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怪徐矿想多, 实在是因为沙发太宽敞,色调又是暖黄,郁书青这样埋着脑袋往里拱, 很像那种笨拙的小蜜蜂, 一点点地向日葵里面钻。
他一伸手, 给人捞出来了。
虽然郁书青昨晚没被折腾, 但是失眠了,这会也浑身懒洋洋地不想动弹, 徐矿抱他, 他就没再反抗, 重新坐回餐桌, 继续吃那碗豆花。
同时心里默念,不跟这种变态计较。
因为当一个人变态了,他就是无敌的。
你不理他, 他会兴奋。
你骂他的话, 他会兴奋。
你忍不住动手的话, 他还是会兴奋。
无论怎样, 放在对方眼里就是, 感恩的心,感谢有你,今天又有被爽到,kiss kiss!
一顿饭吃完, 徐矿站起来收拾桌面, 郁书青这里冷清得可怕,连筷子都没, 他只好大早上地跑下去买早饭,还好味道不错, 郁书青似乎也很满意,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眼神还有点迷离。
一看就是吃撑了。
“你怎么走,”徐矿抬起头,“我开车吧。”
郁书青去玄关处换鞋子:“不用。”
徐矿一想,昨天晚上俩人闹腾了一番,但到底没真的做,看郁书青的身体状态也可以,就没再坚持,颠颠地跟在人家后面出去,按下了电梯键。
郁书青抱着胳膊:“你去哪儿?”
徐矿:“我都行呀。”
他不需要继承事业或者上班,很早的时候父母就说了,只要别乱搞投资和男女关系,随便他怎么折腾,想谈恋爱就规规矩矩地谈,只要喜欢,对方的家世样貌都不重要,除此之外,注意身体健康,保持良好的心态,成为一个快乐而健全的人,就是他们最大的期待。
很遗憾,有一条徐矿没有做到。
他虽然没有乱搞男女关系,但他搞了男男负距离,电梯下行的时候徐矿还在心里嘀咕,觉得完了,自己再也不是直男了,怎么咯嘣一下就弯掉了呢,他以前对郁书青也没这样啊,要是对中学时刚进入青春期的徐矿说,你以后会跟郁书青滚床单,他一定会兴致勃勃地抬起头,问我俩是打架,打着打着滚床上了?
嗯,的确是打架。
打得郁书青都哭了呢。
“你笑什么?”
徐矿的思绪猛地被打断,才发现电梯门已经打开,郁书青往外迈出脚步的时候回头:“……好恶心。”
徐矿不笑了。
他看着郁书青按亮一辆奔驰的车灯,问了句:“不骑摩托吗?”
“不骑,”郁书青坐进驾驶室,“你喜欢骑车的话,我给你扫个共享单车,去吧。”
徐矿绕过车头,跟着坐进副驾驶——他发现了,郁书青的车有两种类型,要么就是越野摩托这种狂野的庞然大物,要么就是低调内敛的商务型号,此时开的是后者,纯黑色的车像在静静蛰伏,他拉过安全带:“你要去哪儿,上班吗?”
郁书青踩下油门:“我先见一下奶奶。”
徐矿“哦”了一声,意有所指道:“我这段时间倒是不忙,没什么事。”
他家里到这一代,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和安排,不需要任何风险就可以在锦绣堆里混一辈子,人富裕到一定程度,精神上往往就会追求点别的,有的已经不把钱当钱看,纯粹为了创造价值,有些则是追求精神上的升华,至于徐矿,他身上带了点浪漫细胞,在尝试了各种各样的运动和艺术后,把绘画坚持了下来。
这趟回国,就是因为他的作品崭露头角,拿了个很有分量的奖,准备办画展。
郁书青有点意外。
“美术难道不是和音乐一样,一天不练自己知道,三天不练老师知道,”等红灯的时候,他扭过来看徐矿,“我怎么没见你练过画画?”
绿灯亮了。
郁书青转动方向盘,继续道:“并且为什么要回国办呢?”
徐矿慢条斯理地:“找灵感啊。”
他不是那种基础扎实的学院派,依赖于天赋,作品的完成度全靠自己心情,反而拥有更高的试错成本,不,对于徐矿而言,哪怕什么成绩都没有地画一辈子,他也无所谓,他对事业什么的都淡淡的,像扑着翅膀的散漫蝴蝶,要是喜欢,能没日没夜地把自己关在画室里,可若是转了性子,就能毫不留恋地冷酷离开。
“我本来是想去山里住段日子,”徐矿继续道,“秋天的时候,田野和大地都很美,这种东西你没法儿从照片里感知,只能用眼睛看。”
郁书青听着,觉得自己想象不到徐矿画画的样子。
虽然没有记忆,但是他总感觉,徐矿应该和足球,冲浪,或者攀岩滑雪联系起来,而不是系着围裙坐在画板前,安静地描摹心中画面。
黑色轿车穿梭于车水马龙,又从高架上离开,徐矿扭过脸:“你这是去哪儿?”
