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凌钧独自一人骑马来到京郊大营的时候,已经快子时了。
结束一整日的操练,众将士已经歇下,整个营中只有巡防营的人还在巡逻。
中军帐里,陈湛拎着一桶热水走了进来:“侯爷,热水给您放在这里了,您早点歇着吧。”
楚凌钧想着旁的事,一直心不在焉的样子。听到声音方才转身一看,不由微怔:“怎么只有这些?”
陈湛摊了摊手,十分无奈:“伙房不知道侯爷今晚要留宿军营,没提前备下清水。不够沐浴的了,侯爷将就下吧。”
楚凌钧望着半桶热水中氤氲出来的热气,没说话。
“侯爷,照我说,您还是回府吧,没事儿跟小王爷较什么劲呢?”陈湛不由劝道。“平时您不都是让着他的吗?”
楚凌钧缓缓呼出一口气,转身从衣架上取了换洗的衣裳。“我没跟他较劲。”
“那您什么时候回府?”
“再说吧。”
说罢,他拿着衣裳离开了军帐。
陈湛也走了出去,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
在军帐外的值夜的守卫看着楚凌钧出去,面露疑惑:“侯爷这是要去哪?”
“河边儿呗。”陈湛十分无语。“要去沐浴。”
“这个时辰去河边沐浴?”守卫更不解。
“对吧?侯爷以前没有每天睡前沐浴的习惯。”陈湛嘁了一声。“自从跟小王爷处得久了,就被传染了这毛病。”
“可是都这么晚了,河水很凉的。”守卫说道。
“那有什么办法?我又劝不动。”陈湛望着楚凌钧远去,颇有几分破罐子破摔的感觉。“非得跟小王爷较劲,冻死他。”
深夜。靖安侯府。
段愉辰沐浴更衣后,躺在空旷的床榻上。他目光呆滞地看着帐顶,心里十分烦躁。
他还在想着方才楚凌钧离开的时候,那决绝的身影。
段愉辰气得不行,而且又生气又委屈。
那件事情他事先交代过刑部,只做做样子,不能当真让段宁彦受伤。但毕竟是刑讯,不受伤是不可能的,孙晨德也只能尽力不让他受伤过重,不留下任何病根。
段愉辰本来没想瞒过楚凌钧,但是又想着,这件事情他定然能理解。毕竟机会就这一次,下一次想再找到宋阅的把柄,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他想过楚凌钧会生气,会恼他不事先不跟他商量,却没想到楚凌钧会直接拿剑指着他,还直接摔门走人。
段愉辰恨得牙根发痒。
夜深人静,段愉辰实在忍不住了,他拿起一旁楚凌钧的枕头,发泄般地狠狠砸了几下。
门外的季临听见动静,走了进来,问道:“主子,可有事?”
“没事!”段愉辰烦躁一挥手。
季临见状,正想退下。段愉辰却又突然道:“你出去看看,澜玉回来了没有。”
“……”季临踟蹰道,“主子,刚才属下已经去看了好几次了。而且都这个时辰了,侯爷说不定早就休息了。”
段愉辰一听,没说话,心里又默默委屈了起来。
季临又补了一句:“主子也早点休息吧。侯爷是带着陈副将一起走的,定然是去了京郊大营,想必今夜是不会再回来了。”
“……算了算了,你给我出去。”
季临默默退下了。
段愉辰躺在床上,还在生闷气。他想着楚凌钧,想着从前和他做出的那些亲密的事情,愈发委屈了起来,而且越想越来越委屈。
最终,他还是烦躁地闭上了眼睛,抱着刚才受过他暴锤的枕头睡觉了。
永嘉帝病了三天,朝中也三天没有上早朝。直到第四天,文武百官才在奉天殿等来了永嘉帝。
数日前,因为宋阅致仕一事,内阁首辅、吏部尚书的职位也空缺了出来。今日的早朝上说的也是这件事情。最终决定,吏部尚书由原吏部左侍郎接任,内阁首辅由原内阁次辅兼礼部尚书接任。
除此之外,殿前司都指挥使钱明德上个月提了辞呈,如今都指挥使的职位也空缺着。楚凌钧这才想起来,几天前永嘉帝与他说起过此事。然而,这一职位商议许久,却没能商议出出结果,永嘉帝便将此事交由吏部了。
下朝之后,楚凌钧便去了神机营。但是,这一整天他都颇有些心不在焉。他思索着散值后去哪里,是回府还是去京郊大营?想着这件事情,心里就一直难以平静。
临到散值的时候,兵部尚书周方回过来了一趟。原来是兵部采买了一批新的兵器,已经入库,他前来交接文书。
“侯爷可遣人清点一番,若是有误,再来兵部寻我。”周方回说道。
楚凌钧将册子接了过去,点了点头。“好,我今日清点完就给周大人答复。”
“不急于一时,侯爷明日再遣底下人清点便是,这些小事,何必亲力亲为。”周方回笑容温和。
楚凌钧:“无妨,没什么别的事情,我亲自来就好了。”
周方回不经意道:“这都到了散值的时辰了,侯爷不回府吗?”
