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风有些大, 郁书青目光呆滞地靠在车窗上,被那两个吻弄得,怎么说呢……
有点萎。
他这会儿脑海里什么都没有想, 整个人都陷入一种无欲无求的状态, 而旁边的徐矿则极其兴奋, 一路都在哼着难听的歌。
今天是周五, 卓越初中的学生还没放学,徐矿在旁边找了个停车场, 按下安全带后, 冲郁书青挑眉:“宝贝?”
郁书青缓缓回头。
“喝不喝奶茶?”
“闭嘴。”
“宝贝你好凶哦。”
“滚。”
“嘤——”
卓越是本地的老牌初中, 没有搬迁过, 多年的历史底蕴促进了周边经济的发展,简而言之就是,从停车场出来, 挨着就是一条热闹非凡的小吃街。
这会儿九点多钟, 除了卖早点的摊子之外, 老板们还没怎么正式出街, 懒洋洋地做着准备, 或者一边打扫卫生,一边和邻里唠家常,徐矿带着郁书青往前走,不禁感慨:“记得那家鸭血粉丝汤吗?”
是他这辈子喝过的, 最好喝的鸭血粉丝汤。
在别的地方, 再也没有尝到过这样的美味,后来徐矿曾经怀疑过, 是不是因为童年滤镜的缘故,但是前几年偶然回国, 没忍住过来尝了一份,鲜美的粉丝放进嘴里的刹那,几乎热泪盈眶。
就是这个味!
他记得,郁书青也挺喜欢的。
只是那会儿他俩不是一个朋友圈子的,徐矿和一群大呼小叫的人穿过街道的时候,很少会从汹涌的人群中,看到校服的一抹白色。
郁书青似乎总是,逆着人群。
像一条忘记洄游的方向,却异常执拗的小鱼。
“记得,”郁书青点头,“那家店的爷爷特别爱笑,东西干净,用料也足。”
说着,两人就同时驻足往上看,白色的卷帘门紧闭,下面还挂着一把大铜锁,无声地表明着主人的离开。
“不知不觉,”徐矿不自觉地往远处看,眯起眼睛,“时间过得真快啊。”
他自然地牵住郁书青的手:“你本来……”
“喂!”
郁书青反应有点大,直接给手抽出来:“这在外面。”
徐矿委委屈屈:“你嫌弃我。”
郁书青:“……”
郁书青:“我没有嫌弃你,只是这里是学校附近,拉着手走路不太好,也可能会遇见以前的老师,不合适。”
徐矿:“当着老师的面,你就不肯牵我吗,你嫌弃我。”
他哼哼唧唧地往郁书青这边凑,从后面抱着人,几乎把下巴都搁在人家肩膀上,像头笨拙撒娇的大型犬,郁书青不再解释,面无表情地挣开:“没错,我就是嫌弃你。”
徐矿:“嘤。”
徐矿:“渣男。”
他扁着嘴:“但是你只对我这么渣,说明什么呢?说明你爱我,你在乎我,你觉得我就是最特别的那一个。”
郁书青用手给徐矿的脸推开:“……拿远点。”
两人一路走一路拌嘴,已经到了小吃街的最前面,徐矿才扯了下郁书青的衣袖:“吃红豆饼吗?”
老板勤快,厚实的糕点刚出炉,酥皮里塞了满满的红豆馅料,散着清甜的香气,郁书青毫不犹豫:“吃。”
旁边立马传来气泡音:“叫声老公,别说红豆饼了,命都给你。”
郁书青:“你有病吧?”
他无语地掏出手机:“难道我不会自己买……咦?”
系着围裙的老板正好从屋里出来,手上还端着烤盘,长得有些面熟,而从厨师帽下露出的一点黄色头发——
徐矿表情严肃,站直了:“兄弟!”
老板抬头看来,把烤盘放下,用拳头砸了两下自己胸膛:“兄弟!”
然后,他们就当着郁书青的面,庄严地行注目礼。
郁书青傻眼。
这不是那次骑车载着徐矿的黄毛吗?
徐矿搂着郁书青的肩膀,凑近:“想吃我兄弟做的红豆饼吗?”
郁书青:“……”
谢谢,现在一点也不想了。
可一袋刚从烤箱里拿出来的红豆饼,已经递了过来,老板淡淡道:“嫂子,拿去吃。”
郁书青身形凝固,而徐矿已经一脸荡漾地接过袋子:“哎呀你不要这样叫你嫂子,他很容易害羞的哈哈并且我们家小咪是男的,叫嫂子也不太合适你说对不对,但话是这样说,男嫂子也是嫂子嘛,所以你叫我们家小咪嫂子挺好的,来,再叫一声!”
黄毛老板目光平静:“嫂子好。”
徐矿:“兄弟!”
结完账,他做了个示意的手势:“等之后再约饭,一块儿去跑山!”
离开后,郁书青才一脸震惊地问他:“你们认识?”
“偶然见到的朋友,”徐矿笑呵呵地拿了块红豆饼,“人不错,有时候也会约着一起去玩。”
郁书青实在无法把染着黄毛玩鬼火的精神小伙,和在初中门口卖红豆饼的老板联系起来。
他顿了顿,还是把那块饼接过,放嘴里。
三秒钟后,郁书青抬头,无言看向徐矿。
怎么说呢,大概鬼火是热爱,红豆饼是为了生活,这红豆饼闻起来是很香,但放到嘴里不说难吃吧,起码和好吃没什么关系,又噎又干,和压缩饼干差不了多少。
“他能挣到钱吗?”
