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下铺面,自然是件天大的喜事,宋时安从衙门往外走时,一路都是神魂颠倒的,他两手攥着文书,反反复复的去读上头写的字,下台阶没留意,若不是许仲越搀着他两条胳膊,他险些直挺挺的摔下去。
“这么多钱……”他回头看许仲越,眼珠湿漉漉的,眼神呆呆的,看得许仲越心里一阵悸动,喉咙也上下滚了滚。
“不写你的名字,不好吧?”
方才这句话说了许久,连一旁的牙人都忍不住笑了,说:“哥儿有这样好的未婚夫要珍惜,他这是趁着你出嫁前,给你多置办傍身的嫁妆呢!”
许屠户的名号,牙人也听说一二,眼前高大的汉子相貌俊朗,待即将进门的夫郎也温柔体贴,不仗着未过门夫郎没娘家人帮扶,去压价欺负人,反倒主动承担起娘家人的责任,帮他添妆!
这样的好汉子,牙人看了都羡慕,自家闺女将来能嫁成这样的,一辈子就妥了。
喜事临门,宋时安想晚上做一大桌好吃的庆祝,却又被许仲越阻止了。
“将来有的是机会做,今天晚上咱们带上你姨妈和表妹,去酒楼吃饭。”
宋时安后知后觉,等柳姨妈出来,分享过喜讯,才反应过来什么叫“将来有的是机会做”,脸上又是微微一红。
有许仲越在,柳姨妈和表妹腰杆子都挺直了,走在路上也没那么害怕,宋时安在后面看着许仲越的背影,瘦削挺拔,背直得跟标-枪一样,他隐隐觉得,不管和别的什么人成亲,可能都做不到许仲越这样体贴。
许仲越带他们去的酒楼白鹤居,离他们买下的铺面有一段距离,反倒离花街柳巷较近,夜深了花街客人若想吃喝,便会叫人来点一桌席面送去。但白鹤居是目前整个清江镇最有名的酒楼,往来商旅、文人墨客,但凡路过清江镇,必然要进来吃饭的。
还没进白鹤居,他们远远的便看到酒楼屋顶盘旋着一只白鹤,曲颈回环,恋恋不舍。
许仲越显然来过几次,介绍道:“据白鹤居的老板说,他家做三合席的时候,有白鹤闻到香味,在上空来回盘旋,所以开了酒楼名叫白鹤居,还在楼顶雕了一只栩栩如生的白鹤。”
柳氏也说:“我听说最高层中间的雅间,当空开着一扇窗户,在雅间吃饭的人,能举头望月,欣赏白鹤,光定下那雅间,什么菜都不点,就要一两纹银呢!”
这可太贵了,柳氏又说:“咱们就在一楼吃就成,千万别上楼了。又要筹办婚事,还要开店,处处都要钱——其实咱们回家去,我给你们做一桌饭菜也挺好啊。”
许仲越笑了笑,加快脚步,结果一行人和一辆乌蓬马车正好遇上。
宋时安眼尖,下意识想挡一挡柳姨妈和两个表妹,白鹤居的俩伙计已经殷勤的迎接上来,一个帮着牵绳停马,一个伸手搀扶一把。
高家一家人和水娘子从马车上下来,水娘子穿一身好绫罗,严妆下美貌动人。
高老娘和高耀祖先下车,高明达得意洋洋的亮了个相,跟戏班子的名角登台一样,然后才殷勤仔细的把水娘子扶下车。
柳姨妈都看在眼里,成亲这么多年,直到休妻,他从不曾这样照顾过自己。
白鹤居的活计勾着腰,笑着对水娘子说:“娘子和客官们快请进,三楼上好的雅间已经给您们备下了。”
高家人都看见柳氏和两个女儿,全装作没看见的,生怕水娘子多心。
高耀祖探头看看头发掺白的柳姨妈,又看看光鲜亮丽的水娘子,赶紧抓着水娘子柔细的手,说:“娘,我饿了。”
水娘子忙拉着孩子往里走:“快上去,人既然都来了,小二你赶紧安排开席罢!”
宋时安见柳姨妈眼圈都红了,两个表妹也呆若木鸡的,忙安慰说:“姨妈,表弟年纪小,只是一时糊涂罢了,将来慢慢的……”
柳姨妈把眼泪一抹,说:“没事,从高家出来,我就只剩下雨儿和露儿俩孩子了。”
他们在一楼大堂落座,晚上饭点,桌子几乎都坐满了,许仲越略看了看菜牌,点了白鹤居的招牌菜三合席、红烧鮰鱼、糖醋鸡块、白氏五花肉和虾米丝瓜汤。
因为高兴,还要了一坛子金华酒,给两个女孩儿要了果子饮。
等三合席上来,宋时安细细吃了一遍。这道菜是白鹤居的名菜,原来是用鲜鱼做成鱼丸,和鲜美的猪肉丸、猪肉饼烧成一道带浓汤的佳肴,鱼肉和猪肉的鲜香交融,确实能留住客人。
等准备好了自家开店时,一方面要吸收白鹤居的优势,也像他们家一样,弄个典故出来,可吸引文人雅客前往,另一方面,也得做出几道让人念念不忘的特色名菜来。
桌上杯盏相碰,众人都喝了好些酒,都脸红耳热的,许仲越一直盯着自己看,宋时安是觉察出来的,若他还是宋家面馆的宋老板,必然很不自在,如今却只剩下怪不好意思的羞赧。
高雨到底大四岁,突然扬声说:“娘,表哥,表哥夫,我有一件事和你们商量。既然爹和奶已经不认我们,我们也不想再姓高。”
高露砸吧砸吧嘴唇,跟着连连点头:“不姓高,不好听!”
