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哎呦——”
猪八戒睁开眼。
哪哪都疼,头疼、腹疼、腿疼……
脑袋是高长松踹的,腹是钟离珺扛的,腿是撒腿逃跑累的。
作小厮打扮的妖精才满上水,听猪八戒的呻吟后大呼小叫地出门:“醒了!他醒了!”
猪八戒脑壳子嗡嗡疼,暗骂道:“叫什么叫,俺老猪头更疼了!”
又听见一阵纷乱的脚步声,最先进屋的是高长松。
他板着一张脸,看不知今夕是何年的猪八戒,呵斥道:“猪刚鬣,你可醒了?!”
言语间透着股咬牙切齿的味儿。
猪八戒吓了一跳,一个机灵从榻上爬起来 ,谄媚道:“醒了醒了,多谢十二郎出手相救。”
其实也没救,不仅没,还赏了他一脚。
猪八戒心有余悸:哎,无论如何,都比被人一剑捅穿了好,本以为是女菩萨,谁想如此残暴?
高翠兰给他留下了深刻的阴影,想到对方的脸,他的腿都在抖。
谁知下一秒,高翠兰的脸自门外闪现,猪八戒大惊,跌坐在床榻上。
“她她她……”
指着高翠兰,说不出话来。
看猪八戒这怂样,高翠兰撇撇嘴。
诚然,她已去福陵山看过,知猪八戒吃妖是假,勒令妖怪种田是真,可一想起对方色眯眯的眼神,调戏的话语,就打心眼里不爽,即便不要猪八戒命,也想逮他打一顿。
而高长松呢,即便猪八戒被打得很惨,想起原著中高翠兰的命运,他就气不打一出来,恨恨想:该!下手轻了!
介绍道:“这位是我家三娘翠兰,一直在东胜神洲修行,不曾与你见过,此番她来西牛贺洲历练,误以为你是残暴大妖,不小心下了重手,对不住。”
猪八戒惊道:“难怪我看姑奶奶面善,该死该死,这等钟灵俊秀的人物,非汇集田地灵气之家不可出,高老庄附近还有比十二郎家更好的地儿吗?”
“是我眼拙,没认出姑奶奶,都是本家人,说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
高翠兰惊了,这变脸绝活,她真没见过。
又猛地看向高长松,意思是:这也太没脸没皮了!
高长松跟猪八戒相处久了,知对方多能屈能伸,他脸色不变道:“好说好说。”
又道:“除了翠兰,还要给你引见一行人。”
猪八戒道:“什么?”
高长松道:“也是巧了,昨日不仅翠兰,东土大唐来的陈玄奘也路过福陵山,眼下正在高老庄中坐着,你若修养好了,我带你去见他们。”
猪八戒:“什么?!这么快就来了?”
不要啊,他还想多过几天地主日子呢!
高长松道:“可不是?玄奘法师心系西天,日行千里,来得当然快。”
猪八戒努力搜刮记忆,终于将记忆停留在昏迷前的一帧。
他犹豫道:“我好像见着他们了,是不是一剑修,一尖嘴猴腮的妖精,还有一年轻法师。”
高长松道:“正是他们仨。”
猪八戒心说:那他们不是看见俺老猪最丢脸的一面了?这也太丢人了吧!
他有些抗拒,不是很想见陈玄奘。
就对高长松说:“我还有些头昏,这样见师父,反倒不美,容我再休息两日,精神饱满后再去找师父。”
明眼人都知他在拖延时间,高长松说:“也无妨,你好好休息便是。”
总要面对现实的。
*
孙悟空对小白龙口中的酒肉和尚很感兴趣,高长松才进门就迫不及待道:“如何?”
还向后张望,想看自己那好吃懒做的新师弟。
高长松说:“醒是醒了,身子却没养好,他让我带话说等养好身子,一定来拜见师父。”
高翠兰撇撇嘴道:“我看他精神头很好,本就皮糙肉厚,受的又都是皮外伤,扭捏什么。”
“不过是丢脸,不肯见人罢了!”
