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秀峰的呼延问雪与师弟妹是一路人,又不是一路人。
说一路,是因他们有都颗剑心。
天下有剑心之人寥寥无几,仅剩的都成了剑修,他们有仙缘,且世间万物都不敌他们手中之剑,这样一群人能互相理解,又能磨练剑术,毗益自身。
呼延问雪的剑术高,年纪轻轻便臻至化境,何人会不慕他、崇敬他?
说不是一路,当然是因为他太富贵,那生活足以让任何一名贫穷的剑修痛心疾首,默念“穷凶极恶,奢靡至极”!
内心则留着宽面条泪想:羡慕!真是太羡慕了!可恶,我也想如此富裕,再不济给我十分之一的钱财我也够啊!
其实,以往也不是没有人舔着脸来呼延问雪这打秋风,一开始,呼延问雪也没有关上大门,只扫门前雪,他不会对穷困潦倒的师弟妹们主动帮助,可当然饿晕在他洞府门口时,却也会不咸不淡地吩咐管家:“领他们吃顿饭。”
掌门隐晦提醒:“徒儿,如此不可,你许了一人,保不齐没有第二人、第三人,长期以往,那该如何是好?”
当时的呼延问雪还是名清冷的少年,看他模样,也就十六七岁的光景,他站在那,像一棵雪松,枝干未长至粗壮,却已有遗世独立之感。
显然,他对掌门的提醒不置可否,没说接受,也没说不接受。
然而,接下来的日子证明了掌门的前瞻性。
清晨,挥万次剑后的师弟跌跌撞撞栽倒在他面前,仰起瘦瘪的脸,奄奄一息道:“大师兄,我好饿……”
呼延问雪:。
刚才挥剑时挺有劲?
下学堂,师弟师妹一左一右夹住这散发冷气的移动冰山,用可怜兮兮的语气道:“舍顿饭吧,师兄,我的钱都用去买陨铁了,为了打剑,已经很久没吃顿饱饭了……”
呼延问雪:。
没留下饭钱,怪我咯?
最可气的是,竟有一日,管家哭丧着脸来他面前,小心翼翼道:“府主,有件事要跟您报备一下。”
呼延问雪:“何事?”
管家:“后厨的灵谷灵食都被吃空了。”
呼延问雪眉头都不眨一下:“再买即可。”
管家:“买过了。”
呼延问雪:“?”
管家:“又被吃空了。”
呼延问雪的食量不小,剑修,消耗都大,可他再怎么吃也只有一人,且他生活习惯很好,很养生,只吃六成饱,即便菜做得好,再多也是不吃的。
这世间的好菜色他有什么没吃过?锦衣玉食长大的人,不怎么重口腹之欲。
经过管家一番苦口婆心的解释,他终于知道自己的师弟妹们多么穷凶极恶,他们消耗的粮食,不可胜记。
呼延问雪冒冷气了,此时他的心肠比冰山还要硬,对管家说道:“以后若再来,直接将人丢出去。”
管家领命后大喜,他是不想看见饿死鬼投胎的剑修了,花钱而且费人力,后厨给他们做这么多吃食也很难。
凌霄派的剑修们知道后也很难过,为疏解此情,他们在醉花荫下演练一番。
醉花荫不同于词牌名中的“醉花阴”,迎春花的藤蔓如瀑布般垂落,千万朵嫩黄色的花夹杂柳树般的枝条笼罩一番天地。
花荫下是一片平整的石台。与诗情画意的名称不同,这石台是用作剑修间互相切磋的,此石台乃是天然玉岩所化。
何为玉岩?这是修真界最硬的石头,谁都知晓,剑修一剑,那剑气甚至能劈断山石,可剑气落在玉岩上,力深的也不过留下一道痕,力浅的更是连擦痕都留不下。
剑修们一方面以斩断玉岩为至高目标,另一方面又习惯在这平整的石面上比斗,反正造不成大破坏,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剑修好斗,按理说三天一小比,五天一大斗是正常的,可当呼延问雪往醉花荫处欲测剑气时,不仅听见了师弟师妹嗖嗖的剑声,还听见他们互相抱怨。
“可恶,究竟是谁坏事的,不是说好轮流去大师兄那打秋风吗?”
“你去一天,我去一天,如此方能细水长流,一下子把桌掀了,这可好,大家都没得吃!”
又听见小师妹凛冽的呵斥声:“鼠目寸光,该杀!”
