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三日,许仲越只和宋时安闭门不出,守在院子里过逍遥日子。
宋时安是停不下来的,他收了蜂巢,从厨房找了些废弃的瓦罐,将蜂蜜全灌了进去,再仔细盖紧,用草绳层层裹缚,前几日他收的果子,也洗了干净。
许仲越砍下来的那只黑熊掌,也被宋时安仔仔细细的收了起来,若在山下,多搁几天这熊掌该臭了,幸好山上天气寒冷,忽而一阵风雨刮过,只见无数树影在纸窗上摇晃,那熊掌也自是安然无恙。
等到花鹿腿略好了,可以自己行走,许仲越便搓了更加结实的长草绳,将鹿和野山羊牵在一起,剥毛处理干净的两只山鸡和熊掌都放进竹篓子里,两人下山朝陈刘村走去。
他们进山的这五六日,陈家大哥也没有歇息。
他家有五亩水田,两亩旱田,兄弟俩带着孩子们一起伺弄,如今秧苗早已插下,杂草也除了几次,老水牛病死后,卖的钱添了些又买了一头雄壮的水牛,耕田犁地不在话下。
因空闲极多,陈家大哥每日一早,便吆喝孩子们赶紧干活,干完了活儿,须得去水田里捞黄鳝泥鳅。
孩子们热天本就喜欢下水,如今又有钱赚,自然是玩儿得不亦乐乎。
晚饭后,趁着大夏天日头晚下去,陈家大哥便一桶一桶的检查起来。
“这一桶不成,这黄鳝压根是些鳝鱼苗儿,连筷子粗细都没有,赶紧把桶子倒回去,明日重新捞了再说。”
见自家男人训的是兄弟陈老二的俩儿子,陈家大哥的媳妇悄悄在一旁挤眉弄眼的。
陈家大哥不为所动,指着桶子说:“不拿回去,我连桶子一起给你扔了。明儿起,再也不必捞了。村子里想干这活儿的人多的是,你们不想干,赶紧回去!”
侄儿们都有些怕大伯的,见陈家大哥动了真怒,忙不迭拎起桶子,一溜烟朝院外田埂上跑了。
其他几个孩子费劲提来的桶子,陈大哥也一一检查过,确认鳝鱼和泥鳅都又肥又大,这才数出铜板现结,几个村里孩子长这么大了,荷包里就没装过钱,都欢天喜地的接了,一蹦三尺高的跑了。
等人都走了,陈家大哥见陈老二和老二媳妇面上都讪讪的,磕了磕旱烟袋,把话摊开了说明白。
“你们是觉得,我刚才当着别家孩子的面,给旺儿和二狗没脸,你们难受了是吧?”
陈老二没吭声,老二媳妇堆起笑,说:“瞧大哥说的,你是旺儿和二狗的大伯,训他们两句也是应该的。只是许屠户的钱都放在大哥手里头,咱们到底是一家人,不过是一桶子黄鳝泥鳅,稍微细点有什么关系?”
陈家大哥板着脸,说:“你真是聪明面孔糊涂心肠!咱们陈刘村找许屠户杀猪杀牛这些年,你们还不知道他其实是个精细人?糊弄他一次容易,糊弄他两次就难了!”
“远的不说,这附近上千亩水田,水渠里有多少黄鳝捞不得?他愿意找我帮忙收鳝鱼,自然是这些年的交情,对咱们有一份信任在。”
“把这信任磨没了,他手里有钱,随便找别人收鳝鱼,照样一桶子一桶子的往上收。”
其实陈老二媳妇并不是坏人,常年跟着老二在土里刨食,勤扒肯干的。
两兄弟的老娘年事已高,瘫在床上,平时擦洗吃饭,都是两家媳妇商量着轮流来。
只是做娘的辛苦狠了,便心疼家里俩小子,他俩稍微躲个懒,陈老二媳妇总想帮着打一打掩护。
见老二媳妇被说得垂下头,陈家大哥的声气缓和下来:“咱们一年忙到头,一颗汗珠子砸成八瓣,收回来的粮食拿去镇上卖,一斤米才卖两文钱,随便捞这么一桶子黄鳝,就挣足足三文钱。”
“喝酒的时候,许屠户也说了,他夫郎在镇上盘下来个饭馆,先试着卖一卖泥鳅黄鳝,保不准那饭馆将来要米要菜,还要别的,咱们一家把这生意接下来,不止自家的菜地有买主,说不定还能转手去收别家的米菜。这能挣多少钱,你们都算过么?”