孙悟空喷笑:“有趣、有趣!”
他又抓着敖烈道:“你说说,这新师弟究竟干了哪些事儿,俺老孙可想知道了。”
猪八戒在小范围内很著名,敖烈听说过他的不少事儿,此时津津有味地说起来,一旁念佛的陈玄奘也竖起耳朵听,手上拨弄佛珠。
无非就是酒色肉财,他全占了,不仅如此,猪八戒还很爱剥削手底下的小妖怪,一点也不仁慈。
孙悟空兴奋道:“师父,你听听、你听听,这哪里是个和尚,六根一点也不清净!”
陈玄奘面无表情:听见了,真听见了。
孙悟空道:“教化这样的妖怪,真是大事一件,你当如何做啊师父。”
高长松看现场气氛诡异,拦住兴奋的孙悟空,为猪八戒小小地辩解道:“猪刚鬣此妖,虽有诸多缺点,大体说来是个安分的,法师不必担心,他整不出什么幺蛾子。”
敖烈小声道:“我也听说他欺软怕硬,很识时务。”
高长松:“……”
陈玄奘:“……”
高长松犹豫再三道:“……这,也没什么错。”
好像猪八戒就是这样的妖啊!
从这一番对话中,陈玄奘深深体会到教化猪八戒的难度。
西行路上有这样一名徒弟,不是加快速度,而是减缓速度啊!
他沉痛道:“无事,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只要心中有佛,假以时日,行为也能有所改善。”
这话说得很苍白,很没有说服力,此时他却只能这么说了。
……
猪八戒养伤的日子,陈玄奘等人也没有闲着,首先,他参观了高老庄。
玄奘法师对高老庄很有兴趣,根据孙悟空等人的描述,高老庄像桃花源,像现世的极乐净土。
居住在此的都是上善人,没有三恶道,此地几乎没有苦难,只余快乐。
是的,按照此年代的思想,耕作并不是什么苦难,真正苦难的是没有耕作的机会,对于百姓来说,能过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就够让人快乐的了。
他关注的重点有几个,一是如何教化妖怪,让他们如人族一样生活,二则是如何构建这一片乐土。
玄奘志在取经,却也不意味着他不关注民生,否则干嘛沿路打妖怪,还百姓安稳呢?
*
高长松见陈玄奘主动参观高老庄,松了一口气。
实不相瞒,他虽接到拖延陈玄奘一行人的艰巨任务,却不知如何做,总不见得留下玄奘,共建小康社会吧,那也太难了。
而且,他也不觉得农庄有什么,在他看来,东胜神洲比这繁华多了。
陈玄奘却不这么认为,他早年生活是很辛苦的,独居在山间小庙,劈柴挑水、料理田地一把抓。
他的种田手法不过是普通农夫水准,又因不食荤,对养殖毫无心得。
当看见高老庄先进的养殖场,数以千计、以万计的禽类后,陈玄奘深深地震撼了,连呼“阿弥陀佛”。
这是被科学力量惊到了啊!
他还问高长松一个关键问题:“十二郎是如何教化妖怪的?”