柳氏一怔,旋即流着泪笑起来。
“好,不姓高,跟着娘姓!”
宋时安没打算改姓,因这个宋和宋遇春无关,是他上辈子已故的父母留下的。他也点头笑说:“柳雨儿、柳露儿,听着便青翠可爱,好听!”
一
日子匆匆,眼看着婚期在即,宋时安简直是坐立难安。
柳姨妈把两个女儿哄睡了,这才掩上门往宋时安的屋里去,宋时安合衣坐在窗边发愣,忙让姨妈坐下。
“明天你就要成亲了,你娘早逝,有些事儿得姨妈告诉你。”
柳姨妈脸上也有些红意,嘴唇开合半晌,还是只把册子塞到宋时安手里头,匆匆叮嘱他务必看完便走了。
宋时安满心疑惑,将册子翻开,顿时面红耳赤。
这本册子竟是图文并茂,将某些步骤事无巨细的画了出来。
他上辈子生活在资讯爆炸的时代,虽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在地上走,只是上辈子从没想到过,他所处的位置要掉转个方向。
啊……真要这么做吗?原来双儿的某些……他自己都没好意思细看的位置,是这样的,要这么容纳着……
他合上册子,想着第二天的婚礼,更加睡不着了。
第二日一大早,两个全福人便到了水磨坊巷子。
因宋时安是双儿,循惯例,许仲越请的两位全福人一个是邻居周家夫郎,一个是杨家夫郎,二人都是白胖喜庆的笑模样,一大早来帮着整理新房。
他俩见许仲越容光焕发,一身红衣衬得愈发的玉树临风,心下暗赞安哥儿果然好福气。
新人新房的婚床已经换了一架簇新的紫檀木拔步床,四周都贴上双喜字,两个全福人祭拜过床公床母,这才把亲手缝制的大红床单被褥都铺设好,又往里头撒上红枣、板栗、核桃、花生等吉利干果。
一面布置,一面还要说上吉祥话。
“铺床铺床、金玉满堂;早生贵子,好抱儿郎!”(引用)
等屋子里全布置好,院里许仲越早早借来的枣红大马也披挂上红绸带,周家夫郎见许仲越满脸焦灼,暗暗发笑。
自家夫婿成亲当天,着急忙慌的把脚都崴了。汉子们想来都是这样,成亲的日子,不知多盼着赶紧把夫郎接回家呢。
“吉时还没到呢,许相公且坐会儿,吃些东西垫垫肚子。”
许仲越一向稳重冷静,这会儿竟只是点点头,坐下又站起来看漏刻,一口东西都吃不下。
另一边,宋时安坐在明窗边,邻居张婶做喜娘,帮他细细的绞面。
她用细细的棉线从上到下,将宋时安面上的汗毛绞得干干净净,这面庞便如剥了壳的鸡蛋一般嫩。
只是宋时安的皮肤较为敏感,绞完立刻发红,柳姨妈忙拿了井水浸过的帕子给他敷面。
“好嫩的皮肤,等成了亲,那汉子不知该喜欢成什么样子啊!”张婶叹道,宋时安立刻涨红了脸,急的柳姨妈忙说:“快别再红了,可不能红成猴儿屁股啊。”
宋时安窘得手不知往哪儿搁好。
好在喜娘和柳姨妈都赶着吉日送他上轿,不和他多开玩笑了,柳姨妈继续帮他敷脸,张婶用一把桃木梳给他梳通长发,一面梳,一面念道:“一梳白头到老,二梳子孙满堂,三梳富贵吉祥……”(引用)
哥儿出嫁的妆面比姑娘家的要简单一些,张婶只把宋时安的长发梳顺,扎了个高马尾,又把一副通草花做的大红芙蓉冠戴在他头上,因他肤色雪白,索性省去了水粉,只用胭脂将宋时安的唇细细勾画,再盖上大红的盖头。
院子门开着,找左邻右舍借的桌上摆了瓜子干果,此刻已经有许多邻居过来,一面嗑瓜子一面热热闹闹的给他送嫁。
孙叔瞅着时辰,嚷道:“吉时已到,赶紧入轿罢!”
一面说,他一面点燃了早就挂好的鞭炮,瞬间只听噼啪声震耳欲聋,宋时安盖上盖头已经不能看路,被喜娘和柳姨妈稳稳的扶着,坐进轿子里。
人家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他一个大小伙子上花轿,也是头一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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