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下面那张考卷,字迹虽工整,相较之下却是毫无棱角,缺少书生该有的风骨。
梁帝瞥了眼名字,江上柳。
这就有趣了,谁不知江上柳是陆雪拥收养的义弟?
这份一模一样的时策论,足以让人明白,这二人之间的情谊不过虚有其表。
到底是有人名为收养实为利用,还是有人忘恩负义?
若是后者……
梁帝眸中闪过一抹深思,倒是未尝不可利用一番。
他垂眼扫过高台之下淡然伫立的白衣少年,心中暗暗可
可惜,此等光风霁月容华绝世的少年郎偏偏是陆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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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上柳是哪一位?”梁帝沉声道。
一青衣少年忙上前行礼:“江上柳叩见陛下。”
“你的时策论,可是亲笔所写?”
圣上骤然发问质疑,江上柳像是强忍着委屈,脊背挺得笔直,“自然都是学生亲笔所写。”
“是么?”梁帝似笑非笑,“那为何和陆雪拥的一字不差?”
江上柳猛地抬起头,愕然望向身后一脸冷漠的陆雪拥,“兄长,你为何要这般对我?”
陆雪拥蹙眉望他,正想说什么,脑后的发丝忽而被人扯住。
他扭头便撞见应我闻不知何时早已从座位上起身,正一脸好奇地盯着他的头发
陆雪拥冷声道:“宣王殿下,何意?”
应我闻认真道:“我看看你脑袋后面是不是长了眼睛。”
陆雪拥坐在江上柳前面的位置,若是要作弊,除非后面长了眼睛。
“就是啊,除非陆公子身后长了眼睛,否则如何作弊?”
“可是江上柳的确是第一个停笔的,总不能是他作弊吧?”
“陆公子何等人物?七岁便脱口成章,九岁便能作诗,需要抄江上柳一个乙九的考卷?”
殿中窃窃私语连绵不绝,陆雪拥自然听懂了应我闻的言外之意,但这家伙居然会帮他?又打什么鬼主意?
他这才认真打量了一回眼前的男人。
华服貂裘包裹着高大挺拔的身躯,唇色苍白和他一样。
陆雪拥终于想起来,昨天应我闻吸了一嘴的毒,现下应尚未痊愈。
莫不是蛇毒侵体,毒坏了脑子?
啧,这样恶意揣测救命恩人,不妥。
与此同时,高台之上的帝王亦注意到自家逆子今日的反常。
“宣王,朕瞧你脸色不好,可是近来身子不适?”梁帝侧头吩咐太监总管刘公公,“朕记得前阵子江南总督上供了几株千年人参,挑一株最好的给宣王府送去。”
若是旁人怕是早已跪下谢恩,然而应我闻只是懒洋洋道:“陛下既然担心我,就该把所有的人参全都送来,只挑一株未免太小气。”
梁帝口中笑骂着逆子,脸上并无半分怒意。
对于一个膝下儿女都已长大而自己却尚未老去的皇帝来说,主动放弃储君之位,每日只顾着在王府里饮酒作乐的宣王,远比野心滋长汲汲营营的其他皇子要讨喜。
再加上一点陈旧往事,梁帝更是将宣王惯到无法无天的地步。
帝王下首左一的席位上,应有时将这般父子情深的场景沉默收入眼底,瞳眸幽深难以琢磨。
江上柳就这样被遗忘在一旁,无人瞧见那清隽干净的眉眼骤然扭曲了一瞬。
分明他才是主角,这些人怎么可以无视他?!
他再次伏拜于地,朗声道:“陛下,学生不相信兄长会如此,却也不愿被人污了清白。”
梁帝收敛了笑意,瞥了眼面上毫无情绪的陆雪拥,方才道:“你待如何?”
“学生今日所写皆是往日心中理想,曾与顾大人诉说过,是与不是,只须将考卷让他过目便知。”
江上柳说得字字有力,面上毫无惧意,甚至隐隐带着得意。
他本不想做得这么绝,要怪就怪陆雪拥不愿透露哪怕一星半点有关殿试的消息。
陆雪拥只不过是个迟早要被他踩在脚底下的炮灰,而他是主角,他怎么可以被陆雪拥强压一头?
江上柳早已将卷中内容提前说与顾饮冰,对方更是赞叹他的谋略才智与一位故人十分契合。
陆雪拥早已孤立无援,谁会相信那是陆雪拥写的呢?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到陆雪拥身败名裂的场景。
梁帝沉吟片刻,道:“宣大理寺少卿顾饮冰。”
顾饮冰乃三年前科举殿试的状元郎,当时人人皆道:若非陆雪拥那时卧病在床错失考试,那状元还不一定名落顾
虽是如此说,却并未挑拨到这二人的情谊。
当年何等流言蜚语都不放入耳内的顾饮冰,如今却会因为一个人的三言两语连是非都不分。
陆雪拥眼底的讥讽一闪而过,江上柳是聪明,只可惜聪明用错了地方,最后的结果只会反噬自身。
殿内众人皆安静等待,陆雪拥更是气定神闲。
“好你个陆雪拥,殿试还要在脖子上抹层香膏,当自己是仙女不成?”应我闻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阴恻恻道。
陆雪拥回过神,不动声色偏头躲开他过于炙热的鼻息,面无表情道:“我没涂。”
“不信。”应我闻舔了舔犬齿,“除非你让我咬一下。”
陆雪拥:“……陛下赏给你的人参留神点用,说不定还能治一治殿下的疯病。”
应我闻眯了眯眼,还未说话,不慌不忙的脚步声便从殿外传来。
“臣顾饮冰参见陛下。”
“爱卿平身。”梁帝示意刘公公将重新糊上名字的考卷递到顾饮冰面前,“爱卿可否觉得眼熟?”
顾饮冰不敢耽搁,一目十行地看完,道:“微臣曾与一故人秉烛夜谈,所谈皆是围绕这卷中所写策论,自此交心。”
顾饮冰说着,复杂的眼神隔着人影与陆雪拥冷漠的眼睛对望。
得到预想中的答案,江上柳自觉胜券在握,也未曾注意顾饮冰的眼神,转头看向陆雪拥,唇瓣抿起,状若歉疚,“兄长,我也不想这样,我只是不想平白背上污名。”
然而陆雪拥只是淡淡瞥他一眼。
江上柳面容有一瞬扭曲,为什么到了这种地步还要摆出一副孤傲高洁的样子!
顾饮冰皱着眉,从殿中的窃窃私语中听了个大概,清朗的眉目染上怒意:“此等抄袭之言属实荒唐!陛下可还记得,雪拥九岁那年所作的时务策论曾被您收录进翰林院,与此卷中所写,一字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