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雪拥手中的书被扯走,再次丢到一旁。
他被对方扶着转过身,一截细腰夹在案几与应我闻的腰腹间。
男人倾身凑近他,注视他的神情前所未有的认真。
“若我说,我亦是重生而来,你可会信。”
陆雪拥闻言一怔,那双琥珀色的瞳眸里清冷的光微微晃动,应我闻瞧见眼里,只觉好看极了,忍不住低头吻了吻他的眼睫。
但这样的温情尚未持续多久,疯狗的习性便忍不住露了出来,男人舔了舔犬齿,冷不丁一口咬住他小巧玲珑的耳垂。
“嘶……”
陆雪拥吃痛,抬手揪住对方的耳朵将人拽开。
他冷声道:“说正事。”
谁知这人就像感受不到耳朵被人死死揪住的痛意,趁他不备,又伸出舌尖舔舐过他鼻尖的痣,喜滋滋地说:“好吧。”
--前世分割线--
琅风崖上。
应我闻愣愣看着那抹白色身影逐渐被浓雾吞噬,心宛若被剜开了一个口子,崖底的凛冽寒风一个劲地往里钻,干涩得让人几欲窒息。
下一瞬,他蓦地笑起来,肩膀微微颤动,笑声逐渐癫狂,然后从琅风崖上一跃而下。
随行而来的宣王府亲卫连忙上前,却只抓住他半片衣角。
没有人觉得应我闻还能活着爬出琅风崖,所有从琅风崖跳下去的人,都不会再回来。
然而三日后,应我闻一袭布满血痕的破旧衣裳,满头青丝尽成雪,背上背着一个死人,从琅风崖底走到了宣王府府门前。
宣王府的侍从欲上前接过人,却都被那森然可怖的赤红双眼震慑在原地不敢靠近。
应我闻沉默地背着人找到鬼医。
“救他。”
鬼医只是个女童模样的小丫头,闻言便咋咋呼呼道:“我鬼医的规矩是只救美人,但是不是一个已经死透了的美人,懂了吗?!”
应我闻面无表情道:“他没死,我能感觉到。”
“……”鬼医瞅着他这幅无可救药的癫狂模样,无奈叹气,“应我闻,我不管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反正我话摆在这里,人肯定是救不回来了,我最多也就耗尽宣王府里你这些年寻来的奇珍异宝保他肉身不灭。”
“……”
药庐内寂静良久,应我闻抱着人,指腹抚摸过那块即将腐烂的手背皮肤,低声说了一句:“好。”
第二日,他主动进宫向年事已高的梁帝请旨领兵出征北蛮。
只花了半年时间,应我闻便打到了北蛮王都,麾下五十万将士皆对他心悦诚服。
班师回朝前一晚,他抱着那具冰凉的躯体躺在塌上,将头埋在那人没有任何脉搏的胸膛处,轻声呢喃道:“陆雪拥,再等一等。”
而班师回朝当日,应我闻发动兵变。
东宫首当其冲,应有时与江上柳皆死于乱箭之下,应我闻亲自动手,将江上柳万箭穿心,却又命鬼医始终吊着气,与发情的老虎关在笼子里折磨了三天三夜,惨叫求饶声令每一个路过东宫的宫人都头皮发麻心中胆寒。
最后,江上柳的尸身被饥饿的白虎一点一点咬碎吞入腹中。
在大梁,若是尸骨无存,魂魄便永世不得超生。
但这还不够,这样还不够报陆雪拥心灰意冷的的仇。
于是在他用兵权强行镇压后,孟、楼、顾三族极其党羽皆下诏狱。
那一日皇城流的血,染红了半边天,却不曾沾染上应我闻怀里的人半分。
他抱着那人生机断绝的躯壳,漫不经心看着那些曾经伤害过陆雪拥的人遭受诏狱种种酷刑,天之骄子沦为狱卒的玩具。
“陆小雪,你看他们,是不是很好笑。”
他笑嘻嘻地执起白衣青年无力的手,指了指那群断胳膊少腿的天骄之子。
可他笑着笑着,又逐渐红了眼眶,喃喃道:“陆雪拥,我好想你啊。”
逼宫当日,被软禁在养心殿的梁帝被活活气死,应我闻纵使残暴不仁弑父杀兄,也是大梁唯一的正统皇子。
然而礼部恭迎新皇登基的仪仗还未到宣王府,就听到应我闻要立一个死人为后的消息。
这简直是荒唐至极!大梁会成为诸多附属国的笑话!