陈家大哥的媳妇和陈老二的媳妇哪儿想到这样远的事,都有些惭愧,陈老二算账极快,眼睛顿时亮了。
“还是大哥厉害,咱们老陈家的事儿,还得听大哥的!”反正没分家,大哥说啥就是啥,跟着大哥发大财。
俩媳妇子一开始还有些不信,镇子上的饭馆哪儿有那么容易开起来,但转念一想,许屠户家的夫郎嫩得跟水葱似的,厨房的活儿做的有条有理,卤出来的牛肉又香又烂,连肉里头的筋都软了。
村里别个买了自家的老牛肉回去吃,都说有些嚼不动,可见许屠户夫郎的厨艺精妙。
经过陈家大哥这一番话,陈家上下一心。等许仲越和宋时安手牵着手回了村,便见那骡子吃得毛皮发亮,骡车里洗擦得干干净净。
后院一桶一桶的黄鳝泥鳅已经吐净了泥沙,天天换水,那肥泥鳅和胖黄鳝都活蹦乱跳的。
见他俩回来,陈家俩媳妇先是殷勤的问他们,厨房饭菜都有,干脆一块儿吃得了。
许仲越惦记着回镇子卖熊掌,笑着婉拒了。
陈家大哥便叫上二弟和几个邻居,手脚爽快的把鳝鱼泥鳅水桶都搬上骡车,生怕一路上桶子不稳,泼洒出去,还用自家搓的麻绳将桶子绑好,空隙处堆了许多稻草。
许仲越自然看出陈家兄弟做事仔细,他拱手道谢:“这些卖完了,我再来找你们。”
他怕鹿和野山羊在骡车里踢坏东西,便把它们四蹄捆起来,和两只山鸡一同放好。
怕车里气味熏到了宋时安,便拉着他和自己并排坐下,许仲越一挥鞭子,那休养得愈发黑胖的骡子迈开四蹄,跑得飞快。
回到镇上,许仲越先去了一趟药铺。
镇上一共有两个药铺,一个卖的草药便宜些,针对镇上的普通百姓,封装些跌打损伤、祛风寒、祛湿气的成品药,另一个铺子则装潢得富丽许多,那紫檀木的柜台擦得油亮发黑,这家铺子里不乏珍贵药材,富商和镇上的富户常来采买。
许仲越应是常年和这家药铺做生意的,见他进门,掌柜的便做了个手势,让他和自己进里屋商谈。
宋时安在外头看着骡车,便没一起进去。过了一盏茶功夫,许仲越提着个小包袱出来,另一手还提着几包牛皮纸包的药。
“给你买的,好生补补。”
汉子的声音温柔多情,宋时安定睛一看,一包上好的黄芪,一包党参,一包红参,那红参只有一小段,还连着许多根须,看上去定不便宜。
宋时安又是感动又是无奈,把一大包药收好,骡车走得快,太阳还没下山又到了柳姨妈家。
宋时安把山鸡和一罐蜂蜜拎进去,却被柳姨妈一把钳住胳膊不让走。
“这趟进山可累了吧?看你这小脸瘦的,晚饭刚做好,你们就在姨妈家吃!”
宋时安彻底无言,他哪儿瘦了,到底是从哪儿看出来的?
忙活了一天,晌午吃的是干粮,柳姨妈厨房飘出来的菜香味让两人都有些饥肠辘辘的,他俩怕没人看着骡车,柳姨妈干脆端了桌出来,两个表妹一人拎着一个小凳,刚出锅的白米饭,配上滚烫的豆腐鱼丸汤,腊肉炒蒜苗。
柳姨妈仔细,把鱼肉里的刺细细的剔了一遍,鱼丸子鲜香嫩爽,吹一口气,那热汤泛着股子浓香。
正吃着饭,隔壁孙叔出门遛弯,正巧和宋时安打个照面,宋时安乖巧和孙叔打招呼。
孙叔是唯一一个客官、公平、公正判断他状况的人,憨厚的中年汉子一向把他当小辈关照,上下打量他两遍,点头说:“成亲后面色红润,脸上肉也多了些,白白胖胖的,很有精气神!这桩婚事,确实不错!”
说着,又感慨地摸了摸胡须,“也不知我家芸哥儿有没有你这样的福气。”
“谢谢孙叔,您真有眼光!”宋时安挺起胸脯子得意的笑,清凌凌的眼波朝许仲越一扫,许仲越的心就跟被雪白傲娇的猫儿挠了一下似的。
“芸哥儿年纪不大,多在您和婶子身边呆两年享享福也是好的。”
临走时,宋时安找孙叔商量打两样东西,孙叔听说他盘下一个店面来,惊得连连竖起大拇指,又听宋时安说,想做一个“龙回首”的匾额和一个从二楼穿窗而下、气势磅礴的蛟龙,便和他约好了,明日先去他店里量一量尺寸。
金龙是皇家才能用的,但民间一向把龙当成吉祥物,嫁衣上绣龙凤,在店里雕个还没升仙的蛟龙,都没啥问题。
两人回了家,许仲越喊了几个邻居帮忙,分了他们些野果子和卤牛肚子肉,很快把车上的东西都搬了下来。
水磨坊巷子的院子里有水井,换水啥的很是方便。
汉子忙里忙外,给骡子喂草料麦麸,水槽里倒满了干净的水。又把鹿和野山羊都拴好,也放了水盆和草料吃,那山鸡奄奄一息,索性拔毛处理好,先用粗盐腌上。
宋时安把热水烧好,两人痛痛快快的洗了澡,换上干净衣裳,把湿漉漉的头发吹得半干,才进屋上凉席休息。
这时候,许仲越才把小包袱递给宋时安,宋时安打开一看,是真的惊喜了。
二十两一锭的银子,足有五个,胖乎乎、沉甸甸的。
“这四锭银子你和那盒子里的六百两一起放好,这二十两是单独给你花的。”
“这怎么行?”宋时安一是没想到,一只熊掌竟能卖出这个价来,难怪短短三年,许仲越便攒下了一笔不薄的家当。
二则是想到,这银子是许仲越搏命挣来的,他给他花,他又怎舍得花呢?
许仲越看出他百转的心思,俊美的脸上神色淡淡的,“说给你花,你便收着。做夫君的让夫郎过好日子,是理所当然的事。你若真心感激,应该想想怎么报答。”
说着,竟把脸一撇,露出线条干净硬朗的侧边。
宋时安呆若木鸡,直到许仲越用舌尖抵了抵腮,他才如梦初醒,搂着汉子脖子,在他脸颊上主动亲一口。
“许大哥,你待我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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