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安认为自己堪称史上穿越第一倒霉蛋。
他原继承了家里的生意发扬光大,八方来客都把美食街上的宋记面馆当成旅游必到的打卡点,眼看着拓店在即,却被隔壁小龙虾店的煤气罐爆炸连累,轰隆隆一声带动地震墙摇,整片天花板往下掉,宋老板来不及喊一声已经换了副新壳子。
他抬起瘦骨伶仃的手腕看了看,又叹了一口气。
再怎么叹也无用,改变不了冷冰冰的事实,他竟穿到了个不知名朝代的小哥儿身上,二十八事业有成的青年才俊变成了古代的双儿。
这哥儿也叫宋时安,名字里带安,却没过几天平安日子。
这苦孩子生下来便没了娘,他爹琢磨着一个大男人养孩子不易,一年齐衰期刚满,便迫不及待的迎娶继室进门。
后娘头两三年还贤惠善良,接连给宋时安生下一弟一妹后,便对宋时安挑鼻子挑眼起来。宋家是做酒楼生意的,宋时安刚学会走路便要帮忙摘菜、洗菜、刷碗,洗衣,吃剩饭馊菜。
活儿一年比一年多,后娘对他从没个好脸色。
他爹略照顾宋时安些,后娘便对他爹摔桌子摔碗的,淌眼抹泪。
“我王娇娇给你生了儿子女儿,你先头短命的老婆只给你生了个哥儿,你半点不想着我的好,只记挂那短命鬼,外头天天打仗,咱这酒楼的生意一天不如一天的!能买的起多少精米白面?早知道你半点不疼人,我一个年纪轻轻的黄花大闺女干嘛嫁给你宋遇春啊?”
他爹讪讪辩解两句,把打算悄悄塞给宋时安的白馒头又收了回去。
时间一长,亲爹也变作后爹了。
煎人寿的日子过到十八,宋时安再次霉运当头,他竟被镇子上开布庄的蒋员外看上,蒋员外愿意给王娇娇三百两银子的聘礼,娶宋时安做第四房小妾。
后娘很会说话,当着一家人的面颦眉掉泪:“这哥儿虽是双身子,到底不如女儿家容易生养,一辈子生不出个崽儿的多的是,人家聘新娘子,若非逼不得已,总还是去聘女孩儿的。”
“蒋员外年纪虽大了点,却和你爹一样是懂的疼人的,他既愿意用这么高的银两娶你,等你进了蒋家门,日日都能吃上山珍海味,穿绫罗绸缎,满头插戴上好的首饰呢!”
原主并不愿意,嗫嚅说:“可我叫他爹都不合适,起码得叫他老爷爷……”
后娘哼一声不理他,转头向丈夫宋遇春说:“我给哥儿安排的这桩婚事,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好,他可是去享福的呢!你说好不好啊?”
宋遇春满脑子都是三百两雪花银,只会附和说好。
原主灰心丧气,将自个儿关在房里闷着,只觉人生苦似黄连,惨淡似梅雨季连绵不断的雨,打进骨缝子里发寒,未来黯淡无光。
他当晚发起高热,粒米不进,此后更是绝食求死。
后娘恼他不肯应承婚事,想熬一熬他,自不去管他死活,他爹更不管事,原主断气后,这才让宋时安上了身。
宋时安正出神,突听院子门有响动,他撑起病体刚走到门口,便被个憔悴的中年妇人一把攥住胳膊,又扯回床上。
柳姨妈把提篮放在地上,看看他,眼泪哗哗往下淌。
“可怜的孩子……”
宋时安约莫知道,原主死后,按旧俗未嫁的哥儿断不能葬进祖坟,他亲爹后娘为了省事,竟用芦苇席将尸身一裹,乱葬岗上浅浅挖了个坑埋了。也多亏他们后事办的潦草,重有了气息的自个儿还能刨土爬出来,正巧遇上得了信儿赶来哭的柳姨妈。
“早知道你受了这些苦,姨妈说什么也该把你接在身边……是姨妈不好……”
宋时安知道柳姨妈是真心替他难过,哭腔透着五脏六腑被摧折的苦楚。
她雇车把自己安置在空置许久的柳家老宅,这两日天天来照看,真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姨妈,我没事。”
柳姨妈被宋时安轻叩后背安抚,更觉孩子懂事,眼泪反倒流得更凶。她和早亡的姐姐娘家无人撑腰,才累得孩子吃苦受罪。
安慰了会儿,柳姨妈抹了眼泪,把提篮上的盖布掀开。
四个灰面大饼、一小袋面粉、一大把脆生生的野芥菜和十个鸡蛋。
“大夫说了,这两日你调理了肠胃,今儿开始能吃喝些东西了。”柳姨妈一面说,一面将灰面大饼塞到宋时安手里,目光慈爱殷切。
“快吃,快吃吧,瞧你这小脸蛋瘦的……”
和一心求死的原主不同,宋时安是真饿了,他诚挚道谢,张嘴便啃大饼。
只啃了一口,就僵住了。
这也太、太硬了。
“快吃吧,吃完了姨妈再去给你煮个鸡蛋补补。”迎着柳姨妈殷切的目光,宋时安腮帮子都酸了。
以他二十年的厨师经验来看,这面饼没发过,面粉也不纯,硬邦邦的跟牙齿刺客似的。
但已经是家境一般、婆婆苛刻的柳姨妈能拿出来的好东西了!