这些话让呼延问雪的脸色更差,身边寒意更甚,跟在他身后来醉花荫的同侪们看见呼延问雪的表情,都往后退了些。
他们不忍离开,接下来,一定是场精彩绝伦的剑术虐打,能见识呼延问雪剑术的机会不多,要珍惜。
这就死道友不死贫道了,哎,等被大师兄打过后,他们的剑术一定能有长足的进步。
果真,接下来半刻,醉花荫一片鬼哭狼嚎,宛若人间炼狱,过了半晌,呼延问雪颇为狼狈地走了出来,衣服乱了,头发也散了,可他的气场凛冽,像寒冬、像剑宇,寒风吹过之地寸草不生,他肆虐过的玉台,也没有人能站着。
事实证明,大师兄的尊严不可挑战。
之后也不是没有胆大包天的弟子对灵秀峰的灵草、仙鹤伸出毒手,绝无例外被呼延问雪削了一顿,然而,这只带来了一时的清净。
很快,剑修们发现,呼延问雪在惩戒他们时剑气格外利,出手更加迅疾,被他削过的人总有新体会。
于是剑修们欣喜若狂,挑衅他更甚,恨不得在呼延问雪眼前上蹿下跳。
这是免费的对练工具人啊!
然,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冰雪聪明的呼延问雪也不会化身对练机器,他决定冷处理,拔过灵草的,撩过仙鹤的,都会得到一张账单,也不知呼延问雪如何做到,他竟然没漏下一人。
那些可怜人背上了高利贷,倘若限定时间不还完,就会利滚利,且呼延问雪影响力巨大,听说他们欠了呼延问雪钱,就没人敢雇佣他们。
这从根本上断绝了剑修们的生路,经此一役,呼延问雪在凌霄派地位超然,再也没人敢挑衅他,撼动他的地位。
*
毫无疑问,叶澜也是怕呼延问雪的。
当年去呼延问雪那蹭吃蹭喝有她一份。
这种怕并非恐惧对方的剑,怕自己技不如人,而是对金钱、对欠债的恐惧。
叶澜实在不想回忆,背负巨债、走投无路的自己。
恐惧让她表情更冷,对呼延问雪的态度更严肃,只见她微微颔首,声线冷凝道:“大师兄。”
呼延问雪也冷冰冰道:“二师妹。”
这两尊冰雕对视了一会儿,都在等对方先开口。
到底还是叶澜先说了话,这是她以求于人。叶澜高冷道:“我从乌斯藏来,得到一物。”
呼延问雪不说话,他沉默地看着叶澜,意思很明显:所以呢?
叶澜脸更僵硬了:“大师兄可一观?”从宽袖中掏出一块香皂。
呼延问雪挑眉,他无声询问:这是何物?
叶澜不得不掀开包装礼盒,拿出香皂洗手,她的心在滴血,真的好贵好贵!
啊,流淌的是肥皂水吗?不!是等价的黄金!
大师兄的表情变了,他颇有兴致地挑眉,一尊冰冷冷的雕像瞬间有了人气。
“好物。”这是他言简意赅的评价。
叶澜听此言,像受到鼓励似的,殷勤地推销道:“这是高十二郎所做新物,名为香皂。香皂与皂角有异曲同工之妙,可用于清洁身体,比之皂角,它的气味更好闻、更多元,清洁力度也更大。”她又说,“用它擦身洗衣都是极好的。”
大师兄很感兴趣。
叶澜却话锋一转道:“我想此物应能卖出与白酒同等之价,但其终究是件新物,国人尚且不知这香皂如何用,若是由我等来推,买家难免以异样眼神视之,于是……”
她以殷切眼神看向呼延问雪。
呼延问雪哪能不明白她的意思?直说:“你让我卖。”
疑问句给他说得像陈述。
叶澜硬着头皮道:“正是如此。”
呼延问雪看她,她也看呼延问雪。
“好。”
冷不丁听见这一声。
好?
叶澜竟有些没反应过来,她后知后觉:好?什么好?
旋即睁大双眼:大师兄答应了!
她连忙拍马屁道:“大师兄实在是深明大义……”
马屁还没拍完就听呼延问雪道:“我有一条件。”
叶澜浑身一激灵,来了!