这问题,高长松回答起来驾轻就熟,太多修士问过他这事儿了。
他觉得很简单。
“不过是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罢了。”
高长松道:“妖怪说是有妖性,实际还是像人,否则又怎会以修炼出人型为豪呢。”
说是比人族肆意些,实际上,大部分妖怪还是能讲通道理的。
唯一的问题时,他们更遵循弱肉强食的法则,你得比他们强,才能让他们讲道理。
这点高长松说得清楚:“哪怕是小妖怪,也有妖性,我用他们,就像是妖怪大王使唤他们,压得住罢了。”
“压住了,让他们怕了,才轮得上教化。”高长松说,“教化也不只是为了教化,不过是提高他们的生活质量。”
生活质量这名词,在唐代可太时髦了,好在陈玄奘理解力强,一下子就明白了。
高长松接着说:“这些小妖怪,都是被压迫的对象,他们是妖怪,却吃没得吃,喝没得喝,什么都得干,妖怪大王来气了,弹指一挥间,把小妖怪灭了也是常事。”
“在人族麾下干活,一开始是有点忍辱负重,可在发现有吃有喝,过得好之后,沦陷的速度都很快。”
“说到底,是日子过得太差,若给它们选择的权利,小妖怪也会向往有吃有喝的人间生活,这才是教化他们的关键。”
说白了,就是帮助他们脱离赤贫生活,解放小妖怪,将他们从邪恶的妖怪头领手下解救出来。
陈玄奘陷入深思,他过了会儿说:“那大妖怪,又如何约束他们呢。”
高长松说:“还是一个道理啊。”
“东胜神洲就是很成熟的例子。”
他说:“什么是妖性,先前说过,弱肉强食就是妖性,为何东胜神洲的妖怪跟人能维持平衡,是因其势均力敌,能互相制衡。”
陈玄奘说:“唐也并非无修士。”
高长松点头道:“所以唐的妖怪与人族,乃至西行路上的妖怪与人,也维持平衡。”
“妖怪忌惮强大的修士,可在寻常人面前又作威作福,吃香的喝辣的。这样的妖怪,终有被制裁的一天,忍无可忍的修士把他们打死,不过如此。”
陈玄奘道:“那为何不能践行东洲之情景?”
都是人,差别就这么大吗?
那高长松的回答是什么呢。
他说:“确实很大,对妖怪来说,修士是修士,人族是人族,百十个年轻力壮的人垒在一块,还胜不过一个妖怪大王,修士却能斗个势均力敌,甚至把它们打得满地找牙,这样的两种人,你能归结为一块吗?”
高长松劝说他:“妖是妖,人是人,妖之所以为妖,也有他们的特点在。”
“更何况,万事万物都有自己的平衡,寻常人族柔弱,寿命短,却有无数的后代延续族群,修士与妖族却不然,非天时地利人和不得有后嗣,这就是万物恒常的道理啊。”
他劝说陈玄奘顺其自然,不要太钻牛角尖。
从这角度来看,他的思想观念跟道家的无为不谋而合,高长松的身体里居住着一个后世的灵魂,当时代人眼中的桃花源,在他心中真算不了什么,还有儒啊、佛啊、道的,都共产主义了,儒释道三家之争,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只致力于让自己跟身边人过得好点,至于其他,一概不管。
这想法,还是挺超脱时代的。
陈玄奘因他的说法陷入沉思,古人也很有智慧,可对很多哲学、思想上的问题,却没有一个明确的概念,他作为高僧,还是有点关心天下民生的,否则也不会致力于渡化妖怪、教化百姓了。
就从西天取经这件事来说,他从小读佛经,学过各种各样的佛法与道理,然而这些佛法,却没有一个完整而统一的体系,都东一榔头西一棒的,他怀疑这是翻译与量的问题,很多经书都在西天,没有传入东土。
因此,才有了西天取经的想法,他要取得真经,从小乘佛法,转向大乘佛法。
可除此之外,西天取经也是有现实意义的,最明显的,就是向沿途百姓宣扬佛法。
这背后,是为了佛吸纳更多的信众。
可究竟该如何做,陈玄奘还没有想好,他本以为来人间极乐仙境一般的高老庄,能给他带来些启发,没想到高长松的话,反而让他陷入了沉默。
高长松理解了他的沉默,转而开启另一个话题:“东洲也有佛,其形式与大唐与乌斯藏不同,香火最为鼎盛的寺庙叫大相国寺……”
他将大相国寺成为大安国商业中心的事儿娓娓道来,陈玄奘发自内心感叹:“真想去见这一番场景啊。”
高长松:“……”
他心虚地想:也不是不行?
就当是妖怪将他掳入洞府,直接将玄奘带去东洲走一遭得了!
观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