“怎么了?再怎么着也好歹吃点儿。”柳姨妈生怕外甥还想寻死,宋时安摇头,把饼子放下。
身为顶级厨子,对美食的追求刻进了骨髓里。
虽然穿的不尽人意,来都来了,就该先好好滋补身体,再拾起老本行挣钱,重过上财务自由、享尽天下美食的好日子。
柳姨妈拗不过他,只好给他打下手,把火生好,大铁锅煮开热水。
宋时安则打了两颗蛋,筷子转得飞快,很熟练地打出金黄蛋液。
火热水滚,他利索将蛋液倒进水中,示意柳姨妈关上炉膛。
那清澈的热水中,竟迅速凝固出大片舒卷如云的金黄色蛋花,看得柳姨妈一愣,心说姐夫家开酒楼的,哥儿才有一手好厨艺。
只是她不知,王娇娇生怕宋时安继承家业,稍微有些技术的活儿都不肯让原主做。
宋时安又把野菜切碎,大饼剁成一指长宽的条儿,和着一把面粉倒进锅里,均匀搅拌热水的同时,将瓦罐底子的一点粗盐粒子悉数倒进去,那热腾腾的鸡蛋热汤饼便出锅了。
宋时安给柳姨妈倒了一大碗,也不管她推辞,咽了咽口水,自己捧着只大海碗埋头便喝。
家里没甚调料,好在鸡蛋新鲜,蛋花丝丝分明如金菊,野菜清爽,硌牙的饼子被粘稠的蛋汤一泡,也软和可口多了。
饥饿的肚肠吃下汤汤水水的一大碗,鼻尖额头都逼出了汗珠,浑身上下都舒坦。
“安儿,你有这一手好厨艺,姨妈就放心了。”柳姨妈吃着喝着,又流泪说:“你这手艺,何愁找不到好婆家?”
“这……”
宋时安干咳两声,他刚安慰好自己,现在的身体年轻十岁哩,算他赚了,柳姨妈又哪壶不开提哪壶,他一个大男人,找啥婆家啊?
“我就想靠自己的双手过清静日子。”他搜肠刮肚扯理由,“若找了我爹那样没良心的丈夫,拈花惹草还虐待孩子,这日子怎过得下去?”
柳姨妈似被他触动心事,愣怔片刻,也没再劝他,只是临走时从怀里捧出一贯钱,说什么也要留给宋时安。
宋时安看着柳姨妈眼角皱纹、粗糙的手,又看看新旧不一的铜钱一阵心酸,但他没推辞,还是收下了。
“姨妈,算我找你借的。这几日多谢你照顾我,等我挣钱了再还给姨妈。”
姨妈含泪走后,宋时安趁着刚吃饱有劲儿,将屋子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
这是南方常见的三合院,只是久无人住荒废了,院子里两棵树半死不活,一时辨认不出种类,一旁歪倒着好几个木头架子和一个瘸腿木推车,有些条幅腐朽了,若修理好,种上丝瓜、黄瓜、南瓜、芸豆、葫芦,平地里再种些白菜、茄子,想必能实现蔬菜自由。
正屋外,旁边的柴火间堆着两担柴火,是柳姨妈张罗的,粮食间空落落连老鼠都没一只,西厢房横竖放着些不用的家具和工具,得专门清理一遍,看能不能派上用场。
宋时安捡出个废弃的三角顶鸡窝,数出一百个钱揣在怀里,剩下的妥善藏进冷灶台,便提上柳姨妈留下的提篮出门。
他迎着日头一边走,一边不住盘算。
从今至古,独立生活都不容易,柴米油盐酱醋茶,身上换洗的衣裳,屋子破顶烂窗的修补钱,开销合起来不是个小数,他如今这身子骨还弱得很,走快两步气喘吁吁,从身后的影子判断,实际身高恐怕让人心碎,必须多吃高蛋白的营养品补一补。
当务之急,养好身体多挣钱。
街角有位大姐在卖鸡子,咯咯哒的声音分外悦耳,宋时安顺嘴问了句价,那大姐见哥儿长得白皙秀丽,轻声细语唇角带笑,哥儿人人都有的红菱印记在他额上分外艳美,话语间也不由温柔几分。
“一只公鸡五十文,母鸡六十文,小鸡崽两文一只,我这母鸡可好着咧,每天至少一个蛋!”
宋时安也不急着和大姐砍价,东扯西拉的和她聊天,探问时下物价,又恭维大姐编鸡笼子的手艺好,夸她面相饱满,一看就是有福气的人,两人聊到后头,敞亮的大姐主动降价:“两只母鸡你给我九十文便是。”
宋时安数出钱付了,等她把两只母鸡翅膀和腿绑好,又蹲在旁边逗弄毛茸茸的小鸡崽子。
叽叽啾啾的小毛团实在可爱。
大姐见他瘦的可怜,把母鸡装篮后,不落忍顺手抓了几只小鸡塞进去。
“鸡崽子好养活,粗粮剩饭、蔬果茬子、地里的蚯蚓虫子都能喂,我看你这身子骨风一吹就得倒,少说得炖上几十只鸡才能养好些!”
吓得两只母鸡咯咯哒、咯咯哒叫起来,别炖我们,我们能下蛋呢!
宋时安笑笑,资金有限、可不能杀鸡取卵。
付过钱怀里空落落的,他再三道谢后又问大姐:“姐姐可知道猪下水在哪里卖?”
他估摸着这些东西比猪肉便宜,营养也不差,大姐却讶然:“谁吃这玩意?”
不怪大姐犯疑惑,此间的烹饪技术尚不发达,调味香料匮乏,猪下水的味道腥臊,普通人哪怕饿极了也难以入口。
她想了一想,觉得这小哥儿生得俊俏,便把宋时安的目的想岔了。
宋时安见大姐笑得意味深长,努嘴说:“我知道你是为啥了,未婚的哥儿就是腼腆。喏,你顺着街见转角左拐,走到尽头再右拐,小姑娘小哥儿最多的门口就是许屠户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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