昨晚没休息好,这会儿还是困倦,郁书青打了个长长的呵欠:“给你送回去。”
上次徐矿神经病,莫名其妙地发脾气,把刚输完液的他从医院强行带回自己家里,所以郁书青记得路怎么走,送完人去奶奶那儿,也正好。
徐矿撇撇嘴:“……哦,你给我放会展中心吧。”
他手机还在妞妞的小书包里呢。
姑姑一家子都心大,也不急着找他,甚至这会儿可能还没起床,在屋里睡大觉。
徐矿看着窗外:“你是要劝奶奶别再逼你吗,老人家有时候比较执拗,迷信不是什么大问题,注意沟通。”
对方难得这样正经,郁书青也好好开口:“是,她的确迷信。”
“对啊,我都没想到这种年代了,还能有所谓的冲喜。”
“这是一方面原因吧。”
徐矿敏锐地回头:“还有别的?”
“我奶奶挺信什么大师的话,”郁书青目视前方,“说我如果不在二十六岁前结婚,就要出事,大劫。”
徐矿愣了下:“你不是马上……”
“是啊,”这会儿是上班高峰期,路上的车辆明显多了起来,郁书青放慢速度,“所以她一着急,直接广而告之我要订婚,就是怕我不配合。”
他语气很淡:“我怀疑,自己到时候领条狗回来,她都能闭着眼认下。”
徐矿听了,倒是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开口:“真的吗?”
郁书青:“你说哪个?”
“大劫,”徐矿拧着眉头,“不知道的话无所谓,一旦知道的话总会心里膈应……我记得你生日在秋天,是不是快了。”
郁书青点头:“差不多。”
徐矿“嘶”了一声。
“别乱想,”
郁书青踩下刹车,把车缓缓停靠路边:“反正我不信这玩意,你回去吧,如果有需要帮忙的,一定叫你。”
他俩很少这样正经而安静的聊天,一时间,郁书青还有些不太适应。
徐矿没再说什么,就是解安全带的时候速度有点慢,郁书青也不催他,过了有半分钟,才听见对方的声音。
“那……你小心点。”
郁书青笑笑:“知道了。”
车门“砰”地一声关闭,郁书青不以为意地调转方向,他提前给奶奶发过信息,说自己中午回家吃饭,这会时间还挺充裕,回去后还能先在屋里打个盹。
好困。
失重感传来的瞬间,郁书青没有反应过来。
因为太快了。
完全来不及闪避。
玻璃珠似的瞳孔里,映出对面轿车失控的模样。
紧接着,他就感觉脑袋里“嗡”地一声,烟花在耳畔炸开。
-
郁雪玲拨了第二次电话,对面才接通。
她声音很温柔:“小咪啊,走到哪儿了?”
郁家人就这样,做什么事都不慌不忙,也不催促,大概是对之前的意外有心理阴影,所以郁雪玲每次跟孩子叮嘱,都要说路上慢点,别着急。
对面的声音却有些陌生。
“奶奶,您来医院吧。”
郁雪玲“啊”了一声。
她这会才判断出来,好像是徐家那小孩的声音,但是怎么这样哑呢。
徐矿在对面问:“奶奶,您这会旁边有人吗?”
郁雪玲说:“有呀,可心在的,你让我去医院干什么,谁生病了呀?”
“您把电话给她,”徐矿说,“让她带你来医院一趟,我这会把地点发过去。”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
手在抖。
徐矿坐在医院长长的走廊上,耳朵里全是担架床飞速而过时滑轮的摩擦声,令人牙酸,淡淡的消毒水味儿弥漫开,有护士出来找家属,他抬头看了眼,旋即又垂下目光。
郁书青的单子,是他签的名。
包括郁书青,也是他拆开扭曲变形的车门,从安全气囊里拖出来的。
那混蛋懒得要命,都不肯搭把手。
像是睡着了。
脸上没有擦伤,手脚也很舒展,看起来没有任何外伤的痕迹,但他就是闭着眼,呼吸很轻,那么轻,像是风一吹就能飘走。
徐矿跪在地上,伸手摸他脖颈上的脉搏。
在跳。
又往上摸,摸到了额头的血。
热的。
走廊上,徐矿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他低头看自己手上的血渍,已经干了,分不清是郁书青的还是自己的,那会儿车门被撞到变形,强行打开的时候费了点功夫,也擦破了手背,上救护车的时候,徐矿婉拒了医务人员帮自己处理。
“你是他家属吗?”
“嗯。”
“放心,医院马上就到了。”
徐矿笑笑,说了个谢谢。
为了争取时间,来的是一家最近的公立三甲医院,设备和技术都是顶尖水准,徐矿借护士的手机打了个电话,给自己姑姑那边交代了几句,姑姑说明白了,我现在就联系人。
姑姑又说,你也别慌,先看看初步的检查结果。
徐矿:“嗯。”
急促的脚步声远远传来,徐矿站起来,看到了哭红眼睛的郁雪玲。
郁锋和白可心搀着她,可老太太还是止不住地身子瘫软,差点坐在地上,被扶着在长椅上坐下的时候,才重重地捶儿子的肩。
“我就说,我就说小咪有个坎儿!你们一个个的……都不听话!”
