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客不能超过十文钱?这简直比请一次客超过一百两银子还难!
毕竟林之航出身富贵,身边一众狐朋狗友里头,擅玩乐的人并不少。
他犯难了好几日,直到听说了龙回头。
没想到进了店另有惊喜,华丽而威猛的龙头前方,高高的炉台后头,站着雪白娇嫩的年轻店主,刚嫁人的夫郎浑身上下透着被宠爱过的娇媚,说话时眼睛亮亮的,像擎着两汪眼泪。
林之航看呆了,心里头暗暗开始理解曹操。
宋时安用黑漆盘端了粉、面和饭过来。
章南铭清癯的厌世脸在看到土豆粉时微微一怔。
因蛟龙雕得活灵活现,宋时安找孙叔那位朋友又买了一批木质碗碟,底部和碗沿雕出四时花卉。
近乎于黑的原木色泽,绽放几多桃花,汤汁里卧着粗白的土豆粉,中间点开了艳红的辣子红油,一勺香油,花生碎,白芝麻,和翠绿的香菜。
另一只海棠碗里装着辣炒大肠,炒上色的大肠香喷喷的,点缀着青红辣椒丝。
“我平生没见过这种粉。”章南铭说。
宋时安语气隐隐透着骄傲,“整个清江镇,甚至越州城,您再也找不出第二家卖土豆粉的店,这是本店特色呢!”
如今市面上也有粉和面卖,是用大米磨成粉压制而成,通常做的味儿清浅,粉细软的很,一嚼便烂,较为适合老年人吃。
土豆都是前几年刚从番邦传进来的,因这东西根浅,不伤土,可以在田里间或着种下去,不需多费心思栽培,一年能收两三季的土豆,大江南北便迅速的传开了。
只是吃法还很简陋,吃不起白米饭的人家,把土豆蒸熟了当饭,或者炖肉的时候放几个进去,让炖肉锅子显得内容丰富些。
宋时安前阵子在端午集市上看见有人担着大筐子的土豆卖,价钱不贵,这东西又能放很久,便买了一筐,琢磨做酸辣土豆粉吃,小小一碗,又辣又酸又开胃,最适合夏天吃。
至于做法也很简便。市面上已经有成品的面条卖,宋时安曾经依葫芦画瓢,找孙叔定做过类似制作面条的工具,方便用来制作热干面。
那是个圆形的木筒子,凿满了小小的圆孔,把一整团和好了碱水的面团放进去,再用一根木棒子施加压力,无数面条便从小圆孔压制出来。
这回做土豆粉,他找孙叔又定制了一个,不过是把孔开得大一些,土豆团比面团还软,压起来更轻松。
章南铭点了点头,挑起一筷子尝。
辣子和香醋配搭得恰到好处,既开胃,又生津,辣香还带着一点回甘。
土豆粉又弹爽又滑溜,他一口咬下去,剩下的粉条筷子竟没夹住,噗通掉回碗里。
林之航差点被逗乐,赶紧把头扭开。
章南铭却不在意,口腹之欲圣人难免,他本人怕热,一到夏天便苦夏不能进食,整个人都要瘦一圈。
弘文书院的院长粗通医药,曾忧心忡忡的说:“章兄是少食多,要好生调养才是。”
溅起来的汤汁险些撒到衣襟上,章南铭不去管它,筷子和游龙似的白胖土豆粉奋力争斗,总算又卷起一筷子,这回不咬断了,满满的全塞进嘴里。
辛辣味直冲鼻腔,他低头捂脸打了俩喷嚏,全身筋脉都像是被辣通了似的,爽快!
这大肠更是好吃,章南铭吃的津津有味,让林之航满脸好奇,很想夹起一筷子试试,但又怕为一口吃的得罪要紧人物。
章南铭一口大肠一口土豆粉吃得不亦乐乎,林之航问过他,知道他没空余吃鳝丝面和泥鳅盖饭,自个儿便也动筷子。
这一下不得了,林之航把打的腹稿忘得干干净净,和章南铭两人一句话都不交谈,埋头苦吃的样子,像极了两个临时组成的饭搭子。
吃饱饭后,章南铭那清癯而冷淡的面容都温软下来,他回味片刻后,主动问:“老板,除了这些菜之外,你还擅长别的么?”
宋时安还没来得及回答,章南铭却又自悔失言一般摆摆手,说:“确实好吃,龙回头,实至名归。”
说完,又对林之航说:“你若真心想做学问,便来弘文书院读书,其他的不必多提。”
林之航傻眼的看着章南铭离去的背影出神,没过一会儿,那章南铭突又转头回来,林之航顿时眼睛一亮。
“今日蒙你招待,我有一物相赠。”
林之航傻乎乎的摊开双手,接过章南铭所赠之物,宋时安好奇地凑过去,是一张纸条,上头有清隽的字迹。
他将上头的字一一读出来。
“百姓足,君孰与不足?这是练习科考的文题吗?您的意思是,请这位年轻客人好好读书?”