徐矿慢悠悠地拿了块,也跟着放嘴里:“还好,学生都不太挑。”
郁书青:“但也不能太不挑了啊?”
“上课的时候,慢慢吃着玩,”徐矿继续道,“并且他家招牌不是红豆饼,是仙豆糕,红豆饼卖得最差了,可他还要坚持卖。”
郁书青沉默了下,朝徐矿伸手,对方立马会意,把矿泉水瓶拧开,递了过去。
这会儿时间还早,稍微吃了点零嘴后,两人晃到了卓越的后门口,应该正好是课间操的时间,嘹亮的运动曲响彻云霄,徐矿挠了下郁书青的掌心:“你是约了谁吗?”
郁书青点头:“嗯,是我的初三班主任,他这会还在开会。”
徐矿哦了一声,又继续问:“你想知道什么呢?”
两侧是高大的榕树,已经有几十年的历史了,被阳光投下小金币般的斑驳,郁书青的脸隐在淡淡的光晕中,没什么表情:“没想好。”
“没想好?”
“嗯,因为也不算多重要的事。”
徐矿被噎了下,不满地看向郁书青,旁边是卓越初中的家属院,有几个小学生模样的孩子骑着自行车经过,按响车铃——
“叮铃铃!”
有风吹过,吹起郁书青的额发,露出清晰的眉眼,已经是深秋了,空气裹挟着凉风袭来,拂起翩飞的衣角,郁书青今天是上班的装束,衬衫外面套了件鸽灰色的薄大衣,显得整个人修长而挺拔,他就这样立于秋天,回眸看着徐矿。
不知为什么,徐矿居然有种错觉。
那就是站在自己面前的郁书青,和十年前并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仿佛刚刚放学,在操场等着自己走来。
是十五岁的郁书青。
是小告状精。
是古怪的,不爱和别人玩的孩子。
也是会仰着脸,笑得眼睛弯弯的,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小咪。
“看什么呢?”
还是郁书青先开口,打断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平日里的学校附近很两极分化,放学和休息的时候极为热闹,而上课期间则冷冷清清,两人杵在这儿半天,也就旁边树上的几只麻雀,歪着头看热闹。
徐矿这样安静,他还挺不习惯的。
“在想,以前我怎么没有追你,没早恋呢,”徐矿像是卸下包袱似的,轻轻笑了一声,“难道就是因为,上学那会的我,还不喜欢你?”
他苦恼地皱了下眉:“不应该啊,你这小玩意多别致啊。”
郁书青:“……你没事吧?”
徐矿初三的冬天就出国了,那会儿他俩也就十五岁左右,还是眼神清澈,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学生,干嘛要用早恋这样的词语,来侮辱彼此纯洁的友谊!
徐矿像是在认真思考的模样,很快,他就得出结论:“算了,现在也挺好的。”
他说着就拉起郁书青的手:“走,我陪你去找老师。”
“都说了在外面不要牵手!”
“那咋了!”
徐矿强行把郁书青的手塞自己口袋里:“以前上学那会,我可羡慕人家谈恋爱的,每天晚上一块儿去操场遛弯,还有去假山那喂蚊子……”
“放屁!”
郁书青毫不犹豫:“你不是说很傻比吗,还不如打球。”
话音落下,两人同时一怔。
“你……”
“我……”
徐矿抢先开口:“你想起来了?”
他兴奋地两眼放光:“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可能忘记我的,是出了什么事吗,你把我们之前的经历给忘记了,现在有没有想起来?要不要进学校再看看,加深一下记忆?”
郁书青呆呆地看着他。
很奇怪,脑海里出现一个画面。
那就是夕阳下的操场,他坐在旁边的观众席里,膝盖上放着一本书,周围人声鼎沸,乱糟糟的一团,郁书青有些烦躁,把耳机里的声音调大,不用翻页,有风帮着他吹开英语课本,橘色的阳光洒得书本都暖洋洋的,他掌心沁出了汗,而旁边的人全部站了起来——
郁书青跟着抬眸。
耳机里音量很大,是一首很老的歌。
“我不禁抬起头看着你,而你并不露痕迹。”
经历过岁月积淀的歌曲萦绕耳边,盖住了欢呼声和球鞋摩擦操场的声音,他只是微微睁大了双眼,看到一个少年大笑着朝自己跑来,篮球服都湿了,紧紧贴在身上,显出骨肉初成的身体,蓬勃而昂扬。
耳机被拽下,嘈杂声和笑声瞬间涌入脑海,吵得他耳膜阵阵作痛。
少年一把拿起他脚边的矿泉水,拧开,咕咚咕咚地灌下好几口,喉结滚动,汗水被阳光折射出一点稀碎的光,真的太年轻了,几乎能看清脸颊上的绒毛。
空了的矿泉水瓶被捏扁,少年眉梢眼角是满满的意气风发。
“郁小咪,我刚才帅不帅?”
泛黄而模糊的记忆里,十五岁的郁书青缓缓地阖上课本,冷冷开口。
“很帅,很与众不同。”
毕竟从人群中朝自己跑来,真的很像一只奔跑的,嗷嗷叫的大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