郁锋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劝,一直叹气。
老人家哭起来的时候,不擦眼泪,就是仰着脸往天上看,似乎是在控诉上天不公:“上次就出过车祸,差点没过来……要是出什么事,我该怎么给他爸妈交代啊!”
徐矿在旁站着:“小咪之前也出过车祸?”
白可心的眼睛也红红的:“嗯,差不多十年前了,很凶险。”
徐矿在郁雪玲面前半跪下去,伸手给她擦眼泪:“奶奶,您先别哭,等会听医生那边怎么说,我已经联系了最好的……”
话没说完,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大夫从手术室出来:“病人家属?”
郁锋连忙举手:“我……”
可是徐矿已经站到他前面了:“怎么样?”
“还好,头部受到了撞击,身上也有些软组织挫伤,”医生神色轻松,“除此之外,没有发现别的问题。”
徐矿追问:“那头部的伤呢?”
“从片子上看,没有颅内出血的情况,只是轻微的脑震荡,可以再观察一段时间,病人已经醒了,家属可以进去看一下。”
白可心激动地晃着郁雪玲的胳膊:“奶奶,哥没事!”
中午说要一块吃饭,她刚开车到了郁家,郁雪玲就一脸迷茫地把电话递给自己,听到内容的瞬间,她差点心脏停跳,而郁雪玲看她表情不对劲,也吓得坐回沙发上。
给老太太简单安抚了下,白可心立马带着她往医院赶,到楼下的时候正好碰见匆忙赶来的郁锋,那会儿,郁雪玲才“哇”地一声哭了,说我听见了,是不是小咪出事了。
郁锋说,没啥大事,就是出了车祸。
白可心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而旁边的郁雪玲,脸色瞬间白了。
“菩萨保佑,”郁雪玲双手合十,连连祷告,“只要小咪平安无事,我一定去庙里还愿。”
外面乱糟糟的一团,都挣着往里面挤,而徐矿站在门口,没有直接踏进去。
郁书青真的醒了。
他半靠在病床上,正在和护士说话,神情还是一样的温和有礼,只是额上缠了一圈纱布,郁雪玲坐在床边,哭着拉起他的手,絮絮叨叨地一直说话,郁锋在床尾站着,他的司机跟着白可心去处理医院的琐事,屋里显得有些吵闹,护士不愿意了:“家属保持安静!”
郁书青刚醒,头还有点痛,刚才和医生进行了简单的对话,也知道自己应该没啥大问题。
就是有些闷闷不乐。
怎么奶奶非要逼着自己,两个月内就得结婚呢?
本来小老太太就有些迷信,这下自己出了个小车祸,肯定要给吓坏了。
郁书青安慰地握着奶奶的手:“我没事,就是小剐蹭。”
可能是昨晚加班有点困了,在对面车辆冲过来的时候没顾得上闪避,郁书青心态倒是挺好,已经开始考虑接下来的安排,配合交警进行责任划分,有两个项目需要往后推迟下,以及——
郁闷,想去好朋友江泽那里捏面包。
真是个小倒霉蛋,上班路上碰见这种事。
今天天气倒是不错,阳光浮潜,从淡蓝色的窗帘中折射出来,在地上洒下金色的光斑。
护士推着医疗车往外走,郁书青不以为意地往外看了眼,突然瞪大了眼睛。
一个陌生的男人站在门口,正喘息着看向自己。
郁书青愣住了。
他没见过这么英俊漂亮的人,可能剧烈运动过,或者情绪波动比较大,整个人都气喘吁吁地站在那里,但是没有丝毫狼狈,深邃的眉骨带来冷漠的距离感,可眼尾折出上挑的弧度,郁书青下意识地想,他笑起来的时候,一定会是那种很漫不经心的好看。
完美地戳中了他的审美取向。
虽然脸上还有点灰扑扑的痕迹,但是连白璧微瑕都算不上,反而更显得落拓不羁。
好帅。
难道是肇事司机吗?
目光接触的刹那,对方的的睫毛颤抖了两下,然后,一步步地朝自己走来。
郁书青立马坐直身子。
他扬起嘴角,露出一个矜持而灿烂的微笑——
“你好,请问你是?”
徐矿生生顿住脚步,眼眸里满是诧异。
就在这个瞬间,护士推门而入:“郁书青家属在吗,刚签字的那个?”
徐矿立马回头:“在,怎么了?”
“单子有个地方需要再填一下,”护士把手上的东西递过去,“你看,检查下有没有问题。”
家属?
郁书青傻了,他呆呆地眨了下眼睛,理解不了这个陌生男人,怎么就成自己家属了。
他奶奶和二叔都在啊,可是表情却没有太大意外,似乎认识对方,还挺熟络。
心里想着,就问出了口。
护士没怎么在意地看了他一眼:“这不是你老公吗。”
房间霎时安静下来。
只剩下机器工作的“滴滴”声。
护士莫名其妙地环视众人:“我没说错啊。”
她低头看了眼单子上两人关系那一栏,怀疑是不是自己不够书面语,于是斟酌了下,试探着换了个词。
“或者说……是你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