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本王是宫女所出。但实际上,本王自己都不知道生母是何人。”段愉辰平躺在床上,两手交叠枕在脑后。谈起这个话题,他没有丝毫隐晦的模样。
楚凌钧神色微凝,“若是如此,按照惯例,你该由先皇后来抚养,为何……”
说到这里,楚凌钧欲言又止。段愉辰瞧他不说话了,嘿嘿一笑,干脆补上了他想说的话:“为何有人生没人养,长成了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
楚凌钧:……
“你可知道先皇后是何人?”段愉辰一副意味深长的模样。
楚凌钧思索了一阵,才想了起来。“是……是那位北凉圣女?”
那都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久到先帝还没有登基。
隆兴年间,大晟与北凉交战,彼时领兵之人,还是楚凌钧的祖父,楚枫浔。
那一战,双方僵持不下,各有胜负,持续了半年之久。北凉军终是不敌,而燕梧铁骑也已经受了重创,双方都已经战至弹尽粮绝。打是打不动了,两边都盼着对方先提出求和。
最终,北凉军提出求和,为表诚意,北凉王主动献上圣女和亲——北凉唯一的嫡公主。但是,北凉王也有言在先,圣女绝不为妾。
圣女被带回了京城,隆兴帝将圣女赐给了建王,为建王妃。再往后,一场激烈的夺嫡之争,建王登基为帝,是为元徽帝,他就是段愉辰和永嘉帝的父亲。
就这样,一个北凉的公主,成了大晟的皇后。
再往后,楚凌钧就不知道了。
“先皇后去世的早,我见都没见过她。而且不知道发生过什么,父皇在她死后,一直没有再立新后,也不允许宫里任何人提起她。”段愉辰娓娓道来。
听到这里,楚凌钧眸光微凝。关于先皇后,那已经不仅仅是后宫之事了,那是晟朝和北凉之争。那位先皇后年纪轻轻就被当做和亲的礼物送来异国他乡,即便身处高位,可她要面对的,是晟朝和北凉的邦交,是背井离乡的孤独,是无数人的猜忌和躲避。
屋里熄了灯,漆黑一片,楚凌钧垂着眼帘,他都不知道话题是怎么聊到这里来的,无论如何,段愉辰既然不是先皇后养大的,那他们二人就没什么关系了。于是,他转了话题,又问道:“方才说,你小时候经常被克扣炭火?是怎么回事?”
段愉辰十分轻松地回答道:“宫里的人嘛,一个个都是些势利眼。像本王这么一个连生母是谁都不知道的皇子,也给不了他们什么好处,当然只能被他们随意打发咯。”
“先帝……也不管吗?”
段愉辰摇了摇头,“我与先帝也没见过几面。”
楚凌钧许久没再说话,他很难想象,段愉辰出身皇室,本该是天潢贵胄,却不曾想他幼时的日子如此潦草。生母不知是何人,又不得圣宠。如今能平安长大,已是幸事。虽心性纨绔,贪玩又嗜赌成性,可联想他曾经的日子,也就难怪了。
“王妃啊。”黑暗里,段愉辰突然短促笑了一声。“现在是不是觉得本王十分楚楚可怜,恨不得好好疼惜本王?”
楚凌钧瞥他一眼,“你现在可是已经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了,每年俸禄也不在少数,还能靠赌博动辄赚几万两银子,你哪里楚楚可怜?”
段愉辰大言不惭道:“我堂堂一品亲王,来你这靖安侯府吃苦头,这不值得好好疼惜疼惜?”
楚凌钧冷笑一声:“你吃什么苦头了?本侯少你吃还是少你穿了?”
话音刚落,楚凌钧突然想起,今儿刚刚少过他的“穿”。想到这里,他脸色稍变,好在屋里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段愉辰显然也想到了这件事,短促地笑了一声。“王妃若是喜欢,本王不穿就是。”
楚凌钧知道他性子,偏不接茬。“你还有个疼你的皇兄。动不动就告御状,本侯得罪不起你。”
“哦?”段愉辰挑了挑眉稍。“你真觉得他疼本王?”
楚凌钧听他反问,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陷入了短时间的思索。
永嘉帝表面上是很疼段愉辰的,登基之后,给了他亲王的爵位,无论是俸禄还是田地宅院都毫不短缺,可是……
他又想到了赐婚之事。从前,永嘉帝不允段愉辰与青楼女子发生任何关系,如今,又让他与男子成亲。
很明显,永嘉帝也不让他有子嗣后代。
楚凌钧侧眸看了看他,不知为何,他的心里仿佛真的生出几分怜惜之情。段愉辰身为皇子,本该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可偏偏不知亲娘是何人,生父是皇帝,却不得圣宠,还要忍受被下人欺负。如今长大了,也被封为了亲王,却无法前往封地,就这样被圈禁在这小小的京城里,在皇兄的眼皮底下,当这个闲散亲王。表面上不愁吃穿,然而却如同笼中雀一般被监视着。
段愉辰在黑夜里眨了眨眼睛。“王妃,看什么呢?”
楚凌钧最终还是别开了视线。他心想,好在段愉辰是这般开朗乐观的心性,只要有玩的,有钱赚,他就能每天开开心心的。如此倒也甚好。
“看你什么时候能往你那边靠靠。”楚凌钧说。“再往这边挤,你是想把我挤下床,让我回别院睡?”
“不行!”段愉辰不高兴了,抱紧他的胳膊。“本王冷嘛,挤一挤暖和。”
楚凌钧幽幽叹了口气。今天不过就是在浴室里冻了他一会儿罢了,结果就被这厮给赖上了。
“这都多久了,你还没暖和过来?”
“没有!”段愉辰斩钉截铁地说。“我的手都是凉的!”
楚凌钧思索片刻,伸出手去想给他暖暖,段愉辰倒是十分配合,立刻抓住了那只因常年握剑而布满硬茧的手。
楚凌钧一皱眉,他的手分明就是温热的。
段愉辰嘿嘿一笑,愈发握紧了他的手,谨防被他甩开,又适时打了个哈欠。“王妃啊,本王都困了。再不睡,天真的要亮了!”
楚凌钧睨他一眼,最终还是妥协了。他一想到寅时还要去上早朝,就想把某个能睡到日上三竿的踹下床去。
楚凌钧平躺着,闭上了眼睛。段愉辰面朝着他侧躺着,胳膊搭在他身上,一同闭眼。
屋里终于安静了下来。月亮从云层中露出头来,月光透过窗棂,映射在寝卧的地板上。不多时,听着身侧之人平稳的呼吸声,楚凌钧知道他已经进入了梦乡,本打算回别院的他也打消了念头,缓缓沉下心来,卸下防备,一同入眠。
【作者有话说】
小楚和小段,一个国家公务员,一个无业游民,作息时间实在不匹配2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