登基前夕,应我闻抱着人懒洋洋地坐在养心殿外特意搬来的龙椅上,而脚边,已然跪满了侥幸在这次宫变中活下来的大臣们。
他是疯,不是蠢,自然知道这群人还做着将自家女儿送进宫争夺后位的心思。
所有试图阻挠他和陆雪拥成婚的人,都该死。
“陛下,您怎可冒天下之大不韪……”一个臣子出列高声道。
然而不等他说完,应我闻就不耐地皱起眉:“朕不想听。”
下一瞬,读懂主子意思的宣王府暗卫便利落地一刀砍断了出言劝谏的臣子的脖子。
满地跪着的大臣,无一人再敢做声。
“唔,朕觉得明天就是个不错的日子,登基和封后顺便一齐办了吧。”他敷衍地吩咐道。
这一日,所有人都领略到新皇与先帝,与太子截然不同的独断与专横。
违逆者,只有一个死字。
帝王大婚当日,全京城皆知新立的皇后是一个死人,却无一人敢多言。
仪式结束后,应我闻抱着人喜气洋洋地走到碎雪殿前,便瞧见本该逃离京城的陆恒与陆惊春正在殿外等候。
他极其自然的开口,就像是早就演练过无数次,“爹和阿姐怎么来了?京城的新宅子住得可还习惯?”
然而陆恒只是复杂地看了眼新帝,与陆惊春一齐跪地,那往日笔直的文人脊梁早已弯曲得如同寻常老翁。
“恳请陛下,让雪拥入土为安。”
“……入土为安?”沉默半晌,应我闻轻笑一声,像是问他,又像是在问自己,“含恨而死的人,真的可以入土为安么?”
陆恒怔怔抬头,望着帝王小心翼翼抱在怀里的人,禁不住红了眼眶。
白衣公子微垂着头靠在帝王硬朗的胸膛上,侧脸依旧清绝出尘,与生前没有半分区别,足以见得应我闻的确将他照顾得很好。
陆惊春沉默地注视着白衣公子被精心涂抹上朱色口脂的唇瓣,早已泣不成声。
后来,应我闻利用帝王的权势,锲而不舍地派人去寻找可以复活陆雪拥的法子。
尽管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帝王用来自欺欺人的手段,却无人敢打破这个拙劣的谎言。
在他登基的第三年,浑浑噩噩的第三年,终于等到了一位鹤发童颜的道长进宫面圣。
道长说他罪孽深重,手上沾染了太多人的血,若想逆天而为复活陆雪拥,便要亲自折断傲骨,向诸天神佛请罪。
应我闻从来不信神佛,因为神佛从未宽待过他,更从未宽待过陆雪拥。
可这是唯一可能救活陆雪拥的法子。
恰逢除夕,宫中宴会难得祥和一片,应我闻冒着漫天飞雪,脱下了彰显帝王威严的衣袍,独自一人来到南郊的不知山。
三千阶石阶,他一步一拜,低下蔑视众生的头颅,叩拜三千神佛,只求神佛能放陆雪拥一条生路,不要让那样好的人躺在冰冷的地狱里。
如果阎王非要扯一个人下去,那就换他去。
鲜血渗透进冰雪,蔓延到看不到尽头的每一阶石阶。
天边隐隐泛白,应我闻咬牙咽下喉间的血腥,迈上最后一层石阶,他身形晃了晃,跪在地上再也起不来。
恍惚间,他看见陆雪拥撑着伞朝自己走来,不情愿地微微倾斜伞身遮住了他半身风雪。
应我闻瞅了眼那人雪白的衣袍,再低头打量着自己浑身不堪的血迹,默默离他远了些。
‘陆雪拥’拧眉道:“你躲什么?”
应我闻闷闷道:“我不冷。”
因为陆雪拥的名字,他尤其不讨厌雪。
看似冰冷,实则干净的雪,总能让他觉得,陆雪拥就在身边。
“随你。”‘陆雪拥’转过身,见他一动不动,又回头无奈道:“还不走?”
应我闻恍恍惚惚站起身,跌跌撞撞跟在他身后,身影逐渐消失在漫天大雪中。
次日,在养心殿守夜的太监迟迟不见陛下醒来,冒死闯入殿中,却发现帝后皆不见了人影。
禁卫军与锦衣卫暗地搜查,最终在南郊不知山的山顶发现了一座新坟,而那位令人闻风丧胆的暴君应我闻,已自刎于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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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我闻隐去了自己为陆雪拥做下的荒唐事后,忽而发觉,除此之外竟只剩下那段麻木的,在边关作战的日子勉强能够宣之于口。
那些荒唐事背后的爱意过于癫狂,他怕吓到陆雪拥,也不想因此让那人心生愧疚,故而一概隐去。
陆雪拥是个小雪人,而他的心太炙热,只能小心些,再小心些去靠近。
“所以你用半年时间拿到了兵权,好不容易当上皇帝,结果不小心在爬山的时候一脚摔死了?”
听完应我闻严肃认真的阐述,陆雪拥的心绪十分复杂。
听他如此反问,应我闻连忙笑嘻嘻地点头应声,“是啊是啊。”
说完,又忍不住低头啃了啃他的唇瓣。
陆雪拥皱眉看他,只觉得自己被狗咬了一口,竟没有与旁人亲近时那样排斥。
应我闻继续说道:“若不是他们害死了你,我也不会去找他们报仇,也就不会被迫做那什么皇帝,自然也就不会在爬山的时候被摔死,都是他们的错。”
他兀自点头,没错,就是这样。
陆雪拥:“……”为何总觉得不太对。