……
“香皂?”魃宥看着眼前的礼盒,又看下手的客人。
说是客人,实际上是来请他出山帮忙的穷亲戚,像魃宥这样的大佬,总是会有各种各样的人、妖要借他的势,请他帮忙,又或者想从他那得到一两句指点,求购些宝贝。
既有所求,不得送重礼?最近风靡大安国的,便是出自凌霄派的香皂。
凌霄派近日可风光了,他们一扫平日穷困潦倒的形象,变得暴发户起来,以前剑修买陨石,一块都要磨上三刻的价,眼下他们买十块,才花三刻钟来杀价,不也是进步吗?
剑修:不杀价是不可能的。
剑修能富裕靠的是两物,其一是酒,其二是香皂。
可又有人说他们自营的只有白酒,香皂那是灵秀峰的呼延家售卖,跟门派是两回事。
这种说法很有市场,毕竟香皂不同于烈性白酒,被包裹成风雅的模样,那些穷得响叮当的剑修,怎会有如此闲情雅致?这香皂非富贵闲人研制不出。
呼延问雪不闲,却有泼天的富贵。
这也是呼延问雪跟叶澜他们提的,倒不是说他要垄断香皂销量,不给门派了,他只是提供了商铺,将这些商品放在自己商铺售卖。
这招走得妙,白酒与香皂为他名下的店铺带来无数客流,那都是些富贵人,冲这两物来多带些其他的走是基操,呼延问雪的铺子靠专供这两样挣得盆满钵满。
他也是懂些俗物的,没人嫌钱多,有机会挣,何乐而不为呢?
香皂的名声大得魃宥都听过,他这种老家伙不赶时髦,没喊麾下的啄木鸟买,这还是他第一次打量此物。
看了半天,文科生魃宥并未看出肥皂的成分,又想国中如此多人重金求购,定是安全的。
因气味好闻,妖族也很喜香皂,人族更不要说了,视拿到一块为荣。
魃宥想了想,自己是有净身咒的,平日,灰尘污水都污染不了他,这就不需要香皂了。
他也不想浪费手中的香皂礼盒,这玩意儿死贵,能弄到它,宾客定花了不小功夫,不物尽其用又有点亏。
他翻来覆去地想,终于找到了好去处,魃宥拨开衣摆在案前坐下,提笔就给高长松写信。
/十二郎,见字如面,你我已有大半年不曾见面,甚是想念。
……勾栏瓦肆有模有样地建起,附近云游的俗讲僧与百戏艺人皆汇聚于大安城中,杂戏呈欣欣向荣之势……/
他花了不少篇幅讲自己如何在大安城内搭建瓦子,与百姓们对瓦子的反应,谁叫这是高长松离开前留下的构想呢?
大安国的百姓富庶又有闲暇,更别说许多妖族是天生的艺术家,他们就是喜欢唱歌跳舞看杂耍,兴致来了恨不得自己也表演一番。
自从瓦子建立,那门票是日日售罄,连茶水费都挣了一大笔。
魃宥事无巨细地写了下来,最后感叹:“这多亏了高十二郎你啊!”
信中最后他写自己偶得一盒香皂,这玩意儿最近风靡大安国,价值连城,一块香皂与一块黄金价值等同,他想到了远在乌斯藏的高长松,便想把这盒香皂赠予他,聊表心意。
还特意说:“听闻此物乃是呼延家所出,呼延家是绵延许久的修士大族,祖上出过数位大能,听闻他们的财富能买下四分之一座大安的城池。”
现在坊间有种说法,说香皂是呼延问雪为开源节流才拿来卖的,他终究是走了剑修的老路,钱花光了,全给老婆了,于是开始为剑变卖家产。
这话魃宥是不信的,他能不知道呼延家多富裕吗?别说是一名剑修,一打剑修都养得起!