章南铭就是这个意思。他向来以才华自诩,不肯如朝堂上的其他官员一般结党营私,哪怕是亲兄弟,对方善逢迎吹捧,于仕途扶摇直上,他也觉得市侩得熏人。
至于林之航求他的事,章南铭更加不会插手。在他看来,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林之航既家境富裕,又是良民身,就该好好读书,若能考个名次光宗耀祖,岂不比蝇营狗苟几百金更让家里人高兴?
只是他没想到,一个开饭馆的年轻老板就能识文断字,还猜出了用意,他看向宋时安的目光多了几分赞许。
“你竟识字?”
宋时安笑着点头,这是自然,他好歹也是九年义务教育高考千军万马杀出来的,如今用的繁体字比简体字复杂些,写估计难,读是一点问题也没有。
章南铭认真端详宋时安,微微叹气:“有好学之心,可惜了。”宋时安猜,他是可惜自己是双儿之身,不能考功名扬名立万。
“你若有向学之心,闲暇时,也可上书院找我。只要肯读书总有机会,不必自弃。”
章南铭的好意宋时安自然领会,他连连道谢,打定主意绝不读书了。
好不容易摆脱考场噩梦,他才不会继续读咧!
林之航苦着脸目送章南铭离开,飞快动起脑筋来。这么些时日,他唯一和章南铭先生能说上话,便是在此处吃饭。可见章南铭老师虽清高孤傲,确实是个吃货。
“宋老板,我有一事相求。”
一
这天晚上,宋时安回了水磨坊巷子的家,许仲越还没回来。
男人鲜少回来的比他要迟,宋时安虽然知道许仲越强壮厉害,镇子里没人能比他更加厉害,但还是有些担心。
他洗干净手,因天气热,只熬了绿豆百合稀饭,又炒了个丝瓜肉片吃。
枣子巷家里架好的架子上,各种瓜果熟了一波,前一日柳姨妈提了满满一篮子过来。这丝瓜是自家栽种的,也没用过后世的农药,炒出来天然一股清香,闻着就清爽。
许仲越还没回来,他一个人不想吃,只是把饭菜端上桌,就看见纱罩子底下扣着一只碗,碗里是热过了的羊奶。
打猎带回来的那只野山羊也生了崽儿,两只小羊羔在后院咩咩叫呢,因他们小两口都很忙,柳姨妈常常准备好了码头面摊要的货后,就带着两个表妹来他家后院帮忙。
羊奶挤下来,宋时安也常分给柳姨妈和表妹们喝。
只是平原长大的人,都觉得山羊奶有些膻味儿,喝了还拉肚子。
她们便免了,宋时安却免不了。他要是吐槽不好喝,许仲越只会把羊奶重新热一遍,加些蜂蜜白糖,继续喂他喝。
想到这儿,宋时安抿了一口羊奶,扬起头看看院子外,许仲越怎么还不回来?
许仲越把宋遇春和宋时金二人挡在离龙回头不远的小巷子里,男人浓黑的眉睫往下压,气势阴沉沉如兵临城下的浓云暴雨。
宋时金眉眼和宋时安有三分相似,他亲娘王娇娇美貌出众,这一优点全给了宋时金和宋时晴两兄妹。
常有人开玩笑说,不知道的人来宋家酒楼,会以为弟弟宋时金才是他家的双儿。
宋时金过去若听了这话,肯定是十分生气,骂他们侮辱人,此刻高大汉子一脸怒气盯着他俩,宋时金双腿发软,不觉脸上堆满笑容,软绵绵的喊:“哥夫!”
“哥夫,有话好好说话,别伤了和气。我爹年纪大了,怎经得起你这样的推搡?”声音带着点撒娇。
许仲越沉声说:“哥夫二字不敢当,我娶回家的夫郎,是柳夫人的外甥。至于你们口中的哥哥和儿子,早就死在乱坟岗里了。”
他盯着宋遇春,眼底是无法遏制的怒火。
“宋老板,你比我年长,你若行的端做得正我自然不会冒犯你。”
他上前一步,宋遇春情不自禁后退一步。
他在龙回头门前逗留了许久,举棋不定的想进去找宋时安说话,终于迈开步子,便撞上了许仲越阴沉沉的脸。
他刚喊了声:“儿婿,我来看看你俩,时安身体还好吗?我瞧着他一个人忙不过来……”许仲越便重重推了他一把。
直推得他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
幸好被无意路过的宋时金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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