的手,还说呢:“艹,恶心死了。”
坐在旁边的何景新看见,有些忍不住想问:你自己都觉得恶心,怎么能做到伸过去接?
何景新觉得如果是他,他真的做不到。
尤辉宇转头,见何景新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己,便明白昨天自己接呕吐物那一幕被男生看见了。
尤辉宇也不觉得丢脸,收回目光满不在乎道:“钱么,谁还嫌跪着赚难?”
“能谈成就行。”
回程,两人一起坐的二等票车厢。
尤辉宇没有再打电话,坐在靠窗的位子,抱着胳膊闭着眼睛,经过这几日,又喝了那么多酒,眼睛下有非常明显的眼袋和黑眼圈。
何景新转头看看他,收回目光,心里却跟被块石头压着似的。
他想到了严律,想到了十一时严律带他去的那个沙龙晚宴,想到了那个晚宴自由轻松又在他眼里高级体面的氛围。
而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这两日的尤辉宇,是那个烟酒混杂味道难闻的包厢,是尤辉宇一脸疲惫地蹲在床边改文件的画面,是伸手去接呕吐物的那一幕,还有尤辉宇边喝酒边大咧地说:“家里也没条件供我,就早早出来了。”
何景新几乎本能地意识到:就眼下他的条件来看,他未来怎么可能是严律呢?
他最多是尤辉宇。
可他甚至远不如尤辉宇。
何景新的脑海里,怎么也忘不掉昨天尤辉宇伸手去接呕吐物的那一幕。
怎么都忘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