“我……”楚凌钧略作迟疑,他确实好几天没回侯府了。被周方回这么一问,他颇有些不知该如何作答。
周方回见状,轻笑道:“侯爷事事亲力亲为,让在下佩服。既然如此,我就先走了,家里还有夫人在等着我。”
“……好。”楚凌钧点了点头。鬼使神差的,他又多说了一句。“周兄和周夫人琴瑟和鸣,令人羡慕。”
周方回看着他模样,不由问道:“侯爷今日与往日不同。可是有什么事?”
楚凌钧一怔。“我与往日……不同?”
周方回颔首道:“恕为兄直言,侯爷今日魂不守舍一般,像是有什么心事。”
楚凌钧仿佛被说破一样,五指微微蜷起。“……确实有事。”他迟疑片刻,还是如实说来。“我……我不知道去哪里,家里有不想看见我的人。”
“家里?”周方回斟酌一番,静静道,“侯爷是不是跟信王殿下吵架了?”
“嗯……算是吧。”楚凌钧叹了口气。
周方回又笑了笑。“虽说,侯爷唤我一声周兄,我却比侯爷年长近两轮,如今也忍不住倚老卖老一番。”他话音一顿,继续道,“年轻的时候,我也常常跟夫人争吵,夫人动不动就把我赶出家门,我干脆去了友人家里,一连数日没回家。等好几天之后,我实在没有脸面继续在友人家里蹭吃蹭喝,只得回家。夫人不仅没骂我,还给我做了一桌丰盛的晚膳。”
楚凌钧神色也缓和些许:“想来,尊夫人也未必当真生周兄的气。”
“当天晚上,我们就把所有的话都说开了。有了矛盾,什么都不说,那这个结,就永远都解不开。”周方回说。
楚凌钧:“周兄所言在理。”
周方回:“侯爷不愿回家,但是,信王殿下心里指不定在盼着侯爷赶紧回去呢。”
“……当真?”楚凌钧又有些起疑。
“是与不是,你们之间的矛盾,总要解决的不是?”周方回说。“一直逃避,那这个结永远都解不开。”
楚凌钧闻言,缓缓呼出一口气,低声道:“周兄所言在理,多谢指点。”
周方回笑了笑:“如此,我就先走了。”
“慢走。”
周方回离开后,楚凌钧想着今晚无论如何也要回府一趟。随后,他唤来了下属,交代他们把入库的兵器清点完毕,安排好了一切事宜,也已经到了散值的时间。
他想着先回府看看,然而正准备离开的时候,楚凌钧似乎远远望见有人似乎在往这边走来。等人走近,他才瞧见是永嘉帝身边的冯皎。
既是冯皎,想必是来传来永嘉帝的命令。楚凌钧还未开口,冯皎却已经展开了手里那卷明黄色的圣旨:“靖安侯接旨。”
楚凌钧未作迟疑,撩袍跪地。
冯皎:“奉天承运皇帝,敕曰:靖安侯大将军楚凌钧文武兼全,出忠孝之家,惠族睦宗,军功彪炳,国家之利器也。兹以考绩,特封殿前司都指挥使,掌禁军,司皇城戍卫。望尔克忠职守,不负朕意。钦此。”
楚凌钧听着圣旨所言,一时愣怔,竟然没反应过来圣旨已经念完了。
数日前,永嘉帝曾当面跟他提起过,殿前司都指挥使钱明德即将致仕,还让他推举一个合适的人选。如今想来,永嘉帝从那个时候,就已经想把这个位置给他了。
“靖安侯,请接旨吧。”冯皎催促一声。
楚凌钧望着面前的圣旨,缓缓接了过来。
“吏部择日会派人前来接手神机营和三千营的事务,侯爷,您现在可以去殿前司办理交接了。”冯皎温言道。
楚凌钧望着手里的那卷圣旨,一时无话。
殿前司是禁军机构,负责戍卫皇宫,即便是夜里也需巡守。而殿前司都指挥使一职,是需要一直住在宫里的。
“我知道了。”楚凌钧默默道。
他手里握着那道圣旨,正欲前往殿前司的时候,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今日他本来是打算回府的,如今看来,又要耽搁了。
楚凌钧心里突然一阵空落落的。从来没有哪个时刻,他这般希望某个人正站在他的身后,回头就能看到。可是此时,他的身后空无一人。
随后,他拿着那道圣旨前往殿前司,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
有注意到大家最近的留言,有读者觉得侯爷不喜欢阿辰。可能最近这几章因为吵架,两个人之间表达出来的爱意少一些,但是不能否认之前侯爷对他的爱啊。往前推,如果侯爷不喜欢他的话,当初怎么会替他挨廷杖呢。还有他过生辰的时候侯爷为他赢的玉佩,城楼上的接吻,昔日床笫间的耳鬓厮磨……包括这一章,如果侯爷不喜欢他,又怎么会在吵架过后一直心神不宁,打算主动去找他解开矛盾呢。澜玉的爱太内敛了,如果要求他像阿辰一样直白地表达爱,那可能有点太为难他了。他的爱可能是探到阿辰的手冰凉的时候,默默给他暖手,却很难让他直接说一句“我爱你”。总之,侯爷的爱从来都不比阿辰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