可旁人不觉得,谁不爱听这种俏皮话呢,人们宁愿相信呼延问雪犯了全天下剑修都会犯的错误。
魃宥打心眼里觉得香皂跟高长松很合适,先前他陆陆续续积累了不少好物,准备拖人转交给高长松,可惜大安国的人哪怕西渡,也是去唐,是去长安,没有人去乌斯藏,可恨只能囤着。
现在却不同了。
写完这封信后,魃宥盘点囤积的宝贝,想差不多了,便满意地点点头,将它们收入一并不很宽敞的空间扳指中。
他手持信与扳指,来到港口旁,一群遗世独立的剑修正在迎风摆pose。
这些剑修不用说,是去跟高长松做生意的后续部队。
叶澜是急先锋,她圆满地完成了任务,接下来就轮到其他青年才俊了。
其中一叫魏深的,他有一门独门绝技,门派上下都知道魏深脑子活络,长了条三寸不烂之舌。
诚然,他与广大剑修一样冷,一样放冷气,可遇见商贩时他就能发挥舌头上的技巧,拼命砍价。
这次他们从高长松那进货多,难免要谈价格。
此外,这群剑修们赚钱天赋一流,脑子活络得很。
眼前这幅画面,就是最真实的写照…
*
“经书五卷,送与唐长安永乐宫坊西街十六巷口人家董绣球。”来协助的剑修手上刻刀飞快,在竹简上刻下姓名地址等必要信息。”
等轮到魃宥,就是“西牛贺洲乌斯藏高老庄人士高长松”了。
这群剑修正在当人肉快递,赶路的同时送包裹以赚路费。
他们还是注重效率的,先画行程图,只有在他们行程上的才会递送,但因为他们途经扬州、长安几地,能将绝大多数地儿都涵盖在内。
这群剑修准备回来时顺路送货,这不就有回程船票钱了?
倘若高长松知道他们做什么,指不定要吐槽:“这恐怕是世界上最早的快递小哥了。”
*
魃宥将对高长松的思念寄托在香皂上。信与储物空间一同转交给剑修,只等高长松在几个月后接到他的好意。
哎,高十二郎,什么时候能再来大安呢?到时一定要把酒言欢。
……
“阿嚏——”
高长松打了记震天动地的喷嚏。
东胜神洲的剑修小哥们来得很及时,赶在商队开拨前来到乌斯藏,带走了大批的货物。
听他打喷嚏,冷面魏深生疏地关心道:“十二郎可受寒了?”换一个人,他绝对一个眼神都不带给的。
高长松看着纷纷扬扬的柳絮道:“不过是柳絮纷飞,刺激到鼻腔罢了。”
春日到来后,高老庄小溪旁的一排柳树给高长松带来了不少的麻烦,以往他就有些柳絮过敏,今年更来势汹汹。
高长松这话本是让他们不要关注,谁知有名剑修耿直地问:“可要我去把柳树给拔了?”
高长松大惊,什么鬼,剑修倒拔垂杨柳?算了吧,还是将典故留给鲁智深吧!
盘货时,魏深想起乌斯藏的派送单,高长松排在第一个,很是显眼。他赶忙将魃宥的信与包裹拿出来,交给高长松。
高长松第一反应:你们这些剑修也太会做生意了!
不,这已经到了随时都在开源节流的境地,这种精神是他没有的,倘若他有跟剑修一样的拼劲,旁的不说,生意定会比现在大。
他选择先读魃宥的信。
魃宥的信比较厚,事无巨细地交代了大安城的变化,当然,身为被高长松才华所迷倒的男人,他不忘记催稿,以春秋笔法询问高长松最近有没有出新本子,再不济再不济也该有些构想吧?
高长松略有些心虚,回家后将此事全忘了!
哎,下次下次,马上路途遥远,他有的是时间构思咕咕。
他看见魃宥的描述,尤其是勾栏瓦肆的成功,还是很高兴的,高长松以前就认为,虽然唐时中国国力强盛,可论百姓生活得最好的朝代,那定然是城市阶级扩张的宋。大安始于宋又高于宋,人妖共存的和谐画面,在这时代也是独一份的。
他很喜欢这国度,自然希望她变得更好。
然而,再看着再看着,高长松的表情就不对劲了,尤其是到最后,他忍不住打开空间戒指翻找肥皂礼盒,果不其然掏出来了。
高长松哭笑不得,这也太巧了!
剑修们注意到了,也很惊讶,以香皂赠肥皂的创造者,听来就很怪。
不过,大安国人大多没听说过高长松之名,这也是他授意的,所谓怀璧其罪就是如此,高长松可不希望别的商人来扰人清梦,更何况,倘若他名声流传太广,连食人妖魔都知道了,路上不是增添被吃的概率吗?
高长松忍着笑收下了那一盒香皂,次日又回了好厚一封信。
这封信委托剑修们漂洋过海,带到魃宥的手里,剑修们当然不让地答应了。
这些剑修没有在乌斯藏多留,主要是高长松这最近工作太忙,没空与他们耗,东行迫在眉睫,倘若入夏,那就太热了。
终于,在剑修们离开半旬后,商队的前期工作都